沈焦眼神专注郑重,灯光在他侧脸晃出一层薄薄的金纱,沈焦一刀不慎,指尖冒出一颗硕大的血珠,沈焦又开始盯着那鲜红如珊瑚的血珠发呆。 这时门却又被叩响了,沈焦约莫猜得出来人是谁,匆匆抹去血,而后起身去开了门。 靡明在门外搓搓手,笑一下:“哟,就知道你没睡,方才阿七来过了吧。” “嗯。”沈焦退一步,让靡明进来。 靡明阖上门,道:“最近睡得可好?” 沈焦点头。 靡明说家常似地说:“阿七那个年纪地孩子,看什么直来直去、一片赤忱的。” 沈焦:“嗯。” “我知你挺喜欢他的。”靡明说,“怎样,改主意了么?” 沈焦低头不答。 靡明仍旧笑着:“若变了主意,可把刀给我——阿七不是给了你一套新的吗?旧的自有它的去处。” 沈焦还是不说话,仿佛哑巴了似的,红烛爆了朵灯花,靡明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沈焦极慢地抬起头,瞥了眼那慢慢两匣的木俑,终是道:“算了。”
第7章 “曾经有国名‘葵’。” 这天之后下过一场暴雨,再后来,时间走到八月三十,灵真日。 城里处处系绸带、挂灯烛,城门口威势赫赫地立着李淼亲手扎的纸像—— 一只足有四五人高的朱雀,双翅撑开,头颈向南,尾羽飘逸,遍身赤红如火,正是臧初口中五帝灵兽之一,赤帝。 其主要供奉地就在南边,其中以肜为主,也包括从前西边的那些小国家。 接下来,自城门口始,其下又小些的纸像隔二十步一只地领出一条路,那些朱雀皆是声势烜赫、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条路径一直通向南边的神坛,那门口的牌楼高耸,雕刻细致,写着“灵真”二字。 在不是沙鹿侯之前,这祭祀本不是靳家的活儿,他们只用记得来参加就行,承办的是城里的士绅,主持的是神坛巫官。 自从得知侯爷受封,士绅们忙不迭地把之前的卷册都送到了侯府上。 靳莽回乡时,首先面对的就是那塞满整一个厢房的卷册。 这天阿七换了身新衣以示庆祝,本想就此作罢,不去神坛凑热闹,只是靡明不停地拿期冀的眼神望他,阿七只好答应下来。 阿七正要出去,却见沈焦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问道:“沈大哥,你不去吗?” 沈焦摇摇头:“人太多了,闹得很,我就不去了。” 阿七扭头,对靡明气愤道:“这不公平!为什么只催我去,我也觉得闹啊!” “老头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靡明强硬地说,一手压制了他的手舞足蹈,挟着阿七,说一不二地往门外去了。 阿七面朝后被不情不愿地倒着拖走。 沈焦温文尔雅地垂手立在廊下目送他们。 他瘦得仿佛只剩下一身骨头架子,被未消的雨气紧紧缠绕,那水汽重得很,把阿七的心绪也沉沉地向下一坠,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他顿时哑火,眼神紧紧地黏在沈焦身上。 阿七进来后什么也不会,沈焦便什么都教他:教他怎样喂食、怎样梳毛、又怎样观察猫咪的状态,久而久之,阿七便把他当作大哥来对待。 这一刻,阿七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沈焦那笑容分明一如既往,却又有些微不同。 但阿七没来得及想清楚,靡明已然把他拖到大街上了。 街道上都是人,阿七被挤得头脑发晕,一路晕晕乎乎地不知怎的就被人潮推到了神坛处,他一眼便看见了身着红色巫披、手持巫杖的李淼。 ——不,还不止他。 阿七向更里边望,发现在里面的席面坐着同样一身红衣的、貌似是大巫弟子的人。 这下阿七终于觉得自己那晚确实是在做梦。 除此之外,阿七还望见了小小一个、乖乖跪坐在席边、难得穿了沉重礼服的靳栊,像一粒即将被压扁的白面团子。 还有一位着华服的男子,腰间坠着复杂的组玉璜,只不过被帷帐遮去面容,不知是靳樨还是沙鹿侯本人。 阿七左看右看,因实在有些远,没分出来。 阿七环顾四周,不见靡明的身影,忽然不知怎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无缘无由的欢呼,在那欢呼里,阿七心头一紧,仿佛嗅到了如同欲来之风雨的味道似的。 夜色渐渐向残存的白日侵袭,阿七在原处愣了愣,登下猛地回身,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去。 是时一声铿锵的钟鸣,令所有人即刻静下来。 阿七没能成功钻出去,只得一身热汗地转回来,只听身侧一名老头抚着花白胡须,叹道:“现今隆重程度真不比往年啊。” 老头旁侧有人道:“怎么说?” “我小时候见着的灵真祭祀哪有这般寒酸,那时的张灯结彩一眼都望不到头,如今怕是只有王都才有那样的阵势。”老头气呼呼道,“竟还有地方连祭祀典礼都没有了,真是人心不古啊——等招致毁城灭池般的灾祸的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旁边那人好奇地问:“老人家您说的是哪个地方?” 老头仿佛从鼻子里喷火似的道:“自然是新柳了。” 天渐暗,从城门那只巨大的朱雀像开始,每一只都“嚓”一声地燃烧起来,就像一条蜿蜒的火蛇,一路逶迤至神坛。 神坛中央也有一只朱雀像,是铜制的,火焰从喙里烧出来,焰苗冲天。 火光中,李淼舞动起来,衣摆飞扬如鲜红的花瓣,巫歌悠扬而空灵。 帷幔被风吹起,露出葛霄端坐的身影。 他戴了一只铜面具,朱雀头形状,只露出下巴的一小部分,那铜面具反射火光,略微有些发红,脊背挺直,巫披很合身,长长地曳在地上。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旁人说话他也不,只偶尔点点头。 阿七看着却觉得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却没看出所以然。 他终于还是决定去找沈焦,于是生生咬牙辟出了一条道,好不容易钻出最拥挤的地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觉得心悸比之前更严重了。 阿七向侯府跑去。 一路进侯府门,再进熟悉的屋子。 “沈……”阿七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扶着门框张嘴便唤,但他很快意识到猫房里没有人,一片寂静,外界的喧嚣都未能占据这里。 这里还一如青灯残卷般孤寂。 不安积少成多,阿七闯进沈焦的屋子:那里铺盖整齐,片尘不染。 阿七于是又出来,顿时一筹莫展。 忽然,他发现所有的猫都挤在角落里,唯独只有琥珀在小厨房的门槛上舔爪子,他心头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竟绕进去了。 灶台的炉火在烧,没有灭。 阿七瞥了一眼那火焰燃烧的模样,忽然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冲到灶口处,险些直接把手伸进去,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来火钳,由于太过慌乱,途中不慎跌碎了一只碗。 他对碎片视若无睹,只牢牢地盯着炉腔,用火钳把残柴扒拉出来。 ——果不其然,数只未烧尽的木俑叮叮当当地掉了出来。 阿七的心也跟着一起在灰里脏乱地滚动,木俑上火星还在扑闪扑闪,有的烧了一半,有的烧了一只手,有的却只剩下一只腿…… 都“横尸”此处,一如故事里那些未有埋骨之地的孤魂野鬼。 炉腔里还有更多的木俑,数也数不清。 阿七甚至看见不久前出现在沈焦手中那只新刻的姑娘俑,裙摆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阿七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与此同时,更大的焦躁感如浪潮升起,淹没了他。 一瞬间,阿七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沈焦,并带他回来。 直到这时,阿七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沈焦的了解只有一双刻木头的手、一身形销骨立的躯体和一个“沈焦”的名字。 阿七扔下火钳,掉头就跑,刚跑出门外,就见靡明体体面面、心平气和地呆在不远处的檐角下。 “靡……靡老!”阿七焦急地要说清楚情况,“沈大哥他——”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么?”靡明的声音平静似古井。 阿七的力气忽然就散了,不知所措起来。 “有些人……是劝不回头的。”靡明说,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 “他——” “阿七,你听说过一个习俗吗?”靡明不仅不解释,反而反问阿七。 “什么?” “有关人俑的习俗。”靡明怅然道,仰头眺望远处,白发飘舞似要融化,“你可曾知道‘葵’?” 沈焦举着一只红烛,走进一片漆黑的的宗祠。 远方传来轻灵的铃铛声,而宗祠里寂若死灰,墨渍似的夜色将之包裹,仿佛沉默的死灵,祭桌上空空荡荡,一个牌位也不见,沈焦面上却并不见意外之色,他停下脚步,点燃了所有烛台。 宗祠顿时明亮起来。 沈焦仍旧举着红烛,没有回头,道:“出来罢。” 一阵细微得可以被忽略的响动过后,三人并肩从暗处出来——正是没有出现在神坛上的滑青、臧初与公鉏白,滑青文人装束,师兄弟均一身深色劲装,腰佩短匕。 他们出现在此,无疑代表着靳莽与靳樨。 侯府早已知道沈焦的来路与目的——但沈焦也并不意外。 滑青拱拱手,道:“缘悭一面,沈公子。” 沈焦叹口气:“我就知道。” “但沈公子还是来了。”滑青说,灯烛下,他颈侧的青斑就像一块阴影。 “我来了。”沈焦摊开手,“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三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像是企图听清李淼的巫歌似的。 忽然滑青开了口,道:“曾经有国名‘葵’,也即‘揆’,审度的意思,‘乐只君子,天子葵之’。在葵地,有制作人俑殉葬的传统,从上至下无不如是,王室尤其乐衷。每一任葵王崩逝,藏入王陵之时,都以数以千万计的人俑陪葬,每一尊人俑都栩栩如生,如真人一般,拥有自己的名字、户籍、生卒年岁,他们会在幽闭的墓陵里永永远远地守卫下去,事死如事生。葵地人民说,这是他们先祖与神灵对话时神灵下达的神旨,若有一日葵地宗庙被毁、家族覆灭,这些人俑会冲出死地,化作不死之身,夺回葵民之地。” 一直静静听着的沈焦含笑,点点头:“是。” “我们查了许多事,只有一件事不明白。”臧初说。 沈焦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臧初道:“葵国王室所有人都有名有姓,登记有册,并没有遗漏的,沈公子你……到底是谁?” “大人是怎么想的?”沈焦反问。 终于,耐不住性子的公鉏白没忍住:“难不成葵王室还有私生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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