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行礼了,坐下罢,你我之间不必拘着。” 萧安礼颔首:“谢太后。” 雪沛在桌子下面,视野受阻,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觉得冷清清的,似乎没有宫人伺候,只有轻微的叹息声。 “你何必跟胡太傅置气?” 太后开门见山:“难道,还真的打算把这糟老头子送去北狄,凭白的叫人看笑话?” “怎么是笑话了,”萧安礼淡淡道,“胡太傅学富五车,这样的人才送出去,方能显得我朝诚意。” 他语气平静,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在桌子下藏了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发呆。 不想听。 一个字也不想听。 很好,两人现在都陷入了沉默,最好不欢而散赶紧结束,否则外面都要烧起来了! “礼儿……” 即使雪沛见不到太后的神情,也能从这苍老的声音中听出她的疲惫:“你心里有气,这么多年了还没能放下。” 萧安礼不置可否。 “身为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你的,为何还如此睚眦必报,心胸一点儿也不大气呢?” 雪沛腹诽,就是! “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该有所执念,”太后继续道,“你疑心病太重,又斤斤计较,不怕损了自己的福报吗?” 萧安礼一哂:“儿臣福薄,自然比不得太后。” 太后抬高音量:“礼儿!” 雪沛也激动地一抬头,太好了,要吵起来了! “你登基以来,对读书人折腾的也够久了,没错,他们中有些人过于迂腐蠢笨,但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接下来,就是各种训斥萧安礼行事荒谬,罔顾人伦之言,可谓晓之以情动之以,还引经据典,文采飞扬。 所以有些话,雪沛就没能听懂。 他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要是给萧安礼的靴子脱掉,会是什么后果呢…… 如果这会儿手上有绳索就好了,给他的脚绑在椅子腿上,等站起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摔个倒栽葱。 雪沛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面前。 掌心摊开,上面静静地躺着颗松子糖。 雪沛愣了下,此时太后还在侃侃而谈,而萧安礼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驳,只是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找出这枚糖,悄悄把手塞进桌下,给雪沛吃。 御赐之物,怎可不要呢? 雪沛毫不客气地接过糖,放进自己嘴里,口腔里立刻泛起些许微甜。 “罢了……” 太后叹了口气:“该说的我也说过了,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萧安礼立刻站起来:“朕送太后回去……” “不必。” 太后已经转过身,旁边伺候的嬷嬷恭敬地扶住她,一同离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口茶都没有喝。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雪沛眨着眼睛,走了吗? 就这样离开了,不再多说一会儿啦? 萧安礼重新坐下,椅子往后拉了一点,垂眸看向桌下的雪沛。 雪沛也正好往外探头,还含着糖,一边脸颊微微鼓起,嘴唇很红。 “好吃吗?” “嗯!” 雪沛给糖在嘴里换了个边:“陛下,那我是不是也能走……对了,我闻见有硝烟味儿!” “无妨,”萧安礼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朕想先知道的是,你为何半夜突然出现在宫中,怎么进来的?” “咔嚓。” 雪沛把糖咬碎了。 萧安礼笑意浅淡:“莫非,你是长翅膀飞进来的?”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寝殿横梁上轻巧跳下,快步走到萧安礼身边,低声耳语。 雪沛还在书桌底下坐着,看不甚清外面,就干巴巴地吞咽了下。 咬碎的糖块边缘有些尖锐,太甜了,蛰得口腔里都有些疼。 “陛下……” 他犹犹豫豫地往前倾斜身体,右手按在冰凉的地面上:“我是不是可以……” “你去了勤政殿?” 雪沛身形一顿。 萧安礼的脸离自己很近,那双冰冷而美丽的眼珠里,没有丝毫的情绪和生气,刚才的人影已然消失,灯影瞳瞳,又重新剩下他们二人。 雪沛吞咽了下,承认:“是。” “所为何事?” 雪沛不习惯被这样直接的注视,尤其是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松子糖在口腔里融化得只剩丁点:“我、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说我是一只萤火虫,我要找回自己的宝石。 被那审问的眼神刺痛,雪沛低下头,轻轻地:“你都忘啦?” “抬头,”萧安礼盯着他,“朕在问话。” 雪沛抿着嘴。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为什么还要问。 难道是不相信? 他犹豫了下,这会儿要不要化为原形,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应该……不会被打死吧? 正想着呢,下颌处一阵冰凉,被硬物顶住,雪沛心头一跳,被迫抬头—— 萧安礼随手从桌上抽了把折扇,一点点地把雪沛的脸抬起来:“还有,上次在勤政殿龙椅前遗留的泥土,是不是也是你带来的?” 扇柄是用玉石所做,通体洁白,莹润无比。 却触手冰凉。 雪沛呼吸急促了些,猛地别过脸:“……不要这个!” 他讨厌扇子! 讨厌这能带来风,也同时会铺天盖地般扑过来的无情。 萧安礼的动作凝滞,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反抗,而就在这瞬间,雪沛已经按着膝盖起身,要逃离这逼仄之地。 他想都没想,直接用扇子给人挡回去—— “别碰我!” 雪沛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一把挥开那柄折扇,萧安礼没躲,静静地看着扇子被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放肆。” “唔……” 他转过头,一把掐住雪沛的下巴,语速很慢:“朕让你出来了吗?” 雪沛疼得差点冒眼泪,修长的脖颈被迫扬起,露出最脆弱的喉部。 为什么—— 短短半月的功夫,他已经是第三次被萧安礼这样钳制。 浴桶,鬼市,还有此时。 虽说不至于要了性命,他能感觉到萧安礼控制着力气,可还是疼,再加上身份地位的天堑之别,对方简直如同碾压蚂蚁似的,轻而易举地压着他,如同凝视一只挣扎的鸟雀。 “说,”萧安礼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要去碰龙椅?” 他心口闷得慌。 不应该是这样的。 完全没有预料到,今夜会再次见到雪沛,而对方竟执着地尝试,靠近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地方。 除非,他的身份本来就不清白。 只有这个由了。 否则无法解释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能有这般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宫中,溜之大吉。 “说啊,”萧安礼的拇指一点点下移,“你想在上面动什么手脚?” 是巫蛊,苗疆异术,抑或是什么密药—— “宝石……” 雪沛呼吸不畅,胸口起伏:“我想要上面的那颗宝石……给我……” 那是他的。 好辛苦才得到,很不容易的。 听到意外的答案,萧安礼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下:“要宝石做什么?” “本、本来就是我的……” 雪沛眼圈泛红,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死死地抓住萧安礼的手腕:“放开……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萧安礼眯了下眼睛:“喜欢那宝石?” “嗯,是我的!” 雪沛大脑一片浑浊,他不懂怎么去吵架或者辩解,只会反反复复地说,那是我的,是我的宝石。 压迫喉咙的力道终于消失。 “朕问你最后一次,”萧安礼突然放开他,“你进宫,就是为了龙椅上的……宝石?” 不是因为报恩,为了自己吗。 骗子。 还是哪里搞错了? 雪沛咳嗽了一会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喜欢宝石。” 他不想欺骗萧安礼。 “很好,”萧安礼冷冷地看着他:“今日,朕定要问个明白。” 他扬起嘴角,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审视模样:“你心里真正喜欢的……” “是宝石,还是朕?”
第15章 生硬地憋出一句:“胡闹…… 短暂的沉默后。 雪沛愣住:“……啊?” 他还在地上坐着,满脸不解,嘴巴张成了个圆形。 不对啊。 我喜欢你干嘛,你又不会发光! 面对雪沛的茫然,萧安礼闭了闭眼,心里明白大半。 很好,水落石出。 搞错了。 丁佳还有户部那帮子饭桶,竟然搞出这么一场误会,说什么报恩,说什么心悦于己……萧安礼呼吸都重了几分,想起之前雪沛满脸认真的神色,夸自己长得好看,叫的声儿好听,难道,全部都是阴差阳错,误会一场吗? 罢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误会,他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 萧安礼反而笑了起来,并没有失落,毕竟这种“自作多情”在他的过往中出现过不少次,不算稀奇。 譬如认为,太后对他是出于慈母心肠。 他曾经……多么一厢情愿。 可如今,只有被斥责的时候,才能听到太后对他多说几句话,仿若恩赐。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听过太后的声音了。 “朕懂了,”萧安礼重新坐回椅子上,单手撑在额侧,“你是来偷宝石的,然后去鬼市卖掉。” 和狐裘一样。 雪沛从书桌下往外爬:“我没有偷……” 冷冷的声音传来:“闭嘴。” 雪沛抬头,看见萧安礼微阖双目,眉心中拧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朕不想听。” 那你问什么呀! 还一脸的不高兴。 终于从逼仄狭小的空间里钻出来,雪沛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那……能给我吗?” 萧安礼轻笑一声:“给你。” “真的?” 雪沛犹犹豫豫的:“可是,我试了,没有抠下来。” “镶嵌得比较严密,”萧安礼的声音有些懒,“朕派个匠人和你同去,就可以取下来了。” 雪沛嘴里还泛着松子糖的甜味,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可萧安礼已经伸手,吩咐凑近的宦官,要其传唤工匠过来。 那宦官也不知道之前在哪儿藏着,恭敬地行了个礼,就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时间,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雪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想到陛下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还有就是,那奇异的硝烟味也没了动静,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出了错,过来折腾了萧安礼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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