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额前的发,雪沛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随即转身,走向苍翠山川。 一片落叶打着旋落下,擦过他的睫毛,又在瞬间被风裹起来,卷上飞檐黛瓦。 绿柳低垂,孩童们换了轻薄的衣衫,扯着风筝线跑过河堤,有调皮的拿了长杆,说要去勾枇杷吃,可三月的天,枇杷还没黄呢,摇了许久,倒是晃落下纷纷扬扬的洁白。 寒风呼啸。 萧安礼拂过弓上的雪花,触手生凉。 “陛、陛下,”李福康在旁边跟得费劲,说话时呼出大团的白气,“冬天冷,您把这大氅给带……” 话没说完,就见到萧安礼紧握缰绳,发出一声唿哨。 赤红色的骏马扬蹄嘶鸣,随即奔驰起来,雪还在下,鬃毛如同烈火一般,而萧安礼则娴熟地搭弓,目光锋利—— 一枚箭矢流星般地穿过大雪。 林间响起倒地的动静,惊起一群鸟雀。 “中了!” 后面的武将眼尖,惊喜地叫着:“陛下好箭法,我们都有鹿肉吃了!” 萧安礼身姿挺拔,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冬日肃杀,后方几个扎好的帐篷被风刮得颤抖,而纵马的将士们则兴奋地停下,发出呼声。 他还握着弓:“赏。” 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今日大雪,按说不该带领众人入场围猎,只是边疆作战打了胜仗,将士凯旋,萧安礼也许久没有拿弓射箭,实在有些手痒,前几日就说过了,要请诸位吃鹿肉,喝烈酒。 虽说雪大,但跑马时不感寒冷,只觉爽快。 已有侍卫把那牝鹿抬了出来,骏马踱着步子,打了个响鼻,雪势渐渐大了,给鬃毛都染上了一层风霜。 “回去罢,”萧安礼扯住缰绳,吩咐道,“让将士们都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丁佳跟他最近,眼睛滴溜溜乱转:“主子不冷么?” “朕再跑会儿。” 萧安礼难得微笑起来:“实在痛快。” 丁佳跟在后面:“主子!” 可他到底没能跟上,此处不比屋内,可以趁着夜色飞檐走瓦,今年冬天格外冷,肃杀的寒风席卷江山万里,从九重宫阙到乡野林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英姿飒爽的陛下纵马驰骋,而天地则像静止一般,唯有一两团毛绒似的鸟雀,扑簌簌地落上堆满雪的松枝。 “哗啦——” 树影摇晃。 萧安礼扯住缰绳。 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拇指上的玉韘,沉下目光。 先帝以文治武功著称,对于幼子也格外严厉,自打开蒙读书,萧安礼就同时拿起了刀剑,对这处猎场再熟悉不过,前面是接连山脉的林间,有着不少的野兔走兽,按说,是闹不出刚才那样的动静,莫非是熊? 他抽出一枚箭矢,冷冷地盯着前方。 不错,今日还有加餐。 “咻!” 灌木丛发出明显的动静,却无重物倒地的声音。 萧安礼没让跟着,但也知道丁佳等人很快就能赶到,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匕首。 很好,要抓紧时间。 他嘴角微扬,眼珠被雪衬得仿若冰晶。 天空乌云翻滚,阴沉可怖,夹杂着枯草的雪地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萧安礼一脚踹开碍事的灌木:“出来!” 而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他骤然转身,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刺向后方—— “唔……!” 雪沛堪堪躲过,可肩膀处的衣料已经被划破,满是狼狈。 没办法,在树上躲的时间太久,浑身都要僵了。 他头发和睫毛上都是雪,脸颊冻得通红,哆嗦得话都说不出口。 萧安礼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丢掉了手中的匕首:“你……怎么是你?” 刚才的动作太大,雪沛晕头转向 ,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在踩断一根横生的枝桠时,膝盖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萧安礼目光微滞。 仿佛命运的喟叹,曾经是落英缤纷的桃花,如今则是天地间雪白苍茫,寒风呼啸,耷拉着尾巴的狐狸钻进洞穴,不敢再看外面的热闹。 这次,有倒地的声音了。 萧安礼仰面躺在地上,紧紧地抿着嘴,而雪沛则大脑一片空白,双手还按在对方的胸前。 片刻后,萧安礼眸光低垂,落在雪沛的手上:“放开。” “没有!” 雪沛耳朵都红了:“不管这次还是之前,我、我没有轻薄陛下的意思!” 萧安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雪沛吞咽了下,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馋那口腊肉回来,也不应听信飞蛾的话来猎场挖冬笋,怎么偏偏撞上这个人了呢,还护着了他,自己摔倒在地。 他不管不顾地抓住萧安礼的手,急切道:“陛下,你相信我……” “放开,没听明白吗!” 萧安礼语气很冷:“怎么,宝石不够,还想趁机把这玉韘拿走?” 雪沛愣住:“我没有呀。” 他这才发现,对方拇指上带了个碧汪汪的戒指,正好硌在自己掌心。 “让朕在这里躺多久,被冻死吗?” 完啦。 雪沛绝望地想,许久不见,陛下怎么还和记忆里一般尖酸刻薄,说话阴阳怪气。 只是目光灼灼,死死地盯住自己的脸,又突然放轻了声音,像是有些无奈。 “小贼,你这是想……谋财害命?”
第17章 “朕给你立了个坟。”…… 这话说的。 雪沛不想谋财害命。 他连忙从萧安礼的身上爬起来,退后,杵那不吭声了。 萧安礼支起身子坐起来,单手撑在地上:“伤着没?” 雪沛这会老实了,问啥答啥:“没。” “为什么回来,是想干什么?” “那个,家里腊肉做好了,所以回来尝尝。” “为何出现在林场?” “挖冬笋……” 说话间,一大捧雪从他脑袋上掉下来,萧安礼拿眼睛看了会儿,目光落在雪沛通红的脸颊上,这人穿得倒是厚,给自己裹成了个球,脖子上还系着手织的风领,给小巧的下巴颏都藏进去了,就露出双乌润的圆眼睛。 很紧张的样子。 萧安礼又看了几眼,才冷笑道:“知道了。” 说完,纷乱的马蹄声就从远处传来,雪沛小心翼翼的:“陛下,那我就先……” “今晚烤鹿肉,”萧安礼已经站了起来,随意拍打了下膝上的雪,“还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色泽红润,芳香怡人。” 他一边说,一边迎着雪往外走:“待到傍晚时分,这雪差不多就停了,在营边燃点篝火,想烤什么就烤什么,再烫点酒……” 为首的将士已经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行礼。 萧安礼背对着雪沛,只稍微偏了下头:“不想试试?” 想! 雪沛非常想! 可是,他经历了这大半年的修炼,已经变得聪慧许多,起码知道人间有句俗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了,”雪沛吞咽了下,“谢陛下赏赐,但是我……” “哦?” 萧安礼整个人都转过来,背后是银装素裹的猎场,无数的将士身着铠甲,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那由不得你了,”他微微一哂,“天子御赐之物,岂能推辞?” 果然! 雪沛一直到被押上马车,都绝望得不想睁开眼睛,他就怕遇见萧安礼,所以这么久都没有回到京城,只是想着寒冬腊月的,宫里要忙的事太多,而腊肉…… 都怪王大海,描述得太美味了。 以及飞蛾的撺掇,说若是用冬笋配着炒,是无与伦比的人间佳肴。 于是雪沛就给自己裹得严实,吭哧吭哧地来挖冬笋。 怎么又落到陛下手里了呢……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子,”李福康递来一个暖手炉,“拿着这个,热乎。” 已经到了屋檐下,雪沛跺了跺脚,才掀开帷幔走进去:“谢公公。” 猎场西边是用来歇脚的行宫,屋内燃着炭火,猩红色的火星子不住地往外跳,暖和得如同春日一般。 雪沛已经换了衣裳,没敢去前面的椅子那坐,萧安礼只说让他跟上,又不说所为何事,所以他揣着暖手炉,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盯着炭火发呆。 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宦官低着头进来,恭敬地在旁边放下吃食,就匆匆离开。 有橘子,茯苓糕,荷花酥,还有热乎乎的牛乳茶。 雪沛刚开始还没好意思吃。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已经无聊到把所有点心都尝了一遍,位置也渐渐移动,最终停在炭火边,拿火钳子拨着玩。 萧安礼应该还在外面打猎,真是的,也不嫌冷。 不带他一起玩,走又不让走,雪沛托着脑袋打呵欠,脸颊被烤得很热,剩下的几枚橘子,也都被他丢在炭火里烤了。 “呼呼——” 帷幔被掀开,萧安礼裹挟着一身寒风进来,火星子骤然一闪,又骤然消失,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他没带随从,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来,伸手,在火炉上搓了搓,披着的大氅还染着雪霜,满是肃杀。 雪沛默默地往旁边缩了缩。 “吃这么多,”萧安礼没抬眼,“不给自己留点肚子?” 说完,他就朝雪沛伸手:“给我。” 雪沛继续地往旁边退:“什么?” 萧安礼没说话,眼睛盯着他的怀里。 “哦,橘子!” 刚才烤好的橘子都被他包了起来,雪沛连忙掏出一个:“陛下……” 萧安礼没接,阴沉沉地看着他。 顿了会儿,雪沛反应过来,低头,亲手剥了颗橘子,重新递过去。 烤好已经有一会儿了,现在不再烫手,发出淡淡的清香。 萧安礼这才接过。 柔软的橘瓣似乎终于驱散了寒意,陛下身上的冷冽没了,说话也不再阴阳怪气:“外头风大,今日怕是吃不上烤鹿肉了。” 雪沛连忙点头:“没关系,我已经饱了。” “那正好,”萧安礼语气平静,“你陪朕去个地方。” “陛下我能……” “不能。” - 萧安礼不喜欢冬天。 他幼年体弱,先帝担心这个独子骄纵,腊月里也不许偷懒,要勤学苦练。 只要拿起了刀,就只能穿单衣,就为了磨他的性子。 萧安礼记得当时自己很矮,还不如父皇的弓高,他一直在咳嗽,眼睛被汗水蛰得睁不开,先帝蹲在他身边,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小手,叹了口气。 “继续!” 他真的很累了。 刀剑举不起来,弓箭射歪了,喉咙里满是泛甜的血腥味儿,先帝那会身体已经很差了,出入都得坐软轿,可此时坚持不肯旁人搀扶,冲他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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