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家没有这样的废物!” 稚嫩的脸颊被风吹裂了,吹出了口子,冰雪顺着缝隙滑落,砸在小小的胸膛上,又一点点地溢出满腔的酸软。 他从来不是娇养出来的金枝玉叶。 先帝在的时候,时常会摸一摸他的手,最后缠绵病榻之际,还沙哑着嗓子唤他的名字,说过来。 萧安礼沉默地立在旁边,把手递了过去。 先帝摸着他指腹的茧和伤疤,扯着嘴角,笑了笑。 可萧安礼没有说话。 “呼——呼——” 冬日天黑得早,呼啸的北风把大地卷得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停了,夜色变得明净,月亮斜斜地挂在枝头,透过松枝往山上看。 如今的萧安礼不再怕冷,负手而立。 虽说是山脚下,但寒风还是吹得骨头都疼,雪沛的手缩在袖子里,后悔没有把那个暖手炉带上,真奇怪,萧安礼不冷么,大晚上的带自己来这里干嘛,周围荒凉得很,连只黄鼠狼的影都瞧不到。 萧安礼淡淡的:“知道这是哪里吗?” 雪沛摇头:“不知……” “去看看,”萧安礼继续,“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 雪沛这才上前几步,此处人烟稀少,雪落得厚实,一踩就是个深深的脚印,不远处的禁军沉默地牵着骏马,而山顶则有隐隐狼嚎。 他定睛看去。 一个光秃秃的小土堆。 前面竖了块牌子,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字,雪沛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样的反应,萧安礼有些意外。 天已经黑透了,他不打算在此地多待,于是冷笑道:“朕给你立了个坟。” 话音落下,雪沛才醒悟过来似的,猛地回头:“啊?” “上面刻了你的名字,”萧安礼拧着眉头,“没看到?” 看到字了。 正在思考如何蒙混过关。 雪沛呆呆地看着对方,大脑一片空白。 问题是,身为山野林间的小精怪,他从没读过书。 ……所以,雪沛不认字啊!
第18章 陛下,你是想亲我的嘴吗…… 雪沛没进过学堂。 自有灵智起,他的本能就是去往灵气充沛的地方,提升修为。 说是修炼,其实也不过是打坐通脉。 更何况如今天地间灵气太过稀薄,雪沛不指望自己能有多少法力,他不过是一只小萤火虫罢了,没有什么得道成仙的奢望,就希望能游山玩水,不辜负这烟火人间。 一时间,就玩得那么开心了点。 忽略了读书的问题。 ……也没什么机会呀! 他蹲在土堆面前,呆滞地看着上面的木牌,看着有点斑驳了,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大字,雪沛伸手摸了下,有点凉,就赶紧缩回来,扭头看萧安礼:“我的?” 萧安礼冷笑:“你的。” 雪沛干巴巴地笑了下,重新端详那个木牌,按说他虽然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大致是可以判断出来的,可这上面的字迹太潦草了,如同小儿涂鸦,怪不得他认不出。 “朕生辰那日,”萧安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办了不少热闹新鲜的玩意,想着有些你该喜欢,便叫人去唤你,想着赐你一壶酒喝。” 雪沛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结果找到了那个叫王大海的侍卫,他告诉朕,你死了。” 雪沛尴尬得想钻进土里。 这的确是一开始他对王大海交代过的,说若是有人找自己,就说他死了,也能少点麻烦事。 萧安礼垂着睫毛,继续道:“朕问他你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一口咬定你已经离世,但说不清楚埋在哪里……” 那天是他的生辰。 萧安礼记得很清楚,殿内仙乐飘飘花团锦簇,他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淳朴的汉子,对方跪在地上,一问三不知,只是反复地讲,老家来的雪沛,死去了。 那个歪歪斜斜地撞进他怀里,颈间有着淡淡花香,皮肤很白,有些贪财,但笑起来很好看的小侍卫,没了。 很难得的,萧安礼多喝了几杯。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堵个什么劲儿,就是难受,憋得胸闷烦躁,李福康过来劝自己,说陛下吃醉酒了,早些歇息,他红着眼看王大海,问墓在哪儿? 王大海摇头,说没有。 后来,萧安礼亲自带人去了王家,他不信连个物件都没能留下,最起码,也该立个衣冠冢,否则孤魂野鬼的,黄泉路上走一遭,连点纸钱儿都收不到。 当时萧安礼站在院里,看栽种的那几棵桃花,已经快败了,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几个圆头圆脑的孩子躲在屋后,咬着手指头看他,萧安礼很和颜悦色的,问他们,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雪沛,还会回来吗? 孩子们也摇头,说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报过恩,要回天上啦! 王大海夫妇捧着个老虎枕跪后面,吓得抖如筛糠,萧安礼慢慢地转回身,声音很轻。 “报恩是什么意思?” 雪沛……究竟是给谁报恩? 直到后来,萧安礼没有发怒,也不觉得自己遭受什么愚弄,他只是押着王大海来到山脚下,逼着给雪沛立了个衣冠冢。 那个被用过的老虎枕放进坑底,浅浅的,没多久就被土壤覆盖,萧安礼给对方扔了把匕首,说刻上名字。 “每个字,他都少了一划。” 夜深风大,萧安礼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有些飘忽的感觉:“那个姓王的侍卫,不肯把你的名字完整写出来。” 为了避讳,偷偷摸摸的。 “跟朕玩心眼子,”他立在雪沛旁前,伸手撩起对方的发尾,随意地捻了捻,“你说,天底下有这样的道么?” 雪沛没敢抬头。 坏了,陛下是真的生气了,都开始揪他头发了。 “朕当然不信你死了,”萧安礼似乎玩上了瘾,“怎么样,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墨色发丝缠在食指上,触感有些凉,夜色深重,藏起了萧安礼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漫不经心的动作,很愉悦的模样。 “对不起。” 雪沛老老实实地道歉:“我错了。” 萧安微笑:“错哪儿了?” 错在今天不该去挖冬笋! 但这话雪沛不敢说,他低着头嗫嚅:“我没有死。” 萧安礼“嗯”了一声:“朕看出来了。” 说完后,两人都不讲话了。 雪沛不认字,不知道那木牌上刻了什么,陛下说是少了笔画的自己名字,他就认真看了会儿,倒真看出来个大概的轮廓。 北风吹得树梢都猎猎作响,雪沛打了个喷嚏,太冷了,他想回去,所以就犹犹豫豫地从衣襟里掏出来个东西,递给萧安礼:“陛下,这个给你。” 萧安礼垂眸:“什么?” “松子糖,”雪沛解释道,“当初你给过我的,味道很好吃,我就记住了。” 但奇怪的是,在外面买来的松子糖,无论是所谓的百年老店,还是街头小摊,都没有曾经那颗的味道甜。 不愧是宫中的吃食呀。 萧安礼这才松手,接过那颗糖,没吃,握在掌心里。 雪沛小心翼翼的:“陛下,原谅我了?” 他感觉对方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挂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给自己生吞活剥了,奇怪,他也不是故意欺君罔上的,雪沛不想谋财害命,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宝石而已。 萧安礼没他。 雪沛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下:“那个,王大海以为我死的事是一场误会,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陛下,我能不能……” “能,”萧安礼和煦地看着他,“朕派人送你回去。” 雪沛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站起来,决定等见到王大海的时候,一定好好问问对方,怎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自己呢,然后这次离开,就不必撒谎说他死了。 不如说回老家娶妻生子吧? 雪沛一直到上马车,都在思考这件事。 繁华的京城和山野相比,实在太不好玩了,以后也不来了。 车厢内构造精巧,避风效果很好,暖和得如同春日,雪沛刚坐稳,就感觉马车突兀地停下,随即帘子掀开,萧安礼大摇大摆地踏了进来。 李福康笑呵呵的,在外面给帘子放下了。 雪沛往旁边挪了挪:“陛下也要坐这里吗?” “谁要跟你挤?” 萧安礼很嫌弃的样子,直接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随即闭目养神,淡淡的:“这儿清净。” 奇怪,外面也不吵啊。 雪沛叹了口气,觉得萧安礼怎么又开始不高兴了,趁人家阖着眼睛,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陛下的脸。 和初春的时候别无二致,一样的英挺俊美。 雪沛的审美很直白,就喜欢漂亮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都是外表大于实用性,按讲,萧安礼的相貌属于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所以雪沛很没出息的,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对方拽自己头发。 算了吧,可能陛下小孩儿心性,有些手欠。 他心软,不和对方计较。 这里离猎场倒是不远,只是道路难走,雪天路滑,颠簸得雪沛有些犯困,若是车厢内只有他就好了,舒舒服服地躺下眯一会,睁眼就回到了麻奶奶胡同,可陛下在自己对面坐着,雪沛实在不敢睡,只得强打精神。 同时,继续后悔为什么听飞蛾的话,自己来这里挖冬笋。 早知道就去集市上买了…… “吱呀——” 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就是一声尖锐的呼号。 “报!” 萧安礼纹丝不动:“讲。” “回禀陛下,”烈马嘶鸣声中,外面音量很高,“前方道路有一处坍塌,无法经过!” 雪沛:“啊?” 他连忙掀开轿帘往外看,夜色深处,苍茫的群山静默地伫立,此时刚过猎场,离回宫也就剩下半个多时辰的功夫。 萧安礼平静道:“多久能好?” “碎石滚落,预计需要两日左右,烦请陛下在行宫稍作休整,卑职这就着人去办!” “知道,退下吧。” 萧安礼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抬眸看向雪沛:“冬天风大,山顶石头滚下来,拦住去处了。” 雪沛很担忧:“那怎么办?” “算不得什么大事,”萧安礼重新闭上眼睛,“这两日就住在行宫,等放晴了再说。” 等等。 雪沛指着自己:“那我呢?” “你飞檐走壁,神出鬼没,”萧安礼冷笑,“区区一点碎石还拦得住你?” 这倒是。 雪沛若是化作原形,是不怕风寒的,最多飞得慢一点,若是山体继续崩塌,躲在石头的缝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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