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先走了,”他朝萧安礼笑出一颗小虎牙,“陛下,有机会的话请你吃冬笋。” 说完,雪沛伸手掀开轿帘,抬腿就要离开。 被风刮了一脸冰霜的瞬间,一只手握住臂弯,强硬给他扯了回来。 厚重的轿帘重新落下。 雪沛被拽得摔在萧安礼身上,茫然极了,撑起身体回头看去:“怎么了?” “蠢货,” 萧安礼表情有些怒意:“外面冰天雪地全是乱石,你还想飞过去不成?” 雪沛点头:“对啊。” 不然呢? 他这会儿整个人都伏在萧安礼腿上,手腕又被扣着,别扭而不自在:“陛下,你先……” 话没说完,雪沛就怔住了。 可能是错觉,他感到萧安礼眼神灼热得厉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车辆已经掉转过头,继续颠簸在道路上,而两人的距离太过接近,那道总是冰冷而阴沉的视线像是被火烫着,缓缓下移。 落在自己的唇上。 他听得清,萧安礼的呼吸变重了。 雪沛不傻,思索了下,想到了一个有些吓人的可能性。 他迟疑地开口:“陛下,你是想亲我的嘴吗?”
第19章 “可恶得很。” 雪沛觉得自己没错。 萧安礼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嘴巴看,总不会是因为他嘴里有糖! 若是王大海家的小孩就算了,萧安礼可是皇帝,能馋他嘴里的吃食吗?所以萧安礼馋的,肯定就是他的嘴。 不应该啊。 可是这话问出去后,萧安礼没有反应。 雪沛一骨碌从人身上翻起来,瞪着俩眼睛,又问了一遍:“陛下,你真的想亲我的嘴啊?” 萧安礼终于有动作了,反问道:“让亲吗?” 按说……也不是不行。 雪沛上下打量着萧安礼,长得好看,个子高,力气也很大,可是陛下好凶,说话阴阳怪气的,还不会发光。 他不想和这样的人亲嘴。 雪沛摇摇头,警惕地看过去:“不让。” 今年雪沛长了不少心眼,明白世间有些满脑子腌臜的坏胚,会欺负人,还会讲一些难听的话,他已经能听懂了,也会不客气地骂回去。 虽然飞蛾还是笑他,说怎么反反复复的,就只会骂那一句。 所以这会儿雪沛有点紧张,盘算着要是萧安礼真的过来亲他,那他也要骂陛下不要脸了。 车厢内颠簸的幅度慢了些,应该是快要回到猎场行宫。 萧安礼定定地看着他,脸色木然。 雪沛忐忑道:“陛下?” “过来,” 穿着单薄的天子冲人招了招手:“来……朕这里。” 可能是白天下雪的时间太长了,雪沛觉得,萧安礼似乎也滚了一身冷冽的味儿,说不出来,他不太会形容,就觉得像是冬天的厚重松针,摸着凉,还有些扎手。 才不去。 但是萧安礼已经冲他倾过来,不由分说地伸手—— 雪沛躲避不及。 下一刻,他被捧住两边的脸颊,在短暂的凝视后,被使劲儿揉搓了好几下,鼻子嘴巴都皱起来了。 萧安礼的手又大又凉,一巴掌可以盖住雪沛整张脸,他身体也跟着晃起来,迷茫地想,原来陛下不是想亲他,只是想用自己来暖手? 早说呀! 他略微侧了下头,疑惑道:“唔?” 萧安礼胸口起伏。 ……是热的。 柔软的,会笑的,眼睛亮晶晶的雪沛。 活着的雪沛。 他当然不信这招摇撞骗的小侍卫死了,只当自己被诈,自然,不过是萍水相逢几次的人罢了,没什么继续去想的必要,只是和相国寺的大和尚弈棋时,对方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萧安礼突然震怒,拂袖而去。 “大概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仅仅是这一句而已。 时间有点久了,雪沛往后挣了下,没挣开。 萧安礼没什么表情:“别动。” 说完,又狠狠地搓了好几下,才松了一口气放手,立刻往旁边退了八丈远,很嫌弃的样子。 雪沛揉着自己的脸:“我还以为你是想亲我呢,原来只是摸我呀?” “怎么,”萧安礼冷冷地斜睨着他,“摸就让了,你还让谁摸过?” 那倒没有,雪沛还没见过会发光的人,所以没有求偶的心情。 他往后躲了躲,觉得陛下这会儿心情依然不好,算了,自己少招惹为妙。 过了会儿,萧安礼低低道:“可恶。” 雪沛偏头看去:“陛下,你在骂谁?” 萧安礼阖着眼睛,没有搭他。 又过了会儿。 “实在混账。” “啊?” “可恶得很。” “……” 一直到马车停下,萧安礼头也不回地离开,雪沛才低头耷脑地跟着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忧愁,也不知道谁惹陛下生气,骂了一路,害得自己都不敢接话。 两位陌生的宦官熟练地引路,带着雪沛进了偏殿的房间,屋里已经烧得热乎乎的,桌上还放了几碟的吃食,连水都倒好了,雪沛掀开一看,大概是怕晚上了茶水太酽,喝了容易睡不着,所以泡的是切开的金丝红枣,尝一口,甜丝丝的。 雪沛坐那,把东西都尝了一遍。 似乎……是要比冬笋美味。 - 第二天一早,雪沛是被花香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昨晚的宦官已经在旁边候着了,殷勤上前:“公子醒了?” 雪沛不太适应被这样叫,但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外面:“什么东西这样香?” “您看看就知道了。” 换完衣服洗漱的时候,对方还在旁边笑道:“公子不必担忧家里,陛下已经派人连夜赶回,把情况交代过了。” 雪沛“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只是不免疑惑,这乱石堵路的情况,究竟需要在外面住多久呢? 屋内暖融融的,那股清香一直萦绕着,惹得雪沛想了好一会,萤火虫本来就是以花蜜为食,喜欢甜的,所以这会儿迫不及待地就想出去看。 他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花儿! 等全部收拾好,雪沛小跑着过去推开门,皑皑白雪映入眼帘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庭院内,是几株开得正好的腊梅。 天冷,雪还没化,漫天的洁白中,腊梅的绽放太漂亮了,雪沛扭脸问:“我昨晚经过的时候,这里没花呀!” “清早的时候,陛下吩咐种的,”对方笑盈盈的,“说是公子瞧见了,一定喜欢。” 雪沛的心跳得快了点,这话没错,他喜欢极了。 他飞快地跑下台阶,虬曲的树枝上还有残雪,嫩黄的花瓣已经完全绽开,清香浮动,沁人心间。 “好看!” 雪沛看了又看,回头笑了起来:“怎么看都好看!” 他太高兴了,吃完早饭又坐在屋檐下,捧着脸欣赏腊梅,旁边是烤着的碳盆,怀里是暖手的手炉,雪沛这大半年的时间,去过许多的地方,可从未见过如此美,这样香的腊梅。 可能也是因为,梅花都是冬天才开,而在雪沛的记忆里,他很少见过冬天。 直到天色渐暗,萧安礼才姗姗而来。 他先是看见雪沛,正抱着手炉啃梨子,屋檐下摆了一整排捏出来的小雪人,高矮胖瘦各个不同,看着就手艺平平,实在丑。 “陛下?” 走近了,对方才发现自己,笑呵呵地站起来:“腊梅真好看!” 当然,这可是萧安礼好容易才得到的品种,连宫里都没移植过去。 他就这样站在腊梅旁边,身披墨色大氅,没甚么表情地看过来:“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雪沛把啃完的梨子扔掉:“嗯?”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萧安礼淡淡道,“朕觉得这句诗,配这花,很好。” 还有一句,他没有说。 那就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萧安礼不认为自己是来约见雪沛,所以把这句抛之脑后,只觉得能和这小骗子说说话,挺放松的。 雪沛很赞同的样子:“陛下文采真好。” 他虽然不认字,但和大多数人一样,敬仰会写诗作词的读书人。 萧安礼眯起眼睛看他:“你没听过这句?” 雪沛摇头:“没有。” 萧安礼顿了顿,把头偏过去:“……算了。”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过来,和雪沛立在屋檐下,抬头看苍青色的低垂夜幕:“在这里住了一日,感觉如何?” 雪沛想了想:“挺好的,东西都很好吃。” 萧安礼轻声:“还有呢?” “没有找到冬笋,”雪沛继续,“倒是发现了几颗栗子,陛下要尝尝吗?” 他指着碳炉:“已经熟了。” 萧安礼看着那隐在炭火间,焦黑得如同小石头似的栗子,短暂沉默了下:“不必了……要陪朕喝点酒吗,暖暖身子。” 昨日他就说过了,西域进攻了上好的葡萄酒,色泽很艳丽,充盈着怡人的芳香。 可雪沛还是摇头:“不了,我有手炉子,不冷的。” 就不用再靠喝酒来暖身子了。 再说了,晚上贪杯的话还得起夜,雪沛钻进被窝就不想出来,实在痛苦。 话音落下,他感觉萧安礼看自己的表情,有点复杂。 很嫌弃似的。 干嘛经常拿这种表情看自己呢! 雪沛也不乐意了。 可萧安礼已经大踏步地走下台阶,声音很冷:“这梅树留着也没什么用,砍了罢。” 雪沛:“啊?” 他慌张地跟在后面:“干嘛砍树呢?” 萧安礼冷笑。 “当柴火烧了,给你暖手用。”
第20章 他醉得厉害 那几株腊梅到底还是没有砍。 雪沛拦着了。 他挡在前面,展开自己的手臂:“树又没做错什么呀!” 萧安礼顿了下,扭头就走。 雪沛在后面跟着:“你心情不好的话,吃点东西或者喝……”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 “我陪陛下喝酒,”雪沛紧跑几步,冲到萧安礼的前面,“一块暖暖身子!” 萧安礼面无表情:“你不是不冷吗?”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今夜没什么云,是很干净冷冽的冬天晚上,雪沛被禁卫军拦着,不让跟在陛下后面继续走,他站在原地,忧伤地看了会儿萧安礼的背影,对方沉默地向前,穿过寒光凛凛的铠甲和刀戟,无数宫人垂手而立,肃穆得连声咳嗽都不闻。 雪沛突然有点不开心了。 他垂着脑袋,一步步地回到休息的地方,问洒扫的宦官:“公公,那路还有多久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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