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兆兴?”宁绥轻声唤他。 “他没事,就是太自责,耗尽了心神。”夷微面朝宁绥坐在桌子上,转身看着乔兆兴,仿着宁绥的声音说,“乔兆兴,你看着我。” 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 乔兆兴的眼睛动了动,木然地朝他们看来。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最终停留在宁绥的脸上。 就像一颗子弹打穿封闭的玻璃,他眼中的麻木逐渐破碎,惊恐从眼眶中漫出。 “你……是你?!” 就在此时,乔兆兴猛地站起,朝宁绥扑来,夷微反应迅速,将宁绥挡在身后。 有械具的束缚和玻璃的阻挡,乔兆兴的袭击没有得逞,他重重地捶着桌子,眼神中满是恶毒的恨意。门外时刻关注监视器的民警立刻冲了进来: “没事吧?” “没事。”宁绥冲他们摇摇头。 “我是嘉禾为你委托的辩护律师。”宁绥强作镇静,“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是命……都是命……发生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他伏案痛哭流涕,“我当初就不该让她去那座山,晚了,太晚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宁绥知道他必定掌握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边调出会见笔录模板,一边说: “乔兆兴,我们是建信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宁绥,他是我的同事赵方。8月21日,我们受你的女儿乔嘉禾委托,担任你的辩护律师,现就你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为你提供法律帮助和辩护,你是否愿意?” 乔兆兴沉默以对,只在听到女儿的名字时微微颤动嘴唇。 “会见过程中,请你务必如实详尽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不要作虚假陈述,你清楚吗?” “……嗯。” “公安机关一共讯问了你几次?” “三次。” “检察机关讯问过你吗?” “讯问过一次。” 向乔兆兴说明了他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权利,宁绥急忙问: “对于蠡罗山和钩皇菩萨,你知道多少?” 话刚落地,他又补充问:“没有人要求你封口吧?” “你们也知道蠡罗山了吗?呵呵……”乔兆兴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笑意。 “是嘉禾,她找到了我们求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定要杀掉庞净秋?” “如果不杀了她,她的下场会更凄惨。就像韩士诚说的那样,就像山里的那群人一样……” “韩士诚?” 看不到夷微骤然变冷的脸色,宁绥迅速追问: “他都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钩皇并不是虚构出的神明,祂真实存在,并且借着那尊神像来到了山外,就在我们身边。” “说清楚点,什么意思?”夷微冷冷问。 “韩士诚最开始并不是净秋的学生,他上一个导师脾气秉性比较古怪,双方发生了矛盾,校方将韩士诚分配给了净秋,而他为了散心,申请到偏远地区支教一年。” “去年年末,净秋收到韩士诚发来的邮件,其中介绍了一个深山中的部族,附件里是一些关于该部族的照片。他说,那里叫蠡罗山,位于十万大山西南边陲,与世隔绝多年,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风貌。不久后,我们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尊黑色的神像。” 神像他们都已经见过了,照片却没有。宁绥忙问:“照片?你们还存着吗?” “收到后不久,那些照片连同邮件就都变成了乱码,要不是那尊神像砸不烂烧不坏,我们也不会留它到今天。”乔兆兴合上眼,“是啊,我起初是不信鬼神的,可看着净秋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日下,再顽固的人也很难不动摇。” “她刚把神像带回家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看着不舒服,没有多说什么。她说,山民都管祂叫钩皇乌尔,‘钩皇’是音译,意思是祛除灾厄,‘乌尔’则等同于我们常说的菩萨或是守护神。他们说,向钩皇许下心愿,念诵祂留下的咒语,便能得到神明的赐福。巧的是,那时她有一个学生罹患了白血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净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钩皇许了愿。” “你们是读书人,怎么能随便信仰这种东西呢?” 夷微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恼怒地攥紧拳头。 “你忘记换成我的声音了。”宁绥悄悄提醒他。 所幸乔兆兴没有注意到异样,仍旧继续说道:“说永远都比做轻巧,人鬼迷心窍的时候,是顾不上是非与伦理的。彼时我们也没把这回事当真,只当是美好的期许,可谁承想,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学生身上的病痛真的慢慢消失,连医生都说是奇迹,我那时便有不好的预感。” 实在不可思议。宁绥手指飞快打字,记录着他所说的,夷微拧眉问道: “先停停。韩士诚进入蠡罗山之后的事,你知道多少?” “详细的他没有多说。我只知道,今年二月份,他又一次独自进入了蠡罗山,也是这一次,他发现了那里的异样。” “什么异样?” “他说,他第一次只是在外围徘徊,随后便被一群人送出了山外,这一次他才深入到了蠡罗山内部。那些山民会把人扒光皮、剖出心肝脾肺作为祭品献给钩皇,谓之“采牲”。祭品最好是孩子,如果不这么做,就得不到钩皇的赐福,还会被一种叫做“无相尼”的鬼怪侵袭,全身烧灼而死。无相尼有声无形,擅飞行,常能隔空取人性命。他目睹了真相,那些山民自然不会留他活口,他被一个神秘人救下,连夜逃出大山,把这些全都告诉了我。” 所以,庞净秋是被钩皇当成了祭品。宁绥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问: “可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工地?是有约吗?” 乔兆兴凄凉一笑:“有个叫觋先生的人联系我,他说他能治好净秋的病,要我把钩皇神像交给他,还要求我参加他们的什么祭祀,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他,我都照做了。可他们只想羞辱我,一直到今年八月,净秋的病都没有半点好转。” 又是这个觋先生。 “净秋入院后不久就求我给她个痛快,那时候,她每天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作为丈夫,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怎么做得到……有一次,我问她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她说她姓斗,叫斗代敏。” 斗代敏?这不是地下洞窟牌位上的名字吗? 宁绥脸色大变,打字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后来,这个斗代敏占据她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还用她的身体做出了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我也是没办法,才痛下杀手。”乔兆兴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悲愤,质问说,“生老病死都是人力不能改变的,因此才会向神发愿,希望所有人平安幸福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用她的命来换?!” “什么正神需要用血献祭?难道嘉禾会忍心看着你们两个相继送死吗?”宁绥还在努力保持平和,却已按捺不住话中的怒意。 思及女儿,乔兆兴暂时恢复了理智:“小禾……小禾……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托你们传话给我?” 刚问出口,他又退缩了:“不,你们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她一定恨透了我。” “嘉禾很平安,我们会保护好她,你不用担心。她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就当是为了她。” “钩皇不在你周围,别自己吓自己,害你的是神像上寄托的怨念。”夷微接着他的话说,“我在这里布下了阵法,能抑制你体内的怨念,也能阻止其他的邪祟靠近你——你必须得活到上法庭的那天。” “你们两位……”乔兆兴闻言大为诧异。 “是律师,别多想,好好活着。”宁绥嘴很严。 “反正我只是个律师,其他人就不知道了。”赵方忍不住阴阳怪气。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侦查阶段拘留时间最长为30天,报检察院批捕最长还需要7天,逮捕后侦查期限是两个月,审查起诉一般是一个月,移送到法院最长六个半月,审判阶段最长两个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快有一年了……这期间我能见见嘉禾吗?” “很遗憾,不可以,你只能见我,由我传话。” 把会见笔录保存好,宁绥按下桌上的按钮,提醒管教来提人,而后又开口: “对了,我能问问,你刚才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 犹豫再三,乔兆兴反问:“钩皇的目标是你,你不知道吗?”
第24章 情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话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宁绥不免为之惊疑:“怎么说?” “祂通过梦境指使净秋找到你,家里有很多你的名片和照片。有一次净秋拿着刀跟踪你,我一路尾随,在你家楼下拦住了她。而在这之前她跟了你多久,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在宁绥不知道的角落里,一直有一个手持凶器的疯女人于暗处窥视着他。 这可比邪神吓人多了,宁绥想。 “有我在。”夷微轻拍他的肩头安抚。 回去的路上,夷微比来时安静了许多,不吵不闹,只安静地望着窗外出神。宁绥察觉他低落的情绪,虽猜不出缘由,但还是尽力开解他。 “我今天有时间,想在市中心逛逛吗?” “不用了。”夷微勉强一笑,“以后还有机会。” 空了半晌,他淡淡道: “那个身患重病的学生,应该没有痊愈,只是假象。虚妄的赐福,带来的会是更严重的反噬。” “你的意思是……” “如果钩皇真有如此神通,何必要人献祭来修炼力量。后天成神的大多需要凡人愿力来加强自身,钩皇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此了,祂要的是抽干所有信徒的精血魂魄奉养自己。” “觋先生……我当时就应该下手再重一点!”夷微不甘心地捶了下大腿。 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律所,赵方返回工位上处理自己的工作,宁绥安顿好了夷微,借口去开会,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路跑到写字楼外的绿茵空地上,才敢拨通电话。 “……哥?” “你先挂了,我给你打个视频电话过去,老头说他想看看你了。”邓若淳忙说。 清脆的巴掌声后,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年男声响起:“嫩狗杂细伢子再叫我一声老头试试!” “挨打了吧。”宁绥幸灾乐祸。 那老年男声变得亲切慈爱:“小绥,崽里子,你不忙吧?在那边一切都好吧?要多喝水!早晚打八段锦!” 宁绥听见师父邓向松的话音,鼻子忽然一酸:“好,特别好,师父,不用担心我。” 邓若淳发着牢骚:“他好个鸡毛啊,他要是好能给咱们打电话吗?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嘴硬。” 从通话换成视频,宁绥看着手机屏幕里几乎贴上前置镜头的两张脸,稍稍安心,但又莫名觉得好笑。师兄邓若淳习惯留长发,头上扎个发鬏,插着一支小天蓬尺,人虽然长得剑眉星目,可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师父邓向松则完全相反,脸上架着他心爱的墨镜,已经笑开了花,虽然他老人家平常也总是甩张臭脸给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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