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嘉禾微微张大双眼和嘴巴:“咱们师门的伙食很差吗?” “以前不太行,条件摆在那里。现在改善很多了,荤素都有,除了牛肉狗肉大雁黑鱼不能吃,其他肉类都可以吃,营养还算均衡。菜是自己种的,肉是自己养的,也不用担心健康问题。” “那牛油火锅可以吃吗?” “啧,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宁绥一副为难的样子,“牛油清油也不好分辨,不小心吃进肚子里,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 他向后视镜做了个鬼脸,暗示“懂得都懂”,乔嘉禾冲他比了个“OK”,宁绥还要故作正经地提醒: “不要故意去吃啊。” 送乔嘉禾到了目的地,她主动提出:“师父,您留个作业?” “作业……先把《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背下来吧,你是文科生,应该不是难事。” “好嘞!”乔嘉禾美滋滋地关上车门。 从上车开始,夷微就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没有参与过师徒二人热烈的讨论。终于只剩两个人,宁绥凑到他旁边,手有意无意地搭上他的肩膀,一起向外探头。 “看什么呢?” “阿绥。”夷微轻轻呢喃,“灯光很美,我想下去走走。” 宁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夷微一句想看夜景,他就随便找了个车位停车,陪着一起轧马路。 诚然,色彩各异的霓虹灯连缀成一条绚烂的长河,向城市边缘涌流而去。此情此景,即便是与天地同存的神明,也很难不沉醉其中,忘记去路与归途。 “我对人间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过去,白天怎样都好,晚上天一黑,大家就都睡下了,从来不会有这么热闹。” 宁绥打趣说:“不能吧,我记得宋朝取消宵禁,夜生活很丰富的。” “宋朝?那太晚了,距离现在不过一千多年。” 他张开双臂,慷慨激昂道: “137亿年前,我们的宇宙所有物质高度密集,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此后物质向外膨胀,逐渐形成了今天的世界。” 宁绥听了他的话,感觉实在荒谬得可笑:“你在给我讲科学?你?给我?科学?” 夷微倚在河道的栏杆上,眼底竟有一种天真的喜悦:“这是我从人类拍摄的纪录片里看来的。我觉得这个解释很浪漫,毁灭即是新生。” 他金色的瞳孔在灯光映照下格外明亮。宁绥看着他,忽然就有了跟他一起不着边际地坐而论道的冲动:“那在这之前呢,你是怎么理解世界起源的?” “我没想过。”夷微坦率说,“母亲讲经的时候也许会提到吧,可我不喜欢听经,每次都听到一半就跑去玩了。“ “母亲?” “对,母亲。看你们的一些艺术作品,感觉你们好像不是很喜欢她,但是她很喜欢你们,一直都是。” “艺术作品大多会因为作者个人的情感而有所偏向,塑造出的人物形象不能当真的。” 虽然不清楚夷微所说的“母亲”是哪位神明,出于关心,宁绥还是想方设法开解他。 “可是,不是一个人说她有错,是一群人都说她有错,甚至把她从没做过的事强加在她头上。如果只能以恶的形象呈现在世人眼前,那她为世人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绥站在他身边,转了转眼睛,说: “你知道,我的职业是刑辩律师。从进入法学系的那一天,老师就告诉我们,法律人既然要超越民众的偏见,就得承受得住民众的诘问。” “我22岁毕业参加工作,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我被骂过冷血、自私、见钱眼开、衣冠禽兽,检察官会嫌我多事,法官很多时候也没耐心听我的意见,靠走关系办案的同行会嘲笑排挤我。我的委托人往往也不会完全信任我,他们会在法庭上当庭翻供,把我辛辛苦苦准备几个月的辩护意见全部推翻。” 如果这时候有一支烟就好了,更能彰显自己阅尽沧桑后的淡然,虽然他不抽烟。宁绥眺望着湾河支流上斑驳陆离的光影,接着说: “他们都说做律师惨过做鸭,刑辩律师尤其是。我很多时候就在想,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我甚至不敢跟家人解释我的工作性质,除了我自己,好像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没有人承认我是在为公平正义而战。我明明是为了理想选择了这条路,为什么反倒成了被戳脊梁骨的那个?” 明明是在思辨和质问,却听不出有半点愤怒,他冷静得好似个局外人,随即话锋一转: “后来我遇到一个小伙子,他为了一点钱把银行卡卖给了朋友,朋友拿着他的卡实施了电信诈骗。就算他并不知情,卖卡的行为也同样属于犯罪。我问他为什么要卖卡,他说,弟弟白血病,化疗急着用钱,他没办法,再加上不知道这是犯罪,误入歧途。” “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平时为了赚钱在外地做最危险的工种,如果他进去了,一家老小全都要饿死。我帮他争取来了不起诉决定,这样他就不用坐牢了。开春临出发去打工的时候,他拎着一提鸡蛋、一袋米来律所跟我告别,说有缘一定会重逢。东西我没收,事我一直记到现在。” 他的眼中洋溢着自豪的光亮,语调也轻快了许多,仿佛变回了一腔热血的少年。 “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只要有一个人在乎,哪怕只有一个人,我所做的也都是值得的。” 夷微没有发表意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阿绥,实话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对你是有设想的。但现在看来,你跟我设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宁绥心里一紧,又不想被他看出异样,故作轻松道: “哦?你不喜欢?” 他不敢听夷微的回答,自顾自圆场说: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我自己很喜欢,我的师父师兄也很喜欢。” 夷微哑然失笑:“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以为的。” 微凉的夜风中,夷微发烫的呼吸扑上耳畔:“阿绥,你试探我的同时,我也在试探你。” 细密的、电流一般的酥麻感自耳廓传至发丝,宁绥侧过脸,那双定定注视他的眼瞳全无笑意,带着执着的认真,试图从他眼底搜寻出什么。 他慌忙错开目光,用看风景作为掩饰: “谁试探你了,自作多情。”
第28章 交易 洗完澡躺在床上,宁绥还是觉得耳朵痒痒的,仿佛夷微气息的余温尚未散去。他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却因为动作太大,带起的风吹掉了床头上祈赠与的断发。 宁绥捡起断发,若有所思。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同样是非人的存在,既然夷微的尾翎可以用来召唤,这缕断发可不可以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宁绥起身打开窗户,把断发攥在手心,合眼冥想。 “祈?” 没有任何反应。 “祈哥?” 还是没有反应。 “小祈?” 依然没有反应。 是方式有问题?宁绥心一横,不情不愿地换称呼: “妈?” 一阵风掠过,刮得窗外树叶窸窣作响。宁绥转头看去,一个人影挂在他大敞的窗户上,手脚扒住墙,费力地往屋里爬。 “快,拉我一把……”祈抬头换了口气,“伤还没好,飞不了太高……” “你这样真的很吓人。”宁绥两手揽在他肋骨两侧,一把将他抄起,放在地上。祈没想到自己的“好大儿”有如此大的力气,傻傻地盘腿坐了好久才想起来问: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啊?” 宁绥掀开他的广袖,指尖拂过伤口上密密麻麻的冰晶:“这谁干的?” 祈吊儿郎当地问:“怎么,想替我报仇?” “你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是大鸟这么说,我会很感激他愿意为我讨回公道,但你不行,你打不过。”祈也不客气,径直躺上宁绥的床,“好软啊,还很香,我喜欢你的床,就像喜欢你一样。 ” “下来。”宁绥毫不留情。 祈把胳膊高高举起来,伤口朝向宁绥,硬挤出两声痛苦的呻/吟:“哎哟——” 要不是有事相求,真想给他一剑,宁绥心里暗骂,他抱臂站在窗前,冷冷道: “你们早就清楚那个‘觋先生’的底细了,对吗?他、斗氏一族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哟呵,你都查到这里了?”戏瘾来得快去得也快,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应该比我更想知道蠡罗山在哪儿吧?”宁绥悠悠道。 这句话果真引起了祈的兴趣,他语气变得郑重:“有线索了?” “暂时还没有,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原来是想空手套白狼。”祈笑笑,沉思半晌才开口道来,“吾主治下共有九部,分属九位傩使,我和瞽各领一部,觋先生是“斗”部的后人,真名叫什么我不清楚。” 他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话音一沉: “在那最关键的一战中,‘斗’背叛了吾主,致使吾主孤立无援,最后败北。所以,我和瞽一边苟且偷生,寻找吾主,一边追杀斗的后人,差不多几十年前……也可能是百年前,就把他们全族屠杀殆尽了。” 宁绥的面色缓和了些:“你既然知道我是空手套白狼,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你早晚也会查到这里,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况,你在我心里跟别人不一样,我当然心甘情愿被你骗。”祈把枕头垫高,又变回了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痛快说了吧。” “觋先生要抓,还有一个人,也是时候揭开他的真面目了——帮我个忙,看住他,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宁绥向着夷微卧室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祈隐约猜到了他想干什么,明显慌了神,语气不再戏谑,变得恳切:“小家伙,要我说,你放弃吧,好好过你的日子。大鸟虽然有事瞒你,但他对你绝无恶意,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有他的考量。” 宁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不是你们把我牵扯进来的吗?” “反悔了,不行吗?”祈严肃且强硬地反问。宁绥嗤笑一声: “叫你一声妈,你还真当自己是监护人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恨戴了张嬉皮笑脸的面具,生气也没人能看出来。他瓮声瓮气地问:“又干什么?” 宁绥从柜子中翻出一个陶瓷小瓶丢给他: “师门的符水,对你的伤应该有效果。” * 明月夜。 祈与瞽穿梭滑翔于大厦楼宇之间,不时停下,用广告窗棂掩藏身影。在他们目光集汇的地方,一条暗巷中,夷微将三两个人逼入死角,逐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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