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大鬼,最早也得是百年前的死人,算得上是古人,周羡之见到它,就油然而生的忌惮,他试探,先礼后兵:“不知这位前辈,姓甚名谁呐?” 鬼没理他。 还是一只没有怨气的鬼,没有怨就没有人性,这样的鬼更难对付,没有所求,道行高,杀人更会没有缘由。 周羡之靠近两步,狂风就吹了过来,扫来漫天灰烬,它身体四周张开了无数触手,伸展在空中,几乎成了一个牢不可摧的笼子,鬼一动不动地抱着那个小娃娃,怀里的娃娃时不时传出一声微弱哼吟。 鬼要杀人?非也,面前这鬼没有对他动手,不狰狞嗜杀,周羡之便能确信,毁了这个村子的并不是这只鬼,相反,它原本的存在应该是震慑了山上的阴邪,而现在,鬼王出山,阴邪才敢肆意作乱。 这是只百年以上的鬼,它能够脱离本身的身体,不受阴阳限制,它的头一直都朝向着小娃娃,像是将这个人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圈,可鬼怎么会护人? 周羡之不解,他立即伸出手算了算。 这一算才叫人惊讶,周羡之摇头大笑:“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啊!” 一座山头竟然出了两个邪物! 太阴之体,这小娃娃也邪得很啊! 这样,他可不止要从一只大鬼里手里抢下一个娃娃,他还得赶在别的杂修道士之前带走这个娃娃! 周羡之已经站到了一个极限位置,鬼在对他威慑,他手持阴罗盘,指针已经转到失灵,如果他再靠近,鬼大概会直接将他撕得粉碎。 可这鬼却突然发出了风穿过洞缝的哝哝声,竟能从中听出些痛苦的情绪。 这个娃娃对鬼有点特殊,那娃娃的脸蛋通红,眉毛搅在一起,脸上痛苦。 周羡之立即说,“大鬼识人心,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要伤害他,把娃娃交给我吧。” “他脸是不是很烫?活人是不会这样的,你难道想看着他死么?” 鬼真用手去碰了娃娃的脸,它的手显得宽大,粗糙,只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点了点,小娃娃大概已经被烧糊涂了,鬼就跟着发出哝哝的声音。 周羡之接着说:“我可以救他。” 鬼转了转脑袋,猛地朝向周羡之,它没有眼睛,周羡之却觉得刹那间他的心魂被摄住了,鬼的身体朝下沉了一个度,像滩渍水,用把身体把小娃娃交到了他的手上。 周羡之抱住这个娃娃,将这娃娃带走了。 可是娃娃也不好对付,不过比起他,这个娃娃更不喜欢那只鬼。 陈鹤年几乎拳打脚踢,用着愤恨的眼神,将面前的黑雾一次次撕碎,黑雾只是顺着他的动作,黑色的雪粒散开又聚拢,它就站在哪儿,变成了一个人的轮廓,它太高了,原本朝陈鹤年伸出的手可以摸到他的头,半道,它自个缩了回去。 鬼和娃娃连了一道契,这娃娃的情绪会影响它,周羡之心中了然,将快要崩溃的陈鹤年举回怀里。 “不用怕。”周羡之两只手胡乱抱着,“这鬼不会害你。” 鬼站着,它没有五官的脑袋安静地注视着,接着缩成了更小的一团,重新飘荡回陈鹤年的身边,钻进他的身体里。 周羡之说:“你家里是有大人的对不?我之前在你身上发现了魂灯的味道,想猜到一些碎末细节不难,你亲人点魂灯为你指路,难道你还要回去让他苦心白费呐?” 陈鹤年在他说完后就平静了,甚至是惊慌的,直接变成块木头,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 周羡之看得脸上一松,接着,陈鹤年朝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个人还能投胎么?” 周羡之答,“自然能。” 陈鹤年这就彻底安静下来,他紧绷着的脸卸了力气,只是他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 “饿了?没事,我这有吃的。”周羡之将他带回了火堆旁,抄起一根树枝拨掉底层的木灰,取出了一个烧熟的红薯。 他取了一块布将红薯包了起来,散了散热,将最外层的黑皮剥开,露出冒着热气的红色果肉,他在手心里放了一会儿才递给陈鹤年:“娃娃,吃吧。” “慢点吃,别烫着嘴皮,也别噎着,水会自己喝么?” 陈鹤年捧着烤红薯狼吞虎咽起来,他要把自己喂饱,喝水的时候水急得灌进了鼻腔里,火辣辣地疼。 饿是有感觉的,疼也是,陈鹤年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周羡之见他不闹了,也就安心了:“娃娃,听我的话,你就不会有事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呐?” 陈鹤年擦干了自己嘴,让自己的身体躺在火堆边,他回答:“陈鹤年。” “哪几个字?”周羡之问:“你会写字么?你现在几岁了?看着还没有我家的小牛崽大。” 等了好一会儿,周羡之都没听到回答,陈鹤年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他叹了口气,往火堆里再添了把柴火,将大衣披在了陈鹤年的身上。 他的名字是爷爷取的。 鹤年,是长生的意思。 陈爷子翻了一本旧词典,因为意喻好,就取了这个名字。 陈鹤年命不好,阴气重,出生没了父母,他爷爷只能拿家里的值钱的东西去别人家换奶,多了个娃,家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下农活也得背着陈鹤年这个奶娃娃,就怕他渴了饿了,被晒伤了,他出生以后,陈爷子就是围着他转的。 陈鹤年站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他手中的红绳正诡异地发着光,推开门,他看见了思念着的人。 “小年。” “爷爷……”陈鹤年嘴巴颤了颤。 “正好,趁着闲工夫把厚衣服补一补,快过来帮爷爷穿根针。”陈爷子坐在床边,翻开了床头柜,冲陈鹤年招了招手。 陈鹤年迟疑了,陈爷子手里拿着他的衣服,陈鹤年从小的衣服都是陈爷子缝的,可是爷爷年纪大了,他的眼睛也慢慢花了,做针线活的时候总叫陈鹤年来穿针,小小的洞眼,拿毛线头沾点口沫,一捋直就穿过去了。 要是穿好了线,爷爷就不再让他碰针头,陈鹤年想给爷爷做一个装香灰的小包,没做成,先被针扎疼了手。 陈鹤年接过了绣针。 “娃,你咋了?” 他爷爷正看着他。 陈鹤年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将那针扎向了自己的手,没有血,也没有疼痛。 陈鹤年一下就明白了。 可他的眼睛已经干了,他将针头捏在手心里,只是这样问:“爷爷,你想要我做什么?” 陈爷子笑了笑:“爷爷当然是希望小年可以好好长大。”他过来摸了摸陈鹤年的头,“要长得比爷爷还要高,比树结实,就算没有爷爷,也要努力地活着,答应爷爷,成不成?” 陈鹤年看着爷爷,他多希望能长得高一点,这样他就可以看清爷爷的模样。 “嗯。”陈鹤年认真地点头。 “那爷爷要走咯。”陈爷子的手离开了他的头顶,“乖乖,别惦记着爷爷。” “嗯。” “乖乖,你要好好的。” “嗯。” 陈爷子的笑成一道白光,花了陈鹤年的眼睛,他爷穿着干净的衣服转过身去。 爷爷没有再回头。 爷爷要走了。 于是陈鹤年沉默地跪下,朝着他爷的背影磕了一个响头,低声道:“爷爷,你放心走吧……” 。 陈鹤年再次从睡梦中醒来,他身体一摇一晃正躺在一辆颠簸的牛车上,泥地越来越宽,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无际的天,是个晴天。 周羡之回过头,冲他笑脸盈盈:“娃娃,以后就跟着我,我当你师父,保准饿不了你的。” 陈鹤年拨弄着手指上的红绳,他点点头。 陈鹤年想。 他会听爷爷的话,拼命长大。
第8章 镜中鬼(一) 十二年以后。 在东皮村发生的事,是一段尘封很久的记忆,十二年过去,陈鹤年都没有再踏上那片土地,时间让他脑子里的图像淡化,破天荒的,就算梦到一次,记忆也已经模糊。 陈鹤年还是会想起爷爷,想念爷爷说话的声音,以及,那只突然出现在他命数里的鬼。 陈鹤年已经长大,身高蹿得跟竹子一样快,唯一没变的就是缠在他手指上的红绳,这是鬼和他的契。 至于什么契,连他师父也摸不着底,有些特殊的鬼,会和人定下契约相互依存,可到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人杀鬼,鬼吃人,他师父没查清这鬼的来历,不知道它的目的,鬼在他身体里已经沉睡很长时间,陈鹤年生而坎坷,因为命数,他注定无法过着普通娃娃一样的生活。 太阴命本就稀有,而他又是鬼投胎,他是邪中邪,阴中阴,随着他长大,这一体质也被放大到了极致,十八岁往后每日都是渡劫,鬼会因他狂热,会疯了般试图剥下他的皮吃掉他的肉,就连人也会想榨干他身体的每一分价值,练成尸油,做成药引,无论他落在哪一方手里皆是尸骨无存。 陈鹤年从小和周羡之隐于小市,他跟了周羡之十二年,也干了十二年的除邪役。 前两天是他的生日,周羡之,他的师父,拿出手的礼物是一副卦象,道上越是能算命的人,出手的次数越少,而他师父虽然不怎么和别的道士天师来往,但也是有名的人物。 周羡之卦象准,他告诉陈鹤年,卦象呈九五,飞龙在天,见造化,金星遇水,见真章,通俗点来说,他今年会遇见一个人,对他有利,王女冒头,是个姓姜的人。 有福无福陈鹤年不清楚,不过跟他沾得太近,倒霉倒是真的,也只有他周羡之这样命硬的人才受得住。 。 陈鹤年刚用冷水洗了把脸,额头衔着带水的碎发,划过眉弓,手且是湿的,就被外面的轰鸣声打扰,他打开店子的卷闸门,平眼瞧去,门口停着一辆黑皮小轿车。 车上走下一个衬衫格子的男人,他挺着个啤酒肚,钻车门的时候还要司机扶。 手腕上拽着金链子,这是个阔佬, 陈鹤年瞥了一眼,当着那人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垃圾甩进垃圾桶。 男人直接走到他跟前,问他:“这里是洪山路44号殡仪馆么?” 男人说话时明显有些迟疑,他先看了店面铺子上赫然的三个大字“死了么”,脸色一白,僵硬地将目光落在了陈鹤年身上。 陈鹤年是个身体修长的年轻人,男人看的时候还需要仰起头。 沉默的样子就有些气场,像见过世面的,留着一头乌色的长发,没怎么修剪过,发尾还是翘起来的,他长得一点不糙,是个白面小生,唇色比肤色要深,眼睛比男人在古玩市场淘到的琥珀料子还要漂亮,这不是男人预想中的样子。 陈鹤年哪里会等男人慢慢看,男人愣了会儿神,他已经走回店里,就要将卷闸门拉下:“现在不干活儿,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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