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行,听你的,留着。” 他心里有人,我要是强行抹去痕迹,他反而会更在意,潜移默化,才是上策。他松了手,发现门缝外居然天色已暗,我才意识到其实画了很久,便将笔搁到一边,伸了个懒腰。 胃又隐隐作痛起来,发出一串咕噜轻响。 自知我这胃现在脆弱得很,半点也饿不得,我揉了揉胃部:“吞赦那林,我好像…又饿了,吃了晚饭再补吧。” “光线不佳,你明日再补。”他将画卷起,放入袖间。 “行。”我无奈应着,却真恨不得今晚熬夜给他补完,明天就能画他,但吞赦那林显然是个倔脾气,操之过急只会坏事。 见他站起身,我一把拽住他的袍摆:“吞赦那林,我晚餐不想吃兔子了,想吃鱼,行吗?看在我补得不错的份上,你能不能差你的仆人送点调料来?我这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知道了。” 许是对我帮他补画的犒劳,吞赦那林离开不久,他那位古怪的仆从就真送了一盘鱼来,里边也的确放了调料,虽然有点淡,但胜在鱼肉新鲜,有股天然的清甜,我将暖热的汤底喝得干干净净,一直隐隐作痛的胃才算好过了不少。 将剩下的小半条鱼放到门口,不多时,那只红翎兀鹫就如约而至。我坐在门坎上,在月下瞧着它吃我特意留的残羹。 “喂,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主人去哪了?”我朝着两侧走廊望了望,问它,“是不是回自己房间吃晚餐了,他住哪间房呀?” 兀鹫歪头瞧我一眼,继续埋头进食,似乎不接受我的贿赂。 我突然发觉它挺可爱,笑着挠了挠它的红色头翎:“哎,他到底有没有收下那幅画?” 兀鹫依然不理我,可能是感到头鸟的尊严被我冒犯,甩了甩头,躲开了我骚扰它头翎的手,并且用尖喙顶了一下我手心。 我悻悻缩回手:“鹫兄,你给我叼几张纸或者布来行吗?要白色的,我想画画。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英姿吗,我给你画下来。身为一只头鸟,没有自己的画像可不行,哎……” 兀鹫一口吞掉剩下的鱼,飞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独对上方又大又圆的月亮。虽然这儿景色着实不错,十一月雪山上夜间的温度可不是一般的低,我独坐没一会,就浑身打哆嗦,打消了探索这山上建筑去找吞赦那林的想法,关门回了房间。 闲来无事,又没有手机,房间里温度还低,我用房里的铜盆盛了新雪烧热,简单洗过后,就钻回了床里。 也不知是不是有点高反,我一挨着枕头,脑子就沉重起来。 “呜呜……”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女人啜泣的声音飘来,时而很远,时而近在耳畔。谁…在哭?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红色的帷幔在周围飘飘荡荡,似鬼魅旋舞的裙裾。 我不是关了门窗吗?怎么还会有风? ”弥伽……弥伽…呜呜……” 女人?这里怎么会有女人?是吞赦那林的族民吗? 我撑起身,朝门口望去,便望见门大开着,一抹纤瘦的身影背对我坐在门外走廊的栏杆上,长发随风乱舞,像是个少女。 “喂!”心里一惊,担心她是从这雪山上往下跳,我顾不得思考这儿半夜为何会有少女出现,下了床,朝门口走去。 “呜呜呜…你为什么…要回来哩?” 少女肩膀耸动,哭得分外凄凉。 “喂……不管你有什么伤心事,也别在坐在那儿,很危险。”我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近,月光下,我看清她穿着一身红衣,是苏南地区的传统样式,衣上遍布着黑色的奇异符文。 “弥伽,我们被这里的人害得还不够惨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她越哭越凄厉,在静夜听来,如野猫哀嚎。 “小妹妹,我,我抱你下来好吗?” 生怕她突然想不开跳下去,我缓缓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她,臂间却是一空,什么软软滑滑的一团物什顺着滑到我的脚底。 我低头看去,就看见了一张鲜血淋漓的、扁平的、没有眼睛的人脸。 这是一片人皮……一片被剥下来的完整人皮。 我僵立在那儿,听见凄凉的哭声贴着背后传来。 “弥伽,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缓缓扭头,一张血肉模糊的无皮人脸近在咫尺。 “啊啊啊——” 我连退几步,脊背猛撞上木头护栏,“咔嚓”一声,身体向后栽去,脚下一空!突然腰身被一把捞住,我的额头磕到了什么硬邦邦的物体,冰凉沉重的珠子砸落到我脸上。一抬眸,男人苍白修长的颈项与线条优美的下巴便落入眼底。 “吞,吞赦那林?” 我惊魂未定,本能地抓紧了他的双肩,朝后望去。背后是万丈悬崖,飘着浓雾,看不见下方林海,木栏杆缺了一处。 “你夜里出来,做什么?” “我,我好像,又撞鬼了。”我心有余悸,浑身连着牙关都在打颤,不由自主地像只树袋熊般四肢并用地缠住了他的腰身。 吞赦那林没说话,托住我的臀,朝房内走去。 他身量极高,而且居然只用一只手将我托抱着,跟抱小孩似的。大抵是应激反应,被他放回了床上,我的身体竟不由自控,没法松开缠抱住他的手脚,整个人还抖得厉害。 “松开。”他沉声道。 “我倒是,倒是想。”我也不想搞得自己这么狼狈,可打从遇见他起,我回回在他面前都是这么丢脸。在吞赦那林眼里,我恐怕就像一只胆小的鹌鹑,没一点能吸引他的魅力。 真是丢脸死了。我咬牙:“吞,吞赦那林,我…动不,动不了。” 冰冷的五指攥住我僵硬的双脚,我一个激灵。 四肢被他一一解开,他却没起身,撑在我上方,似在黑暗里盯着我。 “你方才说,你又撞鬼了?” “嗯。”我发着抖,缩进被褥里,点点头。 “可我的地盘,小鬼不敢作祟。除非,是你引来,且为凶祟。” 我一怔,继而意识到吞赦那林身为神巫,肯定对这种灵异之事了解颇深——可是,我引来的?厉鬼?我为什么会引来那个无皮的红衣女鬼?我以前又没做过对不起女孩子的事…… “你那已故的旧爱,连我之地都敢闯,不是一般的厉鬼。”他一字一句道,“前几日,皆是他缠着你,你还不明白?” 我愣住了。 前几日,已故的旧爱…… 眼前闪现出一幕幕零碎的画面——那个将佛牌交给我的像是有泰国血统的男人、那条小溪里像是颜料颗粒串成的彩色手链、昨天在镜子里看见的泰式棺材、那个熟悉的声音…… 前几日缠着我的……难道,难道是,明洛? “明洛……”我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你怎么知道,明洛已经死了?你难道有阴阳眼什么的,能看得见他?” 他冷笑:“侵入我地盘者,我自能感知。” 等等,可我刚才撞见的,不是明洛,是个女鬼啊! “你若再留恋他,当心,被勾走魂魄。”吞赦那林在我耳畔森然低语,声音似镇压小鬼的阎罗判官一般摄魄。 “我……我没有。”我心头一颤,摇摇头——若说过去一年,我的确放不下明洛,一半是对他心存留恋,一半是因为没有他,我的灵感与激情也日渐枯竭,便作茧自缚,越陷越深。可自从遇上了吞赦那林,我这一腔画者的心,就全然为他、我遇见的新缪斯而燃烧,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想起明洛来。 某种程度而言,吞赦那林在我深陷绝望、濒临崩溃的边缘出现,是他把我从深渊里拽了上来,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没有留恋他,我刚才,刚才撞见的,不是他,是个…女鬼……”我脑子一片混乱,又惊又惧,下意识地向他解释。 “你还招惹了女鬼?”他又是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我一愕,脱口而出,“这女鬼怎会是我招惹的,肯定是你这儿本来就有!” “此地,曾是我禁修坐床之地,向来不允女子进入。”他语气愈发冷肃,“怎会招惹来女鬼,只能问你了。” 静修,坐床?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僧侣吗? 我虽听不懂前半句,我听得懂他后半句。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我知道,他是误会了。 虽然可能无论从我的长相,还是前几日冲动亲他,以及昨夜撩他的行为而言都显得我很孟浪,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该怎么让他相信,我对自己的缪斯的感情,与常人理解的情人并不一样,更接近热爱着一件艺术品的心情,绝非滥情之人,只是追求者众多,但我眼界甚高,从来看不上追我的——那些俗物争先恐后的粘上来,不是想成为我的缪斯,而是迷恋我这副皮相,想要和我上床罢了,而对于自己看上的缪斯,我一直都是主动出击,喜欢征服和捕获的过程,也只能接受自己做决定这种特殊的关系开始与结束的主导者罢了。 如此,当关系开始变质,我才能断得干净利索,免于被缚。 “我与你,并无干系,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只是提醒你,莫在补好我的画之前,丢了小命。”他道。 见他起身,我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玛瑙扣子给我拽掉,“啪”地一下崩落开来,露出他胸口一抹苍白的皮肤。 “别,别走,留下,行吗?我,怕,怕鬼。”
第21章 同床共枕 “别,别走,留下,行吗?我,怕,怕鬼。” 开这个口实在丢脸,可我也实在害怕,怕明洛,怕那个不明来历的红衣女鬼。再来一遭,我真要给吓出精神病来。 “要是睡不好,我明,明天也没精神补画。”我想缩回手,却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在攥住他衣襟的手上凝住——我的中指缠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我垂眸看去,发现竟然系在他的中指上。 这红线,不是昨天族长让我拜尸神主像的时候系上的吗?一直在我手上吗,我怎么没发现? 我疑惑不已,下意识地抓住吞赦那林那只手,想细看,可一眨眼,缠绕我与他手指的红线就消失了,似乎只是我的幻觉。 不想令他又误会我孟浪,我忙松开手。 毕竟夜里说要他“留下”容易产生歧义,况且昨晚我们还擦枪走火了一番。我解释说:“我只是想睡个好觉,没有其他意思。这床挺宽敞的,够两个人睡,我保证,我绝不乱来。” 吞赦那林站在那儿,没回应我。 我低头搓手指,要是他走了,我这觉是绝对没法睡了。 大抵是顾及我得有个好精神明日给他补画,吞赦那林在床前静立片刻,竟然真在我旁边躺了下来。 身侧一沉,我的心也落到了实处,弥留不散的恐惧消失了。睁眼酝酿了半天睡意,却全然听不见身边吞赦那林的呼吸声,安静得好像身边没这个人似的。我有点不安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上方笼罩着的红色帷幔和雕花床顶。瞥了一眼身侧,见他确实在,我又安下心来,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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