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枯桐殿谢望舒随便找了个椅子不顾仪态的瘫了上去,飘起的艳红衣衫糊了柳归鸿一脸,他伸手去抓,顺滑绡丝从指缝间滑落,只留下一指冰凉的触感。 柳归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的扭捏的手足无措。 两辈子,这是他第二次踏入枯桐殿。 第一次是玄凤当众判他流放禁地。 谢望舒瘫着不动,柳归鸿就这样在门口不远处站着,枯桐殿很大,小院里铺了厚厚一层深秋落花,偶然随着微冷秋风翻滚几下又被掩进更深处,阳光从大开的窗户慷慨的流进室内,照亮了典雅又恢宏的居室也照亮了红衣仙师往椅背后仰着的脸,看起来古朴的枯桐殿其实格外奢侈,一眼扫去不见金银璀璨,但细看就能发现,地面满铺的软毯是细彩流辉的西海鲛绡,角落里十二盏未点燃的是错银凤纹灯,连灯盏里也不是蜡烛而是龙眼大的夜明珠,罐中顶好的白毫银针,金丝楠木的太师椅一摆就是十张,处处不经意,处处是金银。 柳归鸿被震惊了一下,他看了眼几乎昏过去的谢望舒,不敢相信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是啊,不收徒不接任务,甚至不怎么见人,谢望舒,不,应该说玄凤,他怎么可能会有钱? 柳归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当他准备往深细想时,瘫了半天的人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气若游丝道:“快扶我一把……” “起不来了……” 柳归鸿这回才是真的震惊了:“……?!” 这还是个修士吗?!跑了一天就给自己跑残废了?!! 谢望舒也傻眼了,他刚才直接把自己扔到椅子上后就彻底放松了,休息了一会打算起身时却发现自己慢慢滑到了一个完全无法着力的位置,怎么也起不来。 柳归鸿带着一脸一言难尽走过去打算扶他,还没抓住那只瘦白的手,谢望舒忽然胡乱在半空中抓了两下,一下勾住了柳归鸿的腰带,柳归鸿动作一滞,谢望舒找到了着力点,用力一扯打算起身,但人没起来眼前就一黑,玄衣少年被他扯的站不稳,整个人冲他压了下来,直直砸进他怀里。 柳归鸿摔得晕头转向,撑着椅背支起身体就看进了谢望舒近在咫尺的浅色双眼。 谢望舒也懵了,忘了第一时间推开他,就靠在椅背上,任少年几乎将他圈在怀里。 吐息纠缠间,柳归鸿倏然又想起了凤梧灵泉的明月,于是被他刻意忘记的半透衣衫,折到极致的腰身和硌在掌心的一截蝴蝶骨,又都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 只是位置倒错,当时圈着少年的人,如今却被少年禁锢在怀中。 砰咚。 什么在响? 砰咚。 柳归鸿垂下眸不敢再去看那双浅色的眼。 砰咚。 是他的心脏,跳得猛烈。 谢望舒终于回过神,刚打算伸手推开柳归鸿,贴在他身上的少年就自己先站了起来,垂着头偏过脸,耳尖还泛着微红,在苍白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谢望舒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这是……懂得尊师重道了? 谢望舒刚准备开口,柳归鸿先开了话头:“你刚才说要问清楚,我进来了,你问吧。” 很生硬的转移话题,但很有效。 谢望舒想起来他本来是要问柳归鸿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了问题上:“嗯……那你就先从邪修夜袭开始讲吧。” …… 等柳归鸿一五一十讲完了昨夜的变故,谢望舒紧皱着眉,再开口时语气凝重:“你是说……那个红衣邪修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你们还抓到他了?” 谢望舒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凤君”,就这么容易被他们抓到了? “不算一模一样。”柳归鸿纠正他,“他有一双青金混色的眼睛。” 孔雀翎刃,常着红衣,自称为凤,现在又多了一双青金色的眼睛。 谢望舒头有点晕,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死死按在脑海深处,不得其所。 柳归鸿看他眼神又开始发直,开口打断他的思考:“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藏经阁那晚之前,我见过死掉的那个人。” 这句话像一颗惊雷一样在谢望舒耳边炸开,声音都陡然拔高:“什么?” “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柳归鸿吓了一跳,把那日在藏经阁的事说了出来:“我那日白天去藏经阁……有事,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没多久就听到打斗的声音,然后就是看见孟……师叔气冲冲从藏经阁走了出来,里面剩下那个就是那个人,他似乎还被打伤了。” “……还有,他不是我杀的,我在到藏经阁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也不知道他一具尸体为什么还能攻击我。” 柳归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嘴给自己辩解这一句,明明谢望舒一定知道不是他杀的人,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多说了一句。 好像是他怕被误解了似的。 谢望舒没在意到这些,他从刚才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沉思片刻后,他再问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听到他们争吵内容了吗?” 柳归鸿愣了一下,时间过的太久了,大致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还记得一句…… “他说孟摧雪,和他是……一丘之貉。”
第26章 正阳 一丘之貉。 谢望舒的眸光一下变得冰冷的可怕。 这下一切都能理清了,为何明明是邪修却杀之不报,为何频频离山不知去向,为何要嫁祸于人…… 孟摧雪他简直,胆大包天! 这可是万邪莫入的太华,他的师尊是天下独绝的仙人掌门,他的师兄是诛邪卫道的玄凤君,他是何时,又为何要入此歧途?! 他不要命的吗?! 谢望舒压下心底翻起的惊涛骇浪,镇定下来后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鸾凤纹样的玉佩塞进柳归鸿掌心,然后转身匆匆进了内室又很快走了出来,他手中多了一把黑鞘长剑,正是柳归鸿的刻舟。 刻舟被他亲手系回了少年腰间,连同那块鸾凤玉佩一起,谢望舒做完这些后又替柳归鸿整了整有些乱的衣领,抚平了肩上的衣褶后沉声叮嘱道:“带着玉佩去蓬莱峰找掌门谢蓬莱,告诉他是我让你去寻求庇佑,接下来太华要有大乱,柳归鸿,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说完来不及等少年回答,红鸾剑已经出鞘,谢望舒快步走出枯桐殿一跃而起踏剑凌空,艳红衣摆翻卷成一簇刺目的火浪,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出来的少年弟子,最后叮嘱道:“柳归鸿,蓬莱峰见。” 柳归鸿看着那一袭红衣翻飞渐远融入朝霞,他好像忘了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又想不起来是忘了什么。 吕羲和是不是……要找谢望舒来着? …… 吕羲和还是没有找到谢望舒,他打算先回正阳峰等等看,说不定没多久人就自己回来了。 一路穿行山道,吕羲和心不在焉地回应了满山弟子的问候,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正阳殿,朝霞满天,满室光华,其中一抹黑衣格外突兀。 盛招摇还是抱着她的刀,堂而皇之的坐在主位上看过来,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冷厉:“吕羲和,今天有空和我打架吗?” 青衣剑仙怔怔的扶着门框站在朝霞的华光中,这一天的心绪起伏不定,让他久违的想起了一个故人。 那时候他还不是名满天下的正阳剑仙,也还没陷于重重心劫。 世人皆知正阳剑仙是个横空出世的散修,可事实却不然。 他是散修,可他并非自学成才之辈,他确实有些天赋,可跟谢望舒盛招摇这种天纵奇才是比不了的。 可他也见过天才,就比如他的孪生妹妹。 吕婵娟。 两人出生在一个世家的旁支中,那是个很完美的家,有慈祥的父亲,也有温柔的母亲,孩子们做什么都会支持,就比如吕羲和突发奇想要去修仙。 羲和为日,婵娟为月,日月交相辉映,争显华光。 两人一同长大,格外亲厚,所以在吕羲和得到一个小仙门的招揽时,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妹妹能不能也踏上修真这条道路,事实证明,吕婵娟不只能,而且比他更适合走这漫漫修真长路。 可那仙门实在太小了,他们告诉这对兄妹,所有的资源只够再收一个弟子,让他们自行决定,谁能入门。 所有人都以为能看到兄妹反目,拔剑相向的一幕,可他们只是坐在一起看了一次夕阳,第二天吕婵娟就握着弟子的铭牌,入了仙门。 有人问吕羲和心中是否有怨,他只是笑了,然后摇头。 那是他的妹妹,他为何要怨?吕婵娟性子比他淡,怎么可能抢他的,是他自己把机会让了出去,他天赋不如她,自然要让妹妹走的更远,他也有些才能,自己也能修出个名堂。 于是吕羲和留在家中做了散修,靠着妹妹寄回来的一些典籍,修着自己的长生剑道,通过寄回的书信,他得知了吕婵娟修行的道。 无情道。 一开始他是担心的,他从书中看过此道,先是绝情断欲,后又要大爱无情,何其艰难,但落到适合的人身上却又成了助力,很显然,生性冷淡的吕婵娟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百年,他就听闻吕婵娟大道初成,再到仙门少掌门,继任掌门,初涉修真界,渡过天劫,成为惊才绝艳的新锐领军,被人们尊称为“婵娟散人”。 吕羲和很高兴,他的妹妹在外面大放异彩,他在家中也一样感到骄傲。 这样就好了,他修道原是为了解闷,而吕婵娟确实真切的因此而快乐。 他以为日子能就这样过去,直到吕婵娟寄回的信中逐渐多出的一个名字。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那人的名字了,或者是他叫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无情道的晋升是要破道的,旁人破心劫,无情道修士破情劫。 何谓破无情?自是生情。 出类拔萃的女修自然容易被人盯上,但能走近吕婵娟的人并不多,吕羲和也不知道那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知来处又格外平庸的人,轻而易举的破了吕婵娟的道心。 连吕羲和都能从寄回家中的信里看出来,那个名字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太多了,这对吕婵娟的道心来说不是件好事。 大道无情,她该袖手看人间,风月两不沾,遇桃花也可赏美景,可心中不应有绮念,不分亲疏近远,不道人人有别,当她开始有偏颇之时,便是道心游移之始。 吕婵娟在信里说,她知道,可她要悟道就一定要先破道,生情再斩情,她说自己有分寸,况且那人同她一般皆修无情之道,左右不过好聚好散,出不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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