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涔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会引起他的警觉,但如果他说,他要死了,殿下会担心吗? 许是怕说了也于事无补,许是怕说了也是换来冷嘲热讽,或是根本不想说。他目不转睛地撒谎了,“受了一点小风寒,怎么了嘛?” 又是眉眼弯弯,但这笑莫名让李景元心慌,他发了哨,让暗卫去宫里拎了几个太医。 第一个诊断的太医,不知要不要将小公子有孕的事说出来,想着这两人的关系,几番思量后,只道是受了风寒,身子骨有些弱,养养就好,别无大碍。有第一个开了头,后面的也都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心疾普通医者是看不出来了,岑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幼时叫岑溪,因为家门口有条小溪,那是爹娘一见钟情的地方。只是后来算命先生说,他不该偷偷下来的,说他扰了什么仙君的什么劫难,说老天要收他,这个名字太明显了,要赶紧换一个,于是先生将溪换成了涔,说这样子,他就能多活几年了,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呢。
第27章 “你看吧, 真的没什么事”,太医走后,岑涔小心翼翼地, 试着触碰他的双手, 轻柔安慰。 李景元没接这茬, 用火钳拨拨盆里闪着星火的木炭, 淡淡道, “今天怎么过来了?” 岑涔将手摊在碳盆上烤,“想你了就来嘛?这需要什么理由。” 只是单纯想他,就能乘风赶雪来?李景元不信。 “吃红薯吗?” 岑涔确实有些饿了,“吃。” 李景元去膳房给他随便拿了两个,转身前, 又换成了两个大的。拿回去,丢在炭盆里烤。 窗外风雪越来越急了。 “你把小竹熊捡回来了吗?” “丢了。” 那真的太可惜了, 岑涔瞧着自己被扎破的指尖。他还以为李景元会喜欢呢。 如果,如果安安能顺利降生, 会不会也被丢掉? 想到这儿,岑涔的心有些涩涩的。 痛中夹痒, 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对了赶忙拿出来的干净帕子,咳了好久不止。 李景元默默起身, 把窗户关上了。 他将盆里的红薯夹出,递到岑涔手边, “吃吗?” 岑涔下意识去接, 可手将碰上的那一刻,李景元却将钳子收回了。将滚烫的红薯拿在自己手里,寸寸剥开。 岑涔不理解, 这是干嘛呀? 可下一刻,却见对面的手,递来一个已经剥好的红薯。 岑涔喜不自胜,忙伸手去接,“嘶!”,好烫。不巧,重重的红薯砸到了盆的边缘,带翻了整盆炭火。 …… 傍晚,李景元送岑涔到门口。 还如上次一般,岑涔眼睛亮晶晶的,风雪在他身后飘,“可以抱一下我嘛?” 李景元也如上次一般,冷静决绝地拒绝。 岑涔有些失落,但还是张开了胳膊,“抱一下吧,就一下。” 李景元往后退了一步。 “那我下次来,可以吃到糖梨酥嘛?” 李景元没理,转身,门被关上。 - 岑府。 大雪下了好多日,岑涔成日闷在府里,偶尔雪下烹茶,偶尔檐下看书,其实透窗观雪也挺好的。 中间易兰之和蒋风逸来看过他几次,他很犹豫,要不要把安安的事告诉他们。可最终没有。 注定是要走的人,就不平白惹伤心了。 一日一日,时间在走,他的生命也在走,这些天,身子越来越难受。盖了很多床上好的被,可身上就是捂不暖,他躲进爹娘怀里,可还是冻的发颤。 也常常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熬,可一旦睡下了,又很难再醒来。 前两天心口疼得厉害,像被万蚁不断钻洞、啃食,他总是大口大口地吐血,吐的脸都白了。 今天不知怎地,身上的毛病一下子全好了,可能是回光返照了吧。 上午赖在爹娘怀里说了会儿话,本来没几句的,但话却越说越多,多到说不完了,干脆不说了。 下午要再去见他一面。 - 雪停后,路边的野草冒出了新芽,岑涔披着白裘大氅,在马车里掀窗看着。 好巧,这次又是岑涔刚来,手伸上去刚要敲门,门就被李景元从里面打开了。 对待岑涔,他还是淡淡的,“进来吗?” 岑涔笑眼弯弯地摆摆手,“不了。” 嗯?为何不进?李景元想不通。 可下一瞬,岑涔直接上前一步,扑到了他怀里。他身上毛茸茸的,有股药香。 莫名其妙的,李景元没有推开他,“风寒好了吗?” 耳边的声音很轻柔,“好啦,我该走啦。” 不等他问他去哪,怀中便一空。 岑涔在向后退,离他越来越远,李景元下意识追了几步,路的尽头,岑涔言笑晏晏,问他,“下次来,给我做糖梨酥,好不好?” 不等李景元回答,这次话落,岑涔转身就走。 - 回去后,爹娘陪着他到学堂门口,等易兰之、蒋风逸下学。 已经开春了,那株进贡的樱树也该开了,若以后有时间,还要在树下抢花生呀。 - 夜来风雨,他的小窗开着,寒气裹着雨丝丝丝点点飘入房中。 忽地,梦里的岑涔吐了一大口血,血染湿了颈下的方枕,嗓中的蚂蚁又开始作乱了,瘙痒难耐,于是岑涔不断地咳,不断地咳,咳到梦醒,咳到窒息,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岑朱夫妇闻声赶来,只穿一件里衣,却不觉夜间寒凉,在屋外慌忙地推门。 推不开,门被岑涔反锁了。 心口像被千根万根的银针穿过,他痛的蜷缩在床上来不及呼吸,嗓子还在痒,嘴里的血还在吐,吐的到处都是,娘铺的被褥上,爹挑的衣裳上,还糊到了自己的半张脸上。 许是知道了岑涔不想让他们进来,推门声渐渐停住了,可这一刻岑涔的耳力似乎特别好,他好像听到了爹娘哑在嗓中的、声嘶力竭的哭喊。 可慢慢顾不上了,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像是回马灯。 第一次走路摔倒,摔的一身烂泥,躲娘怀里小声啜泣。 爹给他掉了条小鱼,说是要养在缸里陪他长大。小小的岑涔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喂它许多好吃的,小鱼被撑死了。 在溪边捡到的大伯,说要带他进宫。 和易兰之、蒋风逸在银杏下互抢花生。 还有……李景元…… 我好恨你啊,好恨你啊…… 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你…… 泪混在血中,无声地留,不知道屋外的樱树开了没有,如果能再见到那日那样暖的太阳…… 岑涔看着窗外,眼皮越来越重,视野渐渐模糊,终于,在巨大的疼痛中,他合上了眼。 下一刻,雨停了,夜色去,黑夜变雾蓝,天,亮了。 昨夜樱花开满树,如云似雾,但到底是有风吹雨打,也遗了满地。 - 陆青一身夜行衣,快马加鞭连夜赶到白马寺,“殿下,徐菏泽那边成了。” 殿下这是干嘛呢?收集露水?,陆青不由发问。 李景元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他说想吃那酥。” 陆青急忙劝阻,“你忘记顾心斋的话了吗?大业将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现在对他好就是在害他!” 李景元一顿,却未停,陆青苦口婆心,“往后日子还长,你到时候给他补回来就是了,我们上次去宫里拎太医,已经惊动皇帝了。啊呦,算我求你了!” 算了,以后再做吧。 那酥本就是给岑涔的,给顾心斋的是陆青偷偷去买的。 “今夜动身”,李景元冷淡地下命令。 “预计几日?” “七日。” 帝位,他势在必得。 - 岑府。 天光大亮后,岑大海撞烂了那梨木门,朱红梅天崩地裂地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在浸血的被褥上,失魂落魄地抱着冰凉的尸体,直到第二日岑大海找来板车,两人拉着孩子回以前的家。 两人在小溪里挑了一缸水,给岑涔擦身子,却见着他微微隆起的肚子,朱红梅立马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怒起冲冲地去柴房找砍刀,却被岑大海拦了下来,“没用的,没用的,咱们只是平头百姓。” 那七日,爹在家附近给他选了块风水宝地,他听人说,长眠之地选的好,下辈子会更有福。于是他找了块环水靠山的地方,用岑涔幼时的小铁銶,一寸一寸挖了个小坑。 这些天太阳好,朱红梅就把他放在小竹椅上,自己在一旁给他编些小船呀、房子呀…… 第七日,两人把岑涔放进棺椁,棺椁放在板车上,一步步朝墓地拉。 新帝入京,有宗室为讨他欢心,大巡京城,说是维护治安。 不巧,这对官兵,被夫妻俩遇上了。 官兵抽出家伙,呵斥他们为何要找晦气,几个人压住夫妻俩,再几个人将棺椁推倒。岑涔连同那些随葬从棺椁里滚了出来,一官兵张狂大笑,“原以为有什么财宝,但这是什么啊?”,他用脚尖勾勾衣裳,踩踩玩具,“破衣裳?烂竹编?这么磕搀啊!” “呦,还有个小美人儿”,他蹲下身,左右拍拍岑涔的脸,“可惜是个死的。” 岑大海嘶吼着说自己是郡公。 “郡公应在郡公府,哪会像你这么寒酸?” 最终,夫妇俩被压入了牢狱,听候发落,岑涔被草席一裹,不知丢到了哪个山头或是乱葬岗。 - 李景元布局已久,带兵攻入京都时,已是做好万全准备,朝堂官员也多数归顺于他,难用的棋子早在先前就已丢弃,是以入京后,不再需要花大力气整治朝廷,至少表面是这样。没人想惹一个会随时砍人的帝王。 七日,已足够稳定时局,大雍的国务都正常进行。 登基大典尚在筹备,他却满心都是另一件事。 紫宸殿中,年轻的新帝高坐上首,玉冠黑袍,正闲散地转着玉扳指等官员,待礼部要员、钦天监要员、内阁、宗族老人及其他朝廷要员到齐后,他随意地抬手示坐。 七日前,谁都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五皇子是个弑杀的,手起刀落面不改色,几日间,已经抄了不少大官了,军队压界,谁敢反抗?今日自己忽然接召而来,生怕祸从天降,丢了小命。可现在,左右一瞟,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心里也就有了底了。 可还是有人不信,以至于李景元的话仍是平地起惊雷,“朕要大婚,该走什么流程?” 宗族老人躬身作答,“禀陛下,需问婚(筛人)、纳采(提亲)问名(占卜)、纳吉纳征(下聘)。” 他不甚在意,继续把玩着翠色扳指,“其他的就省了,直接纳采纳征。” 虽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但宗老仍觉得李景元太过放肆,可嘴上也只能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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