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听声半跪在地上,怔怔地与千年前的清休澜对上了视线,他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离开呢,天机宗如何困得住你。哪怕……以死为解脱,也好过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啊。” 清休澜自然听不见,却用行动告诉了应听声他的回答——因为“承诺”。 —— 周围的情景再次变换,唯一不变的只有清休澜身上的锁链。以及他身后的巨大法阵。 似乎又过了许多年,因为李岱那身衣裳变得破旧,缝补多次,他却依旧坚持要穿着这身衣裳来见清休澜。 这一次,李岱带来了一件应听声并不陌生的东西——微霜戒。 他握住清休澜的手,将其戴在他的右手食指,道:“看看,这回我和沈灵去得久,但是带回了不少好东西呢。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微霜戒闪烁了下,随后又一道法阵被刻在了清休澜的身上。 李岱轻轻摸着微霜戒,喃喃道:“沈灵这个身份不明的长生种可有点麻烦呢。但只要微霜戒在,天机宗的长老再怎么更迭,也动不到你头上。” 说完,他笑了笑,温柔道:“你乖一些,我死之后也要遵守约定,好吗?”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轻柔而危险起来:“不要试图和任何人说起关于大阵和你的身份,我不会允许你说出口的,知道吗,尘缘。” 清休澜沉默着,一如既往。 好在李岱从未期待过他的回答,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脉,道:“说起来,你的修为好像停滞很久了,没有心情修炼么?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清休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中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有哪个修士会不愿自己的修为更进一步? 在别人持续炼化灵力提升修为时,清休澜所有的精力却都被用来平衡调和体内的灵气与浊气,哪儿还匀得出时间修炼。 而他如今实际能够使用的灵力也只有一半而已,另一半被无法使用的浊气取代。 只要清休澜身上被设下的大阵不除,他就永远无法摆脱体内的浊气。 可这些,都是李岱不知道的。清休澜也没那个心情告诉他,没必要,就算告诉了他,他就会心软撤阵,还清休澜自由么? 不会的。 清休澜垂眸看向李岱,年复一年,他眸中的黑雾越来越浓,这是已经堕阴的征兆。但李岱却不像清休澜绞杀过的任何一个堕阴者——他并不嗜杀,也不渴血,甚至能井井有条地管理一个宗门。 但他的神志已经在浊气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癫狂。 他变得有些暴躁易怒,有时却又脆弱地像个婴儿,流着泪求清休澜给他一个保证。 清休澜有心想帮助曾经最要好的挚友,却被混杂着灵气与浊气,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的经脉逼得精力憔悴,再分不出任何多余气力。 清休澜可能是恨他的。 恨他囚禁自己。 恨他强行给自己设下如此阴毒的法阵。 恨他不相信自己。 明明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灵脉都尚未出现时,他就承诺过故友,答应一定会陪他成就一番天地的。 就算李岱不下咒,清休澜也会拼上性命帮他。 清休澜最后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只是那两个并肩行走在夕阳下的少年,那些或是欢乐或是遗憾的时光,却像大海中的一颗细小的泥沙,被洋流包裹着,不知飘向了何方。 李岱死去那天,谢尘缘也跟着他死了。也算全了两个少年曾经天真无邪,说要“并肩打天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玩笑般的随口一言。 从此世间再无谢尘缘,只剩清休澜。
第35章 应听声被裹在时间的河流中, 无法改变任何事,只能默默旁观。 他坐在一旁看着清休澜,大概又过了很久, 因为李岱很久没来过了。 这座不知名的大殿中很黑, 也很安静, 可能是被设下了阻音阵。清休澜就在黑暗中阖眸静坐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黑夜白天。 直到应听声都有些坐立不安, 想四处看看,能否靠自己打开这扇闭合许久的大门时, 有人来了。 来人却不是李岱, 而是另一个让应听声松了一大口气的人——沈灵。 他见到清休澜时似乎并不意外, 在光透进大殿时, 清休澜身上的锁链, 以及背后的大阵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沈灵眼中, 这里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殿,住着一个不愿出门的人。 沈灵走上前来,无波无澜道:“李岱和我提过你,但我觉得一个人再怎么不愿和别人交流,也不会快十年都不出一次门。” 清休澜双耳一阵刺痛, 安静太久,他几乎都快忘记人声竟是如此刺耳……却又这么令人高兴。 他微微睁开眼,光从大殿门口透进,照在他的面部,点亮了他那双黯淡的金眸。清休澜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他蹙着眉咳了两声,沙哑问道:“……什么时候了。” 沈灵报出一个年份, 应听声在脑海中思索良久,终于记起这个并不出名,而且已经十分久远的年号——距今已过九百余年。 “这么久了啊……”清休澜似乎很累,才说两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沈灵抬手触上清休澜的手腕,几息后将自己的灵力分成如龙须般细的灵流,缓缓送入清休澜体内,皱眉道:“你这……” 刚说两个字,沈灵看着面色苍白的清休澜,闭上了嘴,只专心替他转了几次周天。 强劲有力的灵力温柔地流动在清休澜干涸萎缩的经脉中,循序渐进地唤醒了他的身体。等到清休澜能够自行运转灵力后,沈灵才撤了手。 “这里阴气太重,光线不好。”看着清休澜几乎和雪融为一色的嘴唇终于透出些许血色,沈灵叹了口气,劝道:“搬出去吧,再住这的话,你离死不远了。” 那一天,清休澜沉默了许久,直到太阳都快从大地上离开,沈灵才听见他轻声开口问道:“李宗主呢。” “闭关了。”沈灵可能是站累了,在清休澜身边坐了下来,答道:“他闭关前,嘱咐我多来看看你。” “……” 见清休澜又陷入沉默,沈灵接着补充了一句:“李宗主闭关,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清休澜哑然抬眸,有些惊讶,却又很快压下了眼中的情绪,似乎觉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晚,直到沈灵离开,清休澜都没有答应或是拒绝他“搬出去”的建议。 但第二天一早沈灵再次来到这座偏僻到几乎被埋在土里的宫殿时,却见宫殿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清休澜闭着眼睛躺在门口。 这人应该很久没有处理过自己了,一头长发瀑布似的散在地上,衣裳也被地上的尘土弄脏。即便如此,眉眼依旧精致,只是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沉静下来,乖顺地紧贴着清休澜,没有丝毫攻击性。 清休澜听见他来,眼睛都没睁,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天机宗首位长老。”沈灵用的“首位”一词,别有深意。既可指“为首的”,也可指“最初的”。 清休澜笑了笑,缓缓睁开了眼,又问他:“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沈灵沉默两息,道:“……谢尘缘。宗主时常将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宗内无人不知。” “无人不知。”清休澜喃喃道:“……可从未得见,是不是?” 他撑着坐了起来,抬眸看向沈灵,明明处于低位,却依旧有股自内而外的上位者气场。清休澜缓慢地开口道:“我不是谢尘缘。” “……至少从现在起,不是了。” —— 那天以后,清休澜搬到了沈灵旁边那处,现在被称作“雪霁阁”的宫殿中,即便有自己的住处,他却每天都赖在沈灵殿中。 虽然清休澜无法将自己身上关于大阵的事告诉别人,但也没有刻意将它隐藏,于是,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就这样自然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李岱依旧在闭关,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而清休澜自从离开那座灰暗的宫殿后,精神好了许多,甚至有功夫下山看看,顺手杀几个堕阴者。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众人对堕阴者和浊气依旧是无计可施。药谷倒是研制出一种可以对抗浊气侵蚀得药物,但造价过于昂贵,连能够毫无负担使用的宗门都在少数,更别说普通人。 天机宗有清休澜用身体作保,从未发生过“修士堕阴”的情况,灵气格外纯粹。因此,天机宗弟子的综合实力比其他宗门高上一截,仅次于善战的凌月剑宗,在所有修仙宗门中,位列第二。 宗主闭关,所有事物本该交给清休澜做主,但天机宗建立快千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中皆无清休澜的身影,一难以服众,二他对“掌权”一事没什么欲望。最重要的是,清休澜对天机宗的感情很复杂,说不清究竟谁更折磨谁一点。 于是,清休澜虽然名义上是“代宗主”,但天机宗实际做主的是沈灵。 又是百年过去,天机宗的长老也都老的老,死的死,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变的就是沈灵和清休澜。 应听声跟着清休澜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而这些在他看来格外漫长的时光,对清休澜而言,不过只占小小的沧海一粟。 直到有一年,清休澜走进了试炼之境。 应听声看着他伸手一抬,便在荒僻的树林中挖出了一条地道。随后,应听声不久前才触摸过的那扇石门缓缓打开,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跟着清休澜走了下去。 “你知道这金红色的金丝楠木多难得么。”应听声听见清休澜突然开口,还以为他在自己,随后才发现清休澜是在自言自语。 “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毕竟你念叨了很久。”清休澜抚摸着已经落了灰的棺材,伸手推开,道:“现在看来,已经用不上了。” 那把将应听声拉入剑境,还捅穿过清休澜胸口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被他随手丢进了棺材中。清休澜看着空荡荡的棺材,想了想,又伸手在身上找了找,找出了那缺了一尾的玉佩,也扔了进去。 “就当我送过你了。别怪我死了也不肯见你。”清休澜枕在棺材上,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但我想你应该早就死了吧。我不信李岱会这么做。” “但那又如何呢。已经百年过去了。”清休澜用手指描摹着金丝楠木上淡金色的花纹,道:“现在看来,灵脉也算不上什么‘天道赐福’……还是说赐福的时候独独漏了我?”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伸手结阵,紧接着,一个应听声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法阵出现在清休澜手中,覆在石门上,又消失不见——正是差点杀死所有人的那道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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