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还信鬼神之说。别怕,段府不闹鬼,我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一个鬼影。” 段昀边走边说,将裴玉放到床上,而后半蹲下来,拿巾帕替他擦拭足底。 “鬼神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不信则无,别胡思乱想。” 裴玉默然不语,垂眸看着他。 将裴玉足底擦干净之后,段昀站起身宽衣。 少顷,他躺到床外侧,拉拢床幔,合上双眼:“我不走,放心睡吧。”
第2章 喜烛尚未燃尽,暖黄烛光浸透纱幔,隐约勾画出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裴玉一时难以入睡,转过脸,无声注视着段昀。 段昀五官硬挺,眼窝深、鼻梁高、嘴唇薄,面相凌厉,天生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煞气,即使合目静卧,也有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他身形强健高大,却只占了窄窄的小半张床,里衣领口敞开来,露出的肩颈有处狰狞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 裴玉眼神微凝,伸手触摸那道早已痊愈的剑伤。 如此危险的部位,可以想象当时稍有差池,段昀便会被剑刃削断脖子。 裴玉呼吸变沉,手指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段昀突然睁开眼,猛地捉住了他的手,旋即翻身侧躺,与他面对面,挑眉问:“不睡觉偷偷摸我,想干什么?” 裴玉被抓了个正着,还未回答,只听段昀接着说:“怎么,知道心疼我了?也对,现在我是你夫君,倘若我死在外边,你就成了小寡夫。” 裴玉眉心一跳,呵斥道:“不要胡言乱语!” 段昀眸色愈深,挨近几分:“真心疼我啊?” “……”裴玉略微偏头,无可奈何道,“心疼,真心疼,放手。” 段昀脸上浮现笑意,薄唇贴在他指尖,轻轻一吻。 而后拉着他抚摸自己的伤疤,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心。你夫君武艺高强,铜墙铁壁,打遍中原无敌手,那些贼人怎能杀得了我?伤过我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一个死得尤其惨。我割了他的头颅,挂在营帐前,让他被鸟雀啄成白骨。” 裴玉手指蜷缩,脸色不太好看。 段昀话音一顿,松开他,戏谑道:“这就害怕了?罢了,你胆子小,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我不说了,别怕。” “你继续说。” 段昀诧异:“嗯?” “我不怕。”裴玉缩回来的手又稍稍往前,撩开段昀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胸膛的疤痕上,“我想听,溯光,把你受过的伤都告诉我。” 段昀不欲多言,长臂一伸,将裴玉揽进怀中。 “好汉不提当年勇,长夜漫漫,与其说那些旧事,不如来圆房?” 话音未落,他便察觉裴玉浑身僵硬,心跳急促。 裴玉自知与他力量悬殊巨大,挣扎是白费功夫,因此一动不动,闭上了眼。 “我累了,睡吧。” 段昀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人。 烛芯燃到最后一截,发出滋啦轻响,烛光渐弱,直至熄灭,整间房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裴玉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心跳越来越缓,气息轻柔绵长。 段昀仍在凝视他,一双幽深的眼瞳隐没在黑暗里,整夜未动。 裴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就对上了段昀的目光。 他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浑噩,乍见这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分外恍惚:“段昀?” 段昀穿了身烟墨色衣袍,坐在床边,似笑非笑道:“有事溯光,无事段昀。我以前都没发现裴公子这么会见风使舵。” 裴玉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完全清醒过来,缓慢坐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段昀道:“巳时,我已经练完三套拳法了,你往日也起这么晚?” 裴玉摇了摇头,鬓发垂挡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嗓音平静如常:“是昨日太累,才睡过了头。” 说着他抬腿下床。 日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在绸布屏风上,晕出一片朦胧的薄光。 裴玉站在屏风前,似覆了层半透的浅金轻纱。他低着头整理衣襟,柔顺的长发倾泻在胸前和肩侧,后颈露了出来,一截红绳压着雪白的皮肉映入段昀眼中。 段昀悄然走近,从后面抱住他,亲吻那片细腻的肌肤。 裴玉本能地打了个颤。 段昀眼神变暗,单臂搂紧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到他胸口。 “青天白日,你别——” “别什么?”段昀替他拢好了衣襟,面色阴郁,语气却很轻,“你以为我要白日宣淫吗?” 裴玉看不到他的脸,忍不住呛了句:“好歹是个将军,说话怎么越发放肆了。” 段昀下颌抵着他的肩,眼底晦暗至极。 “是是是,我放肆,我下流……我要是真放肆,早该把你,” 他说到一半停住,裴玉随口问:“早该把我怎样?” ……早该回京把你抢走,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免得你认识什么意中人,成了亲还为别人守身,碰你一下都怕得要命。 “早该把你娶进门,免得你在裴家受苦。” 段昀一只手握着他半边腰,感叹道:“我出征一个月,回来见你又瘦了几斤,是日日吃不饱饭吗?” 裴玉没心情跟他斗嘴,毫不客气道:“别废话了,快去打盆清水来,我要盥漱。” 段昀放开裴玉,往屏风外边一指:“早就备好了温水,等你睡醒等了两个时辰。” 水是他亲自烧的。 府里的仆从不知跑到何处偷懒,段昀一时半会没见到他们,索性自己动手。 除了烧水,他还做了早膳。 裴玉净面漱口的时候,段昀去了趟厨房,将白瓷汤盅端过来,放在饭厅的桌上。 待裴玉收拾妥当,走到饭厅落座,段昀掀开了盅盖。 “昨夜风大雨急,潮气重,我炖了山参鸡汤,此时火候正好,你趁热喝。” 裴玉垂眸看向瓷盅,黑睫遮覆的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在段昀的注视下,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汤匙,停顿一下,又放了回去。 “我风寒初愈,吃不得油腻,你自己喝吧。” 段昀皱起眉头,看着裴玉苍白消瘦的脸颊,耐心道:“大病初愈更要补,这汤不油腻,清淡鲜美,你尝一口试试。” 说话时,他拿过汤匙舀了一匙,递到裴玉唇前。 裴玉抬手推拒,面露难色:“溯光,我真的没胃口。” 汤匙停在半空片刻,段昀慢慢收回手,温和道:“好,不想喝便不喝。你想吃什么?” 从昨日到现在,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裴玉早已腹中饥饿,他看着瓷盅,有点迟疑地说:“厨房在哪?我自己去熬些白米清粥即可。” “白粥是吧?”段昀抬脚往外走,“我去拿,你等着。” 裴玉起身想跟上去,段昀摆手道:“厨房烟尘重,你别过来。若是闲不住,就去书房,我收集了不少古籍书画,留给你看的。” 过了一会儿,段昀捧着碗返回饭厅,只见裴玉哪也没去,站在门口望着檐廊,似乎一直在等他。 目光交汇的刹那,段昀心脏化成了春水。 他将碗轻轻放到桌上,示意裴玉过来吃饭。 裴玉走近一看,心如坠石,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不吃?”段昀笑着问,“难道想让夫君喂你?” 裴玉有些犹豫:“溯光,这粥……” “我尝过了,稠淡适中,软而不化,不烫不凉,很好入口。” 段昀握着他的手拿起汤匙,哄孩童似的软声软语:“裴公子给我一个面子,尝尝?” 汤匙抵到了双唇,裴玉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如何?”段昀满含期待地问。 一口浊液滑入腹中,裴玉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股腥甜霎时涌上咽喉,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咳咳咳……” 他胸膛急促起伏,咳得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缩成一团。 然而什么都咳不出来,甚至连胆汁黄水都没有,唯独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肺腑。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知觉,耳膜嗡嗡作响,段昀的声音如同隔着深水传来:“裴玉……裴玉……” 裴玉咬牙将喉间血气咽下去,剧烈喘息着,抬起虚汗津津的脸庞。 见段昀神态焦急慌乱,他艰难地顺了口气,发出一点声音:“我没事……被粥呛到了而已。” 段昀半跪在地,将他搂在怀里,脸色极其难看。 “看你,一个铁胆铜心的将军,应当临危不乱。”裴玉勉强扯出笑容,“这么容易被吓到,没出息。” 段昀哑声道:“是我的错,我没轻没重,不该非要喂你。” 瓷碗和汤匙不知何时滚落在地,摔得七零八碎。 裴玉瞥向那一片狼藉,故意轻嘲:“段将军常年在外,是日日吃糠咽菜吗?粥都熬煳了还很好入口。” 段昀抿唇没吱声。 “起来。”裴玉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将屋子收拾干净,我去煮粥。” 段昀心有余悸,半晌才带着裴玉站起身来。 他沉声说:“府里有仆人,让他们去做,你回房休息。” 裴玉走向门口,闻言脚步一停:“你出征前允他们回老家探亲,让他们过了年再来段府,忘了吗?” 段昀还真把这事忘了。 本以为去岭南剿匪起码得四五个月才能回来,因此给仆从们放了长假。没想到那群山匪是纸老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个干净,一个月就得胜归来。 昨日迎亲的随从都是他军中的将士,吃过酒席便各自回家了。 如今整座宅邸空空荡荡,他才发觉连个打杂做事的人都没有。 段昀疾步走到门外,拦住裴玉:“怎能让你亲自动手,我再去雇几个人,你且等着。” “无妨。”裴玉眼眸微转,语气柔如秋水,“我喜欢清静,有你相伴足矣,没有旁人打扰更好。” 如此情意绵绵的姿态却没把段昀应付过去,他剑眉紧蹙,良久才接话:“裴玉,你嫁给我不是来吃苦的,我不能让你过得比以前差。” 他抬手抚过裴玉脸颊,指腹粗茧在细致的皮肤上擦出淡淡红痕。 “听话,你在家里等一会儿,我速去速回。”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裴玉一下抓住了衣袖。 “你真的不明白吗?” 上午的日光泼进檐廊外的水池里,碎金波光漾在裴玉的月白衣衫上,映亮他俊秀而冰冷的面孔。 “我是男子,雌伏于你已经是熟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了,你还要让更多人来非议我?” 这话像尖刺扎进段昀心头,他面色骤沉,凶狠道:“谁敢非议你!我杀了他们!” 裴玉直视着他的双眼,沉静地说:“别总是喊打喊杀,况且悠悠众口,你杀得过来吗?你了解我的性子,应当知道我是在乎颜面的人。总而言之,除了你,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出现在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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