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段昀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他握住裴玉冰凉的手掌,“都依你。”
第3章 裴玉掀开米缸盖子,一股霉味直冲鼻腔,里面仅剩的半斗陈米都发霉了。 霉米毒性大,吃了之后轻则腹泻,重则送命,裴玉只好将米缸又盖上。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找到半罐脱壳麦粒,闻了闻,还能吃,便取水煮麦粥。 灶台下的火坑燃着烧红的木柴,没什么烟灰,烧水很快,眨眼的工夫,锅里就咕咕嘟嘟地冒起泡来。 麦粥需熬上一会儿,裴玉走出厨房,望向后院里高耸的银杏树。 天光俯照,金灿灿的银杏叶挨着屋顶,分外夺目。 那树边有个凉亭,亭内有口水井,此时段昀正蹲在井边,浆洗昨日换下来的衣裳。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一双手既能拉弓挥剑,也能洒扫浆洗,什么活都会干。 在边疆的那几年,段昀必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或许还有命悬一线的危机。重逢后他却只字不提,仿佛真的无坚不摧。 但裴玉知道,也只是……仿佛。 秋风穿庭过院,拂动树梢,传来一阵沙沙轻响。 正午的阳光滑过屋脊,落在他冰白的脸上,他下意识往后退,抬手按住坠在胸口的硬物。 隔着三层软布,方形硬物紧贴皮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蚀骨的寒意。 厨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麦粥的香味,灶台下的木柴还在燃烧。 裴玉回过神,蹲下身去熄火。发红的火光映着他漆黑的眼瞳,摇曳闪动,似是鬼魅乱影。 吃过饭后,裴玉出了厨房,一路走到后院。 进门有一片开阔空地,洗净的衣衫整齐地搭在细绳上,随风摆动。绕过空地,粗壮茂盛的银杏树下,段昀背靠树干,席地而坐,似乎在闭目养神。 裴玉缓步走近,轻唤了一声:“溯光?” 段昀并未回应,像是睡着了。 裴玉弯腰,摸了摸他的侧脸:“溯光?” 段昀毫无动静。 裴玉直起身,定定地俯视他,片刻后默然无声地离开了后院。 段昀醒来时,悬日西照,已经过了未时。 秋风停歇,虫鸟不鸣,周遭万籁俱寂,整座宅院听不到一点声音。 怪异的心慌感随之袭来,段昀立刻起身,疾步冲进厨房。 没人。 再去卧房。 没人。 一路又去堂屋、前院、花园……全都空无一人。 “裴玉?” “裴玉你在哪?出来!裴玉!” 段昀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通,心脏越收越紧,最后竟有种绞痛到撕裂的错觉。 “裴玉!” 他嗓子几乎破音,迸发的呼喊像野兽的哀嚎,在偌大的段府里回荡。 直到他跑到大门口,看见门闩被推开了一半。 霎时如遭雷劈。 裴玉逃走了! 段昀瞳孔猛缩,死死地盯着门。 可怕的幻想让他慌得昏了头,以为他打个瞌睡的工夫,裴玉就在府里遭遇了不测。 原来裴玉没有失足落水,也没有在偏僻处晕倒,更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悄悄逃走了。 他早就该明白。 裴玉并非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迟早会离开。 段昀手掌青筋毕露,按在门上,往外一推。 一声刺耳的尖鸣划破寂静,大门应声而开。 “除了你,我不想看见任何人……” 可笑,他居然对这话信以为真。 裴玉不过是想府里无人看守,趁他松懈不备,方便逃走罢了。 他不该心软,不该睡觉,不该让裴玉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段昀踏出大门,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底暗流涌动,压着一股阴森到令人胆寒的戾气。 与此同时。 裴玉提着布袋子穿过热闹的长街,往段府的方向折返。 他戴着一顶白绡斗笠,步履匆匆,行动间薄绡飘扬。 “公子,这位公子,暂且留步!” 路过算命摊子,长须灰发的老者陡然出声喊住他。 裴玉停住脚,偏头看向算命先生。 老者坐在竹椅里,眉须皆已灰白,但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他直视裴玉,沉声道:“你乌云罩顶,黑气环身,近来怕是有血光之灾!” “哦?”裴玉波澜不惊,“大师如何得知?” 算命先生:“老朽有术法神通,开了天眼,自然能看出来。” 裴玉点点头:“大师能否看出是何物纠缠作祟?” 算命先生抬手掐算,神色凝重道:“乃是桃花煞!你可曾负过痴情女子?” 裴玉顺着他的话回答:“未曾。” “未曾?”算命先生又是一番掐算,叹息道,“你前世负过一人,她投井而亡,一直没有转世投胎,化为厉鬼,要寻你结阴亲。” 裴玉笑了笑,平和道:“那便让他来寻。” 说罢,抬脚继续走。 “……”眼见一单买卖要黄,算命先生顾不得大师作态,急忙起身招手,“等等!” 他仓促间嗅到一股药味,便扬声道:“你已恶疾缠身,若不化解,恐怕活不了几日!” “无妨,能活一日算一日。” 裴玉话音刚落,后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昭华?” 他心底一沉,当即想溜,身后的人却快步追上来,一下撩开了斗笠垂纱! 来人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穿着一身锦缎华服,神采飞扬。 他一见裴玉,惊喜万分,双眼发亮道:“昭华,果然是你!” 裴玉无从掩饰,只得开口应付:“松吟,你怎么在这?书院还没散学吧?” 少年心虚地笑了几声,避而不答,扬眉道:“我还想问你呢!昨日我作了新乐谱,抱着琴去你家,想请你品鉴一番,谁知扑了空。” 裴玉:“我近日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你别再去找我了。” 少年瞪大眼睛:“这么突然,伯父没跟我们提过啊!” 裴玉摇了下头:“我父亲还不知道此事,你别走漏风声。” 少年见他一副神秘而隐晦的模样,一时心生猜测,掩唇小声道:“我听说伯父在为你择亲,难不成你想逃婚?” 裴玉微笑点头。 少年倒吸了口凉气,连忙将斗笠拢好,隔着朦胧的面纱对他说:“那你多加小心,莫要暴露了行踪。放心,我必定守口如瓶,就当从未见过你。” “公子,请留步!” 这时算命先生追到两人跟前,挡住去路。 “你邪煞缠身,病入膏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朽岂能眼睁睁见你坐以待毙!” 少年横眉怒目,厉声喝道:“你这老骗子乱说什么!他身体好得很,哪里病入膏肓了?走开走开,别挡路!” 裴玉绕过算命先生,径自往前走。 对方犹不死心,冲着他背影喊:“公子,有一法可为你化灾解难,令那厉鬼不敢纠缠!” 裴玉头也不回,淡淡道:“感念大师心善,有缘再会。” “什么厉鬼,胡言乱语!” 少年倒着走路,面朝裴玉:“江湖术士、算命先生十有八九都是骗子,整日说些惊骇之语,招摇撞骗。” 裴玉正欲接话,倏然间似有所觉,撩纱望向前方。 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目光遥遥相撞,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庞忽地勾起唇角,带出一抹瘆人的笑,无声吐出两个字。 “裴、玉。” “昭华?”少年察觉到他不对劲,伸手拍他肩膀,“你该不会真信了那老骗子的话吧?” 裴玉并未回答,疾步与他擦肩而过:“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别跟着我。” 少年扭头,只见裴玉离去的背影像风吹散的落花飘远,转眼消失了踪迹。 段昀静立在道路尽头,就这么注视着裴玉向他走来。 直到近在眼前,他才迈出一步,手伸进斗笠垂纱内,将裴玉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 “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醒来找不到你,很担心。” 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眼神却截然相反,分明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裴玉一阵心悸,后背渗出层层冷汗。 他仰脸看着段昀,轻声解释:“我出来买些东西,一个时辰便会回去,因此没有叫醒你。” 段昀手掌下滑,摩挲他温热的脖颈:“原来如此,买了什么?” 裴玉颈间的筋脉跳得厉害,喉骨在段昀掌心下发颤。 他将布袋子打开给他看,镇定道:“白米、红豆、蜜糕,还有几包滋补的药材。” 段昀甚至没瞟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裴玉。 “以后想买什么东西,吩咐我去办,不必亲自出门。” 他声音竟然有点温柔:“你不是说,除了我,不想见任何人吗?” “……是,所以我戴了面纱。” “脉搏跳得好快,以后走路慢些。”段昀顿了顿,接着问,“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他拦着你做什么?” “是裴家二房的次子,我堂弟裴松吟,你以前见过他的。他与我在街上偶遇,闲聊了几句。” 说到这里,裴玉拉住他手臂,柔声央求:“溯光,我们回去吧。” 段昀喉结滚动,极力锁住那股灼心烧肺、即将喷发的邪念恶欲。 “好,我们回家。” 他从裴玉手里接过布袋,转身往回走,看似轻易消除了芥蒂。 然而另一只收在袍袖中的手掌,却悄然收拢,指节绷到泛青。 裴玉跟在段昀身旁,慢慢地走了一会儿。 快到段府的时候,只听他出声道:“算命先生的话不能当真,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些年见多了装神弄鬼的人,从未碰见过真鬼。” “嗯。”裴玉轻轻应了声。 “乱葬岗、万人坑都没有厉鬼,段府里更不会有。”段昀偏着头,目光一直笼罩裴玉,“倘若你还是害怕,我们就搬出段府,换个宅子,如何?” 裴玉推开漆红大门,跨过门槛,而后摘掉斗笠,转过脸对上他的视线:“有你相伴,我不怕。” 短短的七个字像烧红的细针刺入段昀的心脏,满溢的邪念从针孔里迸溅出来。 脑中似有一根绷到极致的丝线,猝然断裂。 下一刻,段昀手中的布袋扑通坠地。 裴玉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扣住双肩,紧紧地抵在了墙壁上。 “溯光,你……” 对方高大的身躯倾覆过来,裴玉微张的嘴唇被凶猛入侵,唇齿纠缠,再也吐不出一个字音,只能被迫承受这急切深长的亲吻。 段昀简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对垂涎已久的猎物露出了獠牙,尝到的第一口便食髓知味,咬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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