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所属教廷、被纳进“不是好东西”范畴的小圣子默不作声,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错。 教廷有迦隐、金果、安岩这样的好人,也有洛格托、石本卓、首席枢机之流的恶人。 无论如何,对司酌律来说,他们都是夺走他姐姐的坏人。 楚惟重新坐回去,抱住看起来很想继续跟司酌律单挑的小粢,歪头看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那接下来,你要对我做什么呢?” 司酌律一愣。 他最初的想法当然是直接杀了这个被教廷捧得至高无上的圣子,可真正见了居然是这么小、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再怎么想把杀害姐姐的凶手千刀万剐,也不能殃及无辜,否则他和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小圣子在昏暗逼仄的房间仍然皎洁纯净得月光,浅浅金芒环绕下漂亮得惊人。 别说做出什么伤害的举动,就是靠近半步,触碰一瞬,也像是玷污。 他实在是……实在是…… 少年的眉毛仍然很凶地压着,但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借着粗布蹭了蹭灰。 楚惟没有听见回答,也不着急,耐心地等。 小粢见小主人没有要教训那人的意思,在他的臂弯里拱了拱,找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屁屁冲着司酌律的那种。 半晌,沉默不语的司酌律抬起头,双眸发亮,像个真正的小狼崽那样露出尖牙:“——那就请你当我的人质吧,圣子殿下。” * 司羽心是个虔诚的信徒,在040村长大的这些年,不仅周日的礼拜从未缺席,其他时候也经常会来教堂帮忙。 司酌律比姐姐小三岁,如果说司羽心是奶奶带大的,那他就是姐姐带大的。 每次阿姐来教堂,他都会跟着一起,美其名曰保护阿姐、帮阿姐分担,其实司羽心清楚得很,这小子就是想来玩儿。 天天来、时时看,司酌律对教堂的构造熟悉程度堪比对自己家,自然也知道这个小隔间的出口不止一扇门。 楚惟跟在他后面走暗道,虽然说不上被要挟,也的确没其他的选择。 若是他尝试大声呼救,恐怕下一秒就会被骨刀刺穿喉咙。再过不久就是九岁生日了,他现在不大想死。 监护人先生要是发现自己不在,会很着急的吧? 楚惟毫不怀疑迦隐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他担心的另有其事:到时候,还是别太责怪司酌律呀。 他跟他走,其实……其实算是自愿的。 小孩平时爱发呆,此刻也一样,双腿机械地迈动,思维根本还在飘,完全没发现前面人停下了脚步。 一不留神,撞到少年的后背。 司酌律闻起来有点儿像冷铁和黑茶,自诩见习药剂师的楚惟习惯性嗅了嗅,皱起鼻子,像个探索的小动物。 司酌律被他搞得浑身紧绷,陡然往后退了好几步,用低吼掩饰自己的局促:“说了别碰我!” 楚惟已经不怕他了,声音软软的:“对不起呀。我就是有点儿走不动了。” “你——”少年瞥见他赤裸的双脚,没能发作,拧起锋利的眉,“你怎么不穿鞋?” 楚惟也低头看了看:“不被允许。” 司酌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教廷允许,面露嫌恶:“当圣子有什么好?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 楚惟想,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 但当不当圣子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拥有过「自由」。 司酌律拎着烛台,火光和他的心一样左摇右摆。 小圣子的双足平日只会踩在光洁的大理石或者金丝软垫上,每日有侍从用花蜜、圣泉和极北松脂制成的乳膏精心呵护。 现在却沾着密道里不知多久没打扫过的尘埃,雪白的皮肤上一抹格格不入的灰。 怎么看都觉得扎眼。 楚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咬了咬嘴唇,试探地问:“那个……你可以抱我吗?” 他好久没有神庙之外的地方亲自走路了,再加上本身就爱干净,除了圣灵之花的花田,其他地方踩着脏兮兮的,很不舒服。 司酌律:“?” 少年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脸都黑了:“我们现在是绑匪和人质的关系,又不是在过家家。” 楚惟点点头,又问:“过家家,会有这个环节吗?” 他在溯夜镇见过别人过家家,可从来没有收到过邀请,并不懂得具体是什么样的玩法。 司酌律哑然。 他小时候经常被司羽心和她的朋友们强行拉去扮演宝宝,也不用做什么,躺在野餐布上,在她们需要的时候装作婴儿哇哇哭几声就行。 这种丢人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告诉小圣子的。 他梗着脑袋:“我怎么会知道。” 楚惟察觉到他又进入了防备姿态,虽然不知道原因。 他细声细气地哄:“那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呀。” 少年的确在生气,但气的是自己:教廷的人都是一丘之貉,都该死。但凡换个人,他早就用麻绳捆对方的嘴,用刀放点儿血威胁,不许说些蛊惑人心的话。 为什么偏偏对这小孩心软? 明明就……明明就一样蛊惑人心! 司酌律气冲冲地甩开楚惟大步向前走,很快那烛光远成了萤火,愈发飘渺。 楚惟有点儿害怕被丢在无声无风的黑暗里,正犹豫要不要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就见此前离开的人又气冲冲走回来—— 然后,背对着小圣子蹲了下来。 楚惟茫然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是要做什么呀? 见身后人半天没动静,司酌律转过脸,仍然表情很凶地蹙眉:“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上来? 年幼的那个更困惑了。 司酌律简直被他搞得没脾气了,对上那双懵懂的、水汪汪的眼睛,不仅讲不出重话,连语气都不自觉软化些许:“不是说不能光脚走路么?我背你。” 背……? 楚惟很讶异。 在中央神庙生活的一年时间,他已经适应了像个瓷器一样被各种人抱来抱去,可还没有人背过他。 他有些惴惴:“我要怎么做?” 少年被问得一怔,恐怕没料到居然有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就算脑海中阿爸阿妈的面容已经模糊,也记得小时候有被他们背过; 阿姐就更不用说了,多少次从教廷回去,信誓旦旦要做阿姐帮手和护卫的小孩早就睡得昏天黑地,趴在阿姐瘦削但不羸弱的背上,醒来已经回到温馨的家。 司酌律打量楚惟,小圣子那样漂亮高贵,怎么看都是被所有人千疼万宠长大的,难道没有人背过他么? “趴到我背上,搂住我的脖子,剩下的交给我。”他顿了顿,叮嘱道,“……别勒太紧。” 楚惟乖乖点头,乖乖按照他说的做,假装自己是一片落叶,小心地贴在少年的脊背上。 ……好轻。 这是司酌律的第一印象。 楚惟只比他小四岁,身量的确小了一圈,但怎么也是快十岁的男孩儿;他刚从这个年龄长开没几年,清楚会是什么重量。 他都做好了负重准备,没想到离心理预估相去甚远,后背好像降落了一朵铃兰花。 铃兰一样的香味,就是他的第二印象。 直觉告诉司酌律不要往深了想比较好,他反手箍住男孩的膝弯,忽略那肌肤的触感有多么光滑柔软,问:“准备好了?” “……嗯。” 楚惟的回应低如耳语。 好在四下寂静,而他们如此靠近,也仅需要耳语。 背和抱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小圣子已经很久没有和同龄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了,两颊发热,下意识想把脸埋在少年的衣服上降降温,又被对方钻入嗅觉的气息熏得更烫。 原来司酌律闻起来不仅是冷铁和黑茶的味道,还像是星月夜下的雪松。 楚惟不明白,为什么心脏跳得好快。 也无从知晓那蓬勃的心跳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属于司酌律。 * 嘴上说着要绑架圣子的司酌律,背着楚惟从地道离开教堂,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来到一望无际的田埂。 这是040村地势最高的地方,在这儿可以将整个村落尽收眼底。若是眺望得再远些,依稀能看见拜月城的憧憧灯火。 田埂的尽头是棵巨大的苍棘松,它是守护040村的神树,在四面全被大雪湮没时,唯独翠绿的松下依旧青葱一片,丝毫不受冰天雪地的侵袭。 司酌律把楚惟放在树下,不再管他,自顾自在旁边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发呆。 楚惟随着他的视线方向仰起脸。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座笼罩在悲伤中的村子已经入了夜,夜幕宛若洒满碎钻的蓝丝绒,无论望向何处,都有群星俯瞰而来。 “好多星星……” 他喃喃,目不转睛地看着。 溯夜镇风沙大,空气质量一般;中央神庙彻夜灯火通明,看不清夜空。长到九岁,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透亮闪耀的星空。 “那边横着连成线的,是亡者渡船座。”司酌律冷不丁开口,“往东,是升树座。它上面是银弓座。头顶最亮的那七颗,是守望之眼座。” “你认识星星呀?” 小圣子将散落的长发拢至耳后,低头看向他。 这个视角司酌律看得见他鸦羽般的长睫,和夜光石一样温润的黑瞳。 那是他此生不曾见识过的,远比任何一颗星星都更加夺目的美丽。 楚惟不知他所想,还在接着上一话题真心实意赞叹:“好厉害。” 少年没接茬,沉默地红了耳朵。好在夜色迷蒙温软,不会让旁边人看出端倪。 “我阿姐有两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们经常晚上一起来这里看星星。”提到司羽心,司酌律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人死了之后,也会变成一颗星。我想知道她是哪一颗。” 楚惟抱着膝盖,重新抬头遥望星河:“每一颗眨眼的,都是她在想你。” ……是这样吗? 司酌律想起自己每次贪玩到太晚回家,司羽心都会在小路的尽头提着一盏灯远远等着。 那时候的夜从来不黑不冷,因为家就在前面。 抬头是长路,低头是归途。 从前他想回家,就看一看灯火。 以后他想阿姐,就看一看星辰。 失去亲人的悲戚仍需漫长年月来稀释,起码这一刻,的确有一颗星星那么像阿姐的眼睛。 司酌律鼻子发酸,又不可能此刻掉下泪,转移注意力问:“你……殿下有离开的家人吗?” 楚惟摇摇头。 司酌律正失落看来这种痛楚只能自己独自消解,就听小圣子轻声道,我是孤儿。 楚家算家吗?楚家夫妇和楚南膺算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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