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没有确切的判断标准,只是,自遴选仪式离开溯夜镇至今已有一年,楚家人从未到中央神庙探望过自己——这是教廷所允许的——他更没有过回去看看的念头。 家人一场,双方都没有半分不舍与思念,可笑也可悲。 好在楚惟并不会为他们伤心。他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有了新的牵挂与爱。 他提到身世很淡定,司酌律听得差点蹦起来,不得不抓了把草在手里,才克制住自己没做出什么一惊一乍的丢人事儿。 早知道就不提这码事了,这下好了,戳着别人伤口了吧。 少年此前“暗杀”时乖戾凶横,其实就是个心性淳朴良善的小村孩子,说错了话会想着道歉。 他艰难措辞片刻,转头要开口,却被所见惊得攥在手里的草儿全部连根拔起—— 小圣子端正地跪坐在旁边,面朝着他,身后是漫天银白星辉,长发如夜色流淌,发梢轻扫过薄雪,低垂的眼眸盛满细碎的、令人心醉的光,正向他俯身。
第28章 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他在对我做什么? 他要对我做什么? 他会对我做什么? 还有更重要的——我想他对我做什么? 可怜的小少年人生中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脸红心跳的时刻, 别说迅速处理对方动作的表目的与潜台词,就是氧气都快不够用了。 “别别别别碰我!” ——最终也就是舌头打结蹦出这句坐实了“色厉内荏”的威胁来。 这是司酌律今天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每一次说出的对象都相同,但每一次的情形和语气大为不同。 原本被冷风吹得清明的大脑霎那间成了浆糊,幸好残害了一小把草才没有直接弹起来;不然以他们两个现在极近的距离, 能直接把柔弱的小殿下撞倒。 楚惟也没料到自己普通的举动会把对方吓成这样, 退了回去, 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乖巧, 神情无辜:“我没有要伤害你, 只是想给你疗伤。” 楚惟原本就是大户人家富养出的小公子, 如今成了圣子更得注重仪态,从司酌律的角度望去,如同镀了满身星光的小天使像。 少年的思考和舌头一样僵硬:“疗……伤?” 男孩点点头, 见他仍然一脸困惑, 伸手指了指他的鼻梁:“这里。” 司酌律非常怀疑圣子已经习得某种被禁止的操纵系黑魔法, 不然为什么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傻傻地随着楚惟的视线落点碰了碰鼻梁——疼得“嘶”了一声。 这是拜月城的士兵砍出来的,原本对方没打算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却没想如此稚嫩的少年下手却那般狠绝, 像逮住了猎物不死不休的幼狼。 司酌律落了伤, 对方也不好过,被他的狼骨刀削掉两根手指, 以后再也别想拿起压迫人民的武器。 那道伤口很深,几乎见了骨, 还好处理得及时,不会对器官造成影响,但留疤不可避免。 愈合的过程很痒, 尤其睡着时他会无意识抓挠,破了的痂流出血,他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又在梦中掉泪。 反反复复修复又撕裂,一直好不了。 要是以前,司羽心一定会捧着他的脸紧张地左看右看,担忧道,要是把我们阿律这么帅的脸弄破相了怎么办哟? 可是阿姐不会说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在意他受没受伤,留没留疤,疼不疼。 “……疼吗?” 楚惟问得轻轻的,好似声音大一点儿就会真的让他加重痛苦。 司酌律避开他的视线坐起来,还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 失去父母的雄性幼崽总是成长得迅速,司酌律很小的时候就不把自己当孩子了,要长得更高,更强壮,更敏捷,才能保护阿姐和阿嬤。 男孩子嘛,受点儿伤再正常不过,咬咬牙就过去了。想什么疼不疼的,太娇气。 可是…… 他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眼小圣子,映入眼帘的皮肤细腻白皙得发光,说是玉洁冰清也不为过;都是男孩儿,他却无法想象楚惟的身上出现任何一道丑陋的疤痕——简直是对珍宝的亵渎。 不是,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圣子哪哪儿受伤、皮肤如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少年用怒气冲冲的自我质疑去解释初次生长的、幼苗一样的特殊情愫,直觉不能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否则他的报仇计划会被那小孩全部打乱。 “我送你——” 他扭过头,话还没说完,再次被靠近的小圣子吓得碎在喉咙口。 那张无瑕的脸蛋猝不及防在眼前放大,司酌律向后梗着脖子,死死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你又要做什么,殿下?” 怎么会有这么没距离感的圣子啊!教廷没教过他要和愚蠢的凡人保持界限么?穿鞋不被神明允许,这种事就被神明允许了么? 小圣子丝毫不觉得这样做什么不对。他并不迟钝。 因为是故意的。 “你害怕我。”这并非疑问,而是事实陈述,楚惟歪过头,不解地做出判断,“为什么?” “怎么可能?”少年还在嘴硬,“细胳膊细腿,有什么可怕的?” “是嘛。”小圣子微微一笑,“那你闭上眼睛。” 对司酌律起效的并非软绵绵的激将法,而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笑容。 他咕哝一声:“闭就闭。” 下一秒,有什么轻悄落在他的鼻尖。 好凉。好软。 司酌律倏然睁开眼,目光仓皇,带着无人察觉的期待。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那落于鼻梁伤疤的绵密触感自然不会是一个吻,而是……一朵花? 少年低下头,蔚蓝啪嗒掉在手心里。 那是朵晶莹剔透的小花儿,蓝和银交织,星光下格外瑰丽。 他茫然:“这是什么?” “艾缇瑟尔。”楚惟再度倾身,不过掌握了规律没有离太近,否则会再把这人吓走,双手撑在膝前凑过来,“有很好的疗伤效果。” “艾……艾瑟……”名字太拗口,司酌律念不出来。 小村里长大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拜月城,怎么可能认得仅在中央神庙、精灵王宫和“深渊”才会绽放的圣灵之花。 少年其实想说有疤也没关系、自己没那么娇贵,但小圣子已经从他手里取回了小蓝花。 司酌律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他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在教堂隔间桎梏住圣子的时候,就是用这只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自己的手心的确碰到了—— “不要动呀。”楚惟不轻不重抓住他的手腕,轻声打断他混沌的回忆。 他的手指和那朵小花一样,凉的,软的。 司酌律顿时不动了。 再小一点的时候司羽心还会玩娃娃,和她那两个朋友经常用弟弟当模特,用花瓣和草叶捣出的浆汁把他画成小花脸。 司酌律恍惚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任人摆弄的境地。只不过此刻他全身僵得厉害,不像玩具,像石碑。 楚惟摘下两片花瓣,将它们一正一反叠起来,再轻轻摁在司酌律鼻梁的疤痕上。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格外专注,司酌律确信,在这儿的就算不是自己,是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楚惟的注意力都不会有分毫变化。 此时此刻的楚惟不是花瓶圣子,而是一个有能力也有愿望的小医师。 之前的角度不太方便进一步敷药,楚惟调整了下位置,和司酌律面对面。 少年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大剌剌岔着,像个不服管教、狂放不羁的小兽。 相比之下,男孩规矩又端庄,跪坐的时候脊背要挺直,臀不能完全压在小腿上,只能靠一点脚跟。 靠得太近,视野有些模糊,嗅觉取而代之变得灵敏。司酌律有些分不清那浅浅的香气究竟属于小蓝花还是圣子,清晰缓慢如某种陪伴他远超十三年人生的漫长河流,令人眷恋。 楚惟此前用捡到的艾缇瑟尔花花瓣悄悄做过实验,无需太多加工,它本身就有消炎、镇痛的效果。 小粢送的这朵是新鲜的、完整的,应当效力更强;再加上他如今自我训练得比以前熟练很多的净化之力,帮他人治愈伤口,应当也不是难事。 理论如此,楚惟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他还没有在别人身上试过。 司酌律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品。 富有天赋的实验员和需要小心对待的实验品——星空下的两个孩子尚不知晓,千年之前他们也曾处在同样的位置。 时空更迭,星河轮换,命运流转。他们兜兜转转,回到了原地。 一道细而透亮的光顺着楚惟的指尖淌下,滴落在圣灵之花丝绒一样的花瓣表层。 那光把原本独立的两片花瓣粘合成整体,又向下渗进与之紧密接触的、少年的皮肤。 丝丝缕缕温凉包围着司酌律的鼻梁,像夏天用来冰镇浆果的冰块。 那是种很神秘的体验,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伤口正在努力愈合,痒意顺着骨头往皮肉外面钻。 司酌律条件反射想揉揉鼻子,再度被楚惟按下:“嘘,马上就好。嘘。” 声音非常非常温柔,就是完全没看他的眼睛。 简直跟哄小宠物似的。 司酌律不敢再乱动,想起此前跟在楚惟身边那个会飞还会咬人的小毛团,圣子殿下平时哄它也是这样吧? ……话说回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是奇妙的圣灵之花,还是奇迹的小圣子本身,他们正在生效,只不过还需要时间。 司酌律见他那样的坐姿不算舒服,想自己接手摁着花,但楚惟摇摇头,疗愈的过程离不开他的能力,眼下还是必须得保持接触。 如果这次能治好司酌律的伤,楚惟有些雀跃地想,那么一直以来期待的、用自己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帮助他人的愿望,就算实现了一部分。 跪坐的小圣子要比接受治疗的少年高出些许,垂眼看他,像在看亲手烧制的第一件瓷器,充满期待和满足。 但这样一眨不眨的、仿若亲密的注视落在司酌律眼中变得意味不明。 鼻梁上的痒意开始扩散,蔓延到手指、脚尖和心脏,搅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升温,哪哪儿都不自在。 他也不想乱动,但本能反应克制不住。 楚惟以为伤号耐不住枯燥的等待,决定分散下对方的注意力:“我……见过你姐姐。” 成效斐然。司酌律果然不动了,连呼吸都好半天才找回来:“在中央神庙吗?” “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在那里。” 他熟悉司羽心作为姐姐和小村女儿的模样,却不知晓她身为教廷执事又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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