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想了想,自己和司羽心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圣子又不可随便与他人交谈(今天同司酌律的对话已经抵得上过去一两个月的分量),远远瞧过一眼,行礼与被行礼,而后擦肩而过,印象稀薄。 “很专业。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评价有点儿单薄,但都是真心话,“大家都很喜欢她。” “……是么。” 司酌律被他管着,面部肌肉也得听话,却还是能看出那是一个又想哭又想笑的苦涩表情。 “可我倒希望她没那么讨人喜欢就好了。” 要是没那么受欢迎,要是那个该死的枢机没有看上她,就好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个人,会被惩罚的。”楚惟说。 司酌律反应了下才明白说的是凶手,少年冷哼一声:“官官相护,有什么用。也就是几天禁闭,降职罚俸,不痛不痒。” 楚惟不太懂什么叫“官官相护”,但读得出司酌律神色中的悲戚与忿怒。然而他也记得大祭司承诺“绝不姑息”时的坚定,他对他的话从来毫无保留地信任。 “枢机主教罪有应得。”圣子无需回应世人一厢情愿的祷告,却在这个星夜向尚未皈依的异教徒许下承诺,“吾主仁爱,他会得到该有的刑罚。” 司酌律愣愣地看着楚惟。 为什么要安慰我呢? 你不是教廷的人吗? 你不应该——不应同他们沆瀣一气吗? 我绑架你,差点伤了你。但你却为我疗伤。 我们是敌人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还是——只对我? 少年没心思再去管什么疗效不疗效,攥住男孩纤细的手腕,用劲之大已经捏痛了对方,棕色的瞳孔像捕猎前的猛兽那样因高度兴奋微微扩大。 楚惟挣了挣,司酌律的力气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很多,根本摆脱不了。 然而他在意的不是自己受桎梏,而是这家伙再这么乱动,艾缇瑟尔花溶解的过程就要被中断了。 小圣子蹙起秀气的眉,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 司酌律被那眼神刺了一下,潜意识知道自己惹小殿下不高兴了,现在应该收手、道歉;可四肢百骸鼓动的血液却叫嚣着钳制住对方,不要放他走…… “嗯……!” 楚惟突兀呼痛,猛地瑟缩。 司酌律一惊,低头发现自己的指甲尖长得不同寻常,划破了小殿下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 鲜红的血滴落到他相同的脉搏位置,刹那间仿佛天地共振,脚下的大地颤动到他们不得不倚靠对方才能保持平衡,原本贴在司酌律鼻梁上的圣灵之花花瓣全部被吸收,淡蓝的流光萤火一样扑朔着散去。 原本还只是高速流动的血液顷刻到达零界点,沸腾着在他的视网膜炸开无数黑点。 他的身体被无形的恐怖力量攫住,骨骼被生生打碎又重组。 疼痛超过一定限度,就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司酌律的视野重新清晰。 他慢吞吞地抬头看向楚惟,在那双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变成了一个乌漆嘛黑、浑身长着坚硬鳞片、根本看不出人形的…… 怪物。
第29章 他好想把楚惟吃掉。 十三岁的司酌律已经快一米七, 在资源匮乏、营养有限的小村庄里已经算是发育得很不错了,但他现在身高大幅缩水,连人形的一半不到,像团勉强搓了个形的黑煤球。 “呜……” 他想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却发不出人声, 只有小兽无意识的呜咽。 到底怎么了? 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还能变得回去吗? 疑问排山倒海而来, 找不到答案。 小圣子仍然维持着那个跪坐的动作,双手贴着膝盖放得乖乖的, 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之前也这样, 只不过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呜,呜……!” 司酌律想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嗓子里钻出来的全是意味不明的叽里咕噜。 奇妙的是, 小圣子听懂了他的话:“我没有怕。你也不要怕我呀。” 他说完, 和小怪物一齐呆住——「我/他怎么会听懂他/我在说什么?!」 那根本不是任何菲亚兰智慧种族的语言, 或者说,司酌律现在的模样根本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生物。 然而楚惟不仅能够与他顺畅沟通,还觉得他看起来格外……熟悉。 熟悉到令人怀念。 好像在某个记忆深处的角落,他曾有数不清的昼夜与这个、这样的小怪物彼此陪伴, 令人心安。 楚惟伸出手, 试探地想要摸摸他,就像平时安抚小粢那样。 司酌律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不管自己现在是人是鬼,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摸头是什么耻辱? 然后身体很诚实地迎了上去。 小粢是暖洋洋、毛茸茸的, 面前这个小怪物则是硬邦邦、冷冰冰的。但他们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头顶都有一对尚未发芽儿的角。 楚惟记得小粢很喜欢被摸角角,也用同样的手法去摸司酌律的。 司酌律惊得直接原地起飞——没错,是飞, 不是跳,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居然还有对翅膀——从遇见楚惟开始,他已经想这么做很多次了,失去人形的同时羞耻度大幅下降,就算被吓到弹射起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哎……!”楚惟重新变成仰视他的视角,见小怪物极其不熟练地用那双看着和体型不相符的翅膀在空中跌跌撞撞,有点儿担心。 司酌律用双腿行走十几年,一朝长出翅膀,体验相当诡异。尽管长在他身上,根本不听他使唤,有自我意识似的非要跟他对着干,明明向往左转,非要带着他往右去。 一番对抗之后,司酌律果不其然落了下风,一阵枝头叶子都吹不下的微风就能打乱他的全部节奏,失去重心直直往下坠。 和预想中一头栽进坚硬雪堆里的触感完全不同,他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小怪物小心翼翼睁开一边眼睛,看见小圣子正抱着自己,关切望过来,声音轻软:“没事吧?” 司酌律“变形”之后头一回感到微妙的庆幸:现在从头到脚都是黑的,不会被看出来脸红。 小圣子火红的大氅在地上铺开,衣摆的褶皱如波浪,月白的斗篷和最里的纯白圣袍层层叠叠,像朵暗夜中盛放的霜姬蔷薇。 一人一兽默默对视,两人脑海中同时翻涌出模糊的画面。 密不透风的实验室。 盛满蓝莹莹液体的培养皿。 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也是期盼已久的第一次相见。 不自觉想要触碰、却只能摸到冰冷玻璃的手。 全序列基因成功激活后,终于缓缓睁开的金瞳。 …… 是谁? 幻境中的是谁。 现实中的彼此,又是谁? “叽——!” 是谁,挤到崽啦! 小奶团子爪爪并用从楚惟的大氅里爬出来,气呼呼。 妈咪的外套和帽子向来是它独享的藏身之处,今天怎么有人来抢地盘呐! 还压在崽身上,真是太过分了! 它仰起小脸,正想看看是哪个眼神不好的讨厌鬼,忽然瞪大了眼睛。 楚惟现在跪坐着,臂弯里抱着刚刚接到的黑色小怪物,而小粢扇着耳羽飞过去,从司酌律的胸口一路蹦蹦跳跳到他脸上,左瞅瞅右嗅嗅,发出惊疑不定的一声:“叽……?” 这不是爸比吗?你怎么变得和崽一样小啦! 司酌律还记得小东西咬自己两口的痛,再次颤动了下;变成兽形之后他的警戒心成倍提高,也更容易被惊动。 还好一双凉而软的小手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没关系的,小粢是好孩子。” 这个动作怎么像对狗一样,司酌律忿忿不平。 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小粢用耳羽拍了拍胸脯,非常自豪:“叽叽叽!” 妈咪说啦,崽可是好宝! 司酌律正沉迷温柔乡,又陡然睁开眼。 等会儿,这小东西刚才叫自己什么来着? “呜?” 你认识我? “叽,叽!” 认得呀,你是爸比! 司酌律脸更黑了:“呜……呜?” 我才十三岁,哪儿来的孩子? 小粢困惑90度歪头:“叽,叽叽,叽。叽……” 可是你和爸比一模一样!你看,这鳞片,这尾巴,这翅膀…… 他俩叽叽咕咕有来有回,楚惟越听越迷茫:刚才小怪物和他讲话的时候他是能听懂的,现在怎么又不明白了呢? 之前一直不懂小粢的语言,为什么司酌律听得懂? 楚惟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地继续先前被中断的动作:替小怪物挠挠角。 司酌律做人的时候不长角,怎么也想不到变成黑煤球之后这对凸起竟然会这么……这么敏感。 一开始的确挺享受,可是随着抚摸(楚惟用上对小粢的宠溺,完全可以说是爱抚了)时间延长,兽化的刹那全身血液沸腾又回来了,不仅生理上异常激动,此前和楚惟对视时突兀冒出的画面再度浮现于眼前,这一回清晰得多。 他被泡在深海中,四周寂静如笼,每一道水流都在刺激肢体。不仅如此,全身上下贴着许多奇怪的白色塑料片,每一片上面都粘着五颜六色的线,不停地用电流鞭笞他。 然而比起骨子里滋长出的饥渴,那些疼痛都可以忍耐。 好渴。他想。 我需要…… 需要什么? “没事了。”一个声音说。 这是水流、电流、因为疼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之外,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很好听,很温柔的声音。 他的躁动瞬间被抚平,极力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在说话。 “马上就可以出来了。”那个声音又说话了,这回带着笑意,“等了好久,终于要见面了。” 虚幻之中的他费劲地睁开眼,透过汪洋看见了一双柔和注视着自己的黑色眼眸。 那是「他」降临于世后,所见到的第一幕。 大火在身体里不管不顾地燃起,他忍受着难耐的灼烧感,怔怔地望着培养皿外,像是想要把那人的模样烙进脑海。 观察室的另一边,一群实验员和安保人员个个防爆面具、防护衣穿戴整齐,有人手里拿着相位枪,有人紧张兮兮捏着空气压缩弹的按钮。 唯独观察室里那个漂亮的青年什么保护装置都没有,连口罩都取了下来,虚虚挂在右耳,白大褂也敞开,以展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威胁物品。 向来清清冷冷的他对着里面刚觉醒、全盘数据急剧飙升的小怪物露出宁和的笑意,语气像在和刚出生的小宝宝打招呼:“初次见面,你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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