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墓林存在的意义,本是骨珠中的灵魂都坚信着一个传说,渴望着有朝一日得以重生。 传说甘露之水是怒火悲汤塑造肉身的根本,只要有朝一日娑婆洒遍甘露,就会汇成冥河,他们这些有灵魂、由骨珠的生命就还有往生之机,还能进入轮回。 楚王的骨珠就悬挂在那片墓林里。 只要楚氏子孙自愿去墓林请了那颗骨珠回来,再将楚王骨珠植入自身,在楚王魂归娑婆之际,持剑自戕,让楚氏剑得以完成杀主的夙愿,剑魂怨气尽消,其中冤魂自得解脱。 临死的楚王深恐自己和后代受此灾殃,在梦中恳求山鬼将此剑带回永净世镇压。 山鬼虽知业债必偿,但也还是答应了。她能把这剑带回永净世镇压一时,但楚王所犯过错终究要由他的子孙付出代价,楚氏剑必定会回到娑婆进行报复,只是迟早的问题。 果不其然,在山鬼神影被第达尔请去娑婆不久,楚氏剑也趁机逃脱永净世,回到大渝皇宫作祟。 亏得白断雨和谢中鸥想出以邪克邪的法子,才把伥鬼和楚氏剑这两样烫手山芋一起给镇在了漠堑底下。 谢九楼暗自琢磨着,忽问:“老头子知不知道她在这儿?” “哪能让老头子知道,”楚空遥抄起手,“那言三姑娘还能有一天安生吗。” 二人出去,同言三颔首称礼。 言三此行本意是为了谢九楼那支草笛,如今听说被第达尔的妹妹拿去便作了罢:“兴许她妹妹使着,倒比我们更有作用。” 又说起楚氏剑。 “这是瞌睡遇着枕头,”言三对谢九楼道,“伥鬼你既要除,就叫楚氏剑落了单。正好使那孽障跟它相互克着去,也还能再安生个几百年。” 她扬目眺望远方山尖,半晌未听谢九楼回应,才转头一看,谢九楼似是欲言又止。 “谢小将军,有事?” 又是谢小将军。 谢九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问道:“提……百十八,言三姑娘可知他真实身份?” 言三同他对视少倾,确定谢九楼意有所指,方轻轻一笑:“看来谢小将军也是慧眼识珠。勘破观音真身,是我小瞧了你……他自己,可知道了?” 谢九楼苦笑:“他能知道什么。他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一律不放在心上的。” 言三便不言语。 半晌又道:“他不洞人情,正是来此受苦之故。虽心智不全,却是比在永净世更讨人喜欢。” “三姑娘是几时认出他的?”谢九楼问,“他常同我说,你待他极好,想来正是这个缘故。可我瞧着,你并不打算将事情全须全尾告知于他?” “告知他做什么?我跟无相关系很好么?”言三道,“无相那个臭脾气,回了永净世,还能念我半分好不成?不过举手之劳,让他多活两年,在娑婆多吃点苦罢了。” 她睨着谢九楼:“眼下看,倒是误打误撞,叫他享福了。” “他吃了很多苦,”谢九楼正色道,“现在也并不好。” “有人知念他苦,便不算很苦。” 言三含笑看向山麓,不再说话。 谢九楼默然片刻,又问起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份的。 “我听白断雨说,天神入娑婆,是要剥去记忆,重新投胎的。” “我乃司梦之神,”言三低眼,捻着指腹,淡淡道,“左右不了我凡人之身,还左右不了我的梦境么?” 她从腰带下扯出一个锦囊,里头是一块铜镜。 “这镜子叫往生镜,是上一个由迦覆灭前,一个幻族大妖所留,凡来照过,皆可在其间参破自己前世。幻妖者,便是由幻境而生,又可编造幻境的种族。” 那幻妖名叫长舒,当年身为幻族之主,因着这块镜子,差点亲手杀死自己毕生所爱。后来虽把人救了回来,却仍有心结未解。一日误入东海封印的魇兽所造的梦境,长舒长睡不醒,他所爱之人为了救他,不惜舍身入梦而去,在那梦里,两个人竟把心结解了。 那大妖有所感念,便把这往生镜留在了梦中,直到那个由迦覆灭,时间运行到这个由迦,山鬼司梦之时捡到了它。 “你在梦里,让自己照了这面镜子?” “那自然不是。”言三否认,“我的性子我清楚,若是在梦里照过,醒来我绝不信的。” “那——” “我把镜子丢进娑婆,给梦里的自己留了信儿,让我梦醒以后去找。” “你丢在哪的?” “饕餮谷啊。”言三道,“不然我怎么会选择投生到那儿?”
谢九楼愣了愣:“那观音投生……也可以选的吗?” 言三摇头:“他那是受罚,我不清楚。” 她把锦囊递过去:“你拿去给百十八照照?” “不。”谢九楼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又低头摸摸鼻尖,躲开目光道,“提灯……不用照。” - 十城军入了大漠,因去年才跟漠堑打了一仗,便不像先前在东屹城那样直接递拜帖入行宫,只在沙漠安营驻扎下来。 提灯正跟洛桥蹲在沙包上看月亮。 “我家就在漠堑东边儿。”洛桥指着那个方向,“八百里。半个月就能回家。” 提灯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眼不眨:“回家……” “回家。”洛桥深皮肤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如宝石,紧紧盯着家的方向,“他们说,这次从漠堑回去,就能带着奖赏的军饷回家。” 他拍拍提灯的肩:“到时候我带你去,吃我阿娘做的煎饼!” 一提煎饼,提灯就来精神:“嗯!” 洛桥正嘿嘿傻笑,视线扫过提灯身后不远处,噌的一下站起来:“九……九爷……” 提灯蹲在原地一僵,就着这姿势,迈出鸭子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站住。”谢九楼背着手走过去,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洛桥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他一把拎着提灯后衣领子:“还想躲?躲我几天了?除了睡觉会往我身上蹭,别的时候一个影儿都见不着。” 提灯在他手底下瑟缩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抠弄脚底的沙:“阿海海……” “叫阿海海也没用。”谢九楼厉声道,“跟我过来!” 悬月高挂,照得沙漠亮如白昼。 提灯睁大眼,两手撑住下巴,没精打采地认着脚下拿木枝划出来的大字:“射,九,木。” “……是谢九楼。” 谢九楼蹲在他身后木桩上,拿树枝挨个挨个指着重复道:“谢,九,楼。” 提灯空有声音没有灵魂地跟着念:“谢……九……” “提灯。”谢九楼心力交瘁,决定打断他。又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再一睁眼,提灯正扭过头,双眸熠熠地望着他。 ——虽然不喜欢认字,但喜欢谢九楼。 谢九楼:…… 他只能叹口气,从树墩上跳下来,轻轻擦掉提灯额头不知几时蹭上去的灰,无奈道:“你一向聪明,老不记字,是不想记?” 提灯眼神更亮了,点点头:“聪明。” 谢九楼:…… 不肯听问题,认夸倒是挺积极。 谢九楼板下脸:“问你话!” 提灯沉默了。 沉默过后,提灯采取迂回战术,二话不说扎进谢九楼怀里。 谢九楼被撞得微微后仰,下意识赶紧搂住他,提灯一面儿在他怀里蹭,他一面儿仰头笑:“总来这套,日后我可不吃了。” 提灯在他脖子下闷了会儿,说:“今天,不学。” “那明天呢?” 提灯装死。 “……”谢九楼抬手揉揉他后脑勺,“就那么不爱读书?” 提灯又不吱声。 片刻后,他听见怀里人念:“谢,九。” 谢九楼纠正道:“还有‘楼’。” “谢九。” “楼。” “谢,九。” “楼——” “谢九。” “……那就谢九吧。” 总比一个字也不记要好。
第82章 自提灯封珠过后,白泽也总神色恹恹,出现的时候见少不见多,一身银毛也不太亮了,总灰扑扑的。 提灯一大早趁谢九楼出去,好不容易找着了树荫底下躲着睡觉的白泽,拖到白断雨跟前,要白断雨看看。 老头子正一个人饮酒,酒意半浓,薅薅白泽脑袋,心里就晓得了七八分:天神下界尚且要脱去神身以凡胎降临,白泽一只受过观音点化的瑞兽,私自下来寻主,一身业力哪够在娑婆耗的。况且兽随主变,提灯如今气场弱了,白泽更是强弩之末。 白断雨将手轻轻放在它头顶,望向远处:“谢府的荼蘼花,想是快开了吧。” “荼……蘼?” 白断雨冲提灯笑:“知不知道荼蘼开过之后,是什么景象?” 提灯摇头。 “不知道好,”白断雨卡住白泽两处前咯吱窝底下,把它提到自己怀里,“不知道好啊……你这小东西, 呆够了也该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提灯的错觉,白泽比之一月前初见时要小了许多,眼下竟都能让人卡着咯吱窝拎起来了。 白泽沉坠坠的眼皮一听这话便重新提溜起来,蓝眼珠子瞪了白断雨一眼,开始四脚并用地挣扎,仰着脖子叫唤几声,挣脱之后一溜儿跑到提灯身后,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对龙角出来。 “实话还不爱听。”白断雨嘴里嘁的一声,“他在这儿耗完了就能回去,你在这儿耗完了,就可真完了。” 提灯抓住白断雨:“谁?” “什么?” “谁耗?” 白断雨讳莫如深地盯了提灯一会儿,又把酒壶举起来,正要倒进嘴里,忽一眼瞥过去:“喝过酒没有?” - 是夜,谢九楼和言三一路回营地。 “早前把草笛给了无渡,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她们出手。” “她们不出手,是为求稳。那孽障行踪不定,相当狡猾。如今已近四月,第达尔回魂,她难以自控,更会藏得严实。我数次追踪,困于这副肉身,也总抓不到她。” 谢九楼蹙眉:“第达尔回魂?” 言三道:“人死之后有头七,况且第达尔并非完全死去,只是把肉身和灵魂都献给那个孽障。如今第达尔身体内,仍有一部分本体的意识,苦于平日被压了一头,难以苏醒。两百年前第达尔在须臾城完成献祭,只有每年她献祭之日的第七天本体意识最为强烈,也只有那时候,她最有苏醒的可能。我想那小尼姑迟迟按捺不动,也是要在那天叫第达尔的妹妹吹动草笛,在最大的把握之下唤醒第达尔。届时那孽障的力量最为薄弱,我才好取了楚氏剑一把将她引到剑中封印起来。” “说起这个……”她转而问道,“你打算几时去探伥冢,焚了那堆老伥?” “今日。”谢九楼沉着脸,压低声音道,“天子之令,原本是要我领那些活伥回去。若当真带回去成了一支军队,伥鬼杀敌,敌又成伥,无穷无尽,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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