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总该没空内斗了,”彦佑道,“自固城王招降卞城王,天界与魔界皆在屯兵布阵,你总不会不知。” “难为你自诩洒脱,倒要为天界操心。”旭凤道,“你且让他放心,我不会自作主张去阵前送命。” 他从未想要真正的战争,只是要看两方如何野心膨胀,挤压碰撞出些六界皆知的动静。 隐雀前日化作飞鸟来此,还陪润玉玩了一会,装作灵智未开的呆傻模样从他手心啄食玉米粒。 当然这是旭凤要求的,隐雀此来本是为了报告探查到的蛇山方位。 蛇山亦在六界之内,万年以来有些事情也当告知,做个了结。 彦佑耸耸肩。如果不是对凡间闲事有些兴趣,这一趟他本也不会来:“还有,我和月下仙人去缘机仙子那里翻命簿,没找到大殿,不过翻到了他弟弟。此人前世行善,今生有灾,但遇贵人庇佑,能否极泰来。” 一听就是要靠哥哥挡灾的命。旭凤不置可否:“润玉今世还未见过家人,不知他们……” 说话间,身后传来枝叶拨动之声。 两人回过身去,见是润玉。他发间已是旭凤所赠的簪子,手中却多了个银制的长命锁。 “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少年经过?”他问。 “未曾。他丢东西了?”旭凤问。 润玉看了看长命锁,递给旭凤:“他把这个塞给我就走了……他管我叫哥哥。” 旭凤:“……” 彦佑:“哎,亲弟弟果然生来就是来讨债的。” 旭凤面色不善,只看向润玉:“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 润玉回想片刻,摇了摇头:“他只说想来见见我。我总觉得,是他家中要有变故。” “如此俗物就让你认了个家,太不值钱了吧。”彦佑道。 “倒未必是俗物。” 旭凤以双指点上锁身的“玉”字,稍催灵力,便有感应。 锁形融成一团光,包裹其中的是薄韧鳞片,珠贝一般流光溢彩。 “润玉的逆鳞!”彦佑惊诧道。这家人当真干脆,将孩子送来观中,却连随他投生之物都扣留下来。 润玉望着面前神异景象,却目光闪动。 他知道这声润玉不是在唤自己。 旭凤闻言也皱眉,很快收了灵力,将长命锁还给他。 “你帮我收着吧。”这东西归根结底,也不是自己的,润玉便没有去接,“你送了我簪子,这个就当回礼。”
旭凤仍像从前一样,什么好的东西都逼他收下,颇要费一番心神推脱。 这次他同样将长命锁执意还给润玉,却在彦佑别有深意的眼神中笑得得意。 虽然旭凤对着他,本就时常笑,但此时润玉才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3. 荧惑守心之日,九霄云殿暗乱,人间帝王惶恐。 山中却安静依旧,只有偶尔慌乱,惹得人无心仰望星月。 白日里,有弟子外出数日归来,说一处王侯人家有子袭爵,不过十二三岁,排场倒是很大。 看来早前那少年私下前来归还长命锁,是为表示抢占家业的歉意。 夜中,润玉原本睡着,突然皱眉惊悸。旭凤本在一旁桌边,掩着烛火看些人间典籍,见状赶忙扣下书去查看。 他在床边伏身,急唤几声,探他气息与脉搏,才察觉这急症并未凭空而生——一股火阳灵力正自天顶落下,定在院中。如此震荡于旭凤而言微不足道,于润玉却足以中伤。 “末将拜见火神殿下。”门外那人传音入秘,是破军星君的声音。 润玉侧身躺着,神智昏沉,只觉得之前从未这么疼过,疼得他有些恐惧。他的神情在烛焰下光影分明,脆弱无助,只摸索拽住了旭凤的衣袖,却也是轻易可以挣开的力道。 “没事,别怕,我马上回来……” 旭凤怕破军星君进来再误伤他,索性将外衫脱了,盖在他的被子上,这才出门。 “谁让你来此?”他在身后关上门,走开几步,沉声问道。 “回殿下,天帝陛下派末将前来,请殿下回天界主持军务。”破军拱手请安道。 “我若不回去呢。”旭凤未曾犹豫。 破军的头更低了些。 “天帝陛下有旨,若殿下不回去……便请交还赤霄剑。” “他要亲征了?” “末将不知,殿下慎言。” 旭凤轻笑一声,抬手召来赤霄,隔空往前一推。这剑便径直停在破军面前,他再未多碰一下,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殿下!”破军取了剑,上前一步唤道,“末将逾越……但陛下近日诸事操劳,自得知殿下来了人间,忧思更重。末将心有不忍,求殿下早归天界,为陛下分忧!” 担忧?怕不是因为他在此,而是因发现了润玉在此。 “你回去转告父帝,父债子偿,我来人间,才是帮他分忧。” 旭凤说完这句,径自回房掩上了门。 他动作很轻,却见润玉已经醒了,半睁着眼,愣愣地望着眼前攥在手中的衣袖。 “吵醒你了?”旭凤快步来到床边坐下,“好些没有?” 润玉似是这才清醒,缓缓抬眼看他。 “我梦到你不在。”他轻声道。 “我没有走。”旭凤覆上他的手,另一只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你留在这里,是不是误事了。”润玉眨巴着眼睛看他,任他动作,含糊地问。 “我近日赋闲,本就没什么事。”旭凤道。 润玉便没再问下去。他只是觉得,旭凤文武双全,什么都会,这样的人一定被很多人需要着。 旭凤到桌边倒了杯茶,几步走回来的工夫,凉茶在手中便又热了,他扶着润玉喝了一口:“不说这些了,你将满十六,生辰之日有何打算?” 润玉趴在床边任他摆弄,只觉得肺腑暖润一些,才有力气多说两句:“没有什么,只想下山看看。” “可要什么礼物?” “你送过我了。”那发簪还在润玉枕边。 “我还想送一次。” 旭凤也搁了茶杯,上床躺下,挥手灭了烛火,在被子里拥着他。 润玉身上又暖和了,将脸埋在他前襟,想了半天方道:“我想和你喝酒。” “看不出,你野心挺大。”旭凤笑笑,“但你肯定喝不过我。” 润玉没有拼酒的心思,只是听说,喝醉了就能看到最想见的人。 他最想见的,已经在眼前了。但对旭凤而言,却未必如此。 “旭凤哥哥,”润玉还是忍不住问,“你喜欢的人,转世成我这样,你不难过吗?” 旭凤闭着眼,地抚了抚他的后背,问:“为什么要难过。” “我和原来不一样了。” “我是神仙啊。”旭凤道,“我活了很久,早就习惯成日所见沧海桑田,变来变去。” “可……”润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沧海桑田,你都喜欢吗?” “我喜欢你。” “可这样的话,你很快就会难过。” “是啊,”旭凤道,“幸好不是永诀,所以我还想得开。若你没有来世,我怕是已经疯了。” 润玉已当这些是此生难题,却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答了,不禁有些佩服,神仙就是高屋建瓴,心胸不同寻常。 听他如此一说,又仿佛这些真的不算难题。 才要安神,心室却又忽然一颤。润玉张大双眼,似有所感,扯了扯他的衣襟。 “那……我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嗯?”旭凤慵懒地应了一声。 “我那弟弟来的那天……”润玉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耳畔心跳,“我将灵力给了他。” 屋中一片死寂。 原来梦是反的,润玉心道,是我真的要扔下他了。 旭凤的怀抱似乎都僵住了。润玉仿佛忽然听不清心跳,只能察觉到他蓦然停滞的气息。 他只觉得身前一冷,旭凤坐起身来,二话不说探他灵息。一点银蓝浅光在他额头浮现,微弱至极。 “他没要求什么……他只是和我道歉,说待他有能力自己作主,便接我下山,”润玉小心地解释,“可是今上要移荧惑之灾,定会找个德不配位的借口,他初袭爵,怕是人选之一。” 旭凤没有答话,只是仿佛周身气息愈寒。 “我本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润玉不禁颤了颤,“他可以平安无事,你可以早日见到与你相配的那个我。” “可不是,”旭凤的声音很低,却忍不住生气,又想训他,“难道如此双全之法,你还反省出了破绽?” “我现在……舍不得你了。”润玉道。 旭凤又安静了。 润玉总是这样,动人的话,不到死前,不在死后,都不肯说出口。 他伸手抚着润玉的发丝,似是想让这分柔软将自己起伏的心绪抹平。 “是我错了,不该把龙鳞留在你那里,”本为相护,实则混淆灵息,让他未能察觉他已是强弩之末,“你想送给我的……以后要记着送。” 润玉已无法再回答他。 “你有什么舍不得……”旭凤责备道,“不管有没有后路,都走得这么干脆。” 灵力流溢至临界点下,主魂立刻散形,化作一抹银光。他怀中长命锁,也现了龙鳞形状。 水龙灵息有一刹充盈,映出旭凤脸上一道湿痕。 两团光合二为一,流溢而去,投往太湖。
第20章 1. 润玉万年之前亦在太湖降生。无人为他祝福,只有惶恐惊怒,悲痛躲藏,娘亲自他出生,便设法扼制应龙灵力,生怕一点光芒招致灾祸。 而今三魂齐聚,再无人阻。水中灵核银芒刺目,缕缕灵力韧而不弱,抽丝一般飘游开来,盘旋破水而出。 湖面霎时被撞碎,从湖心到千里堤岸,再无一处宁静平展。狂浪冲霄,却绕着光柱不肯散去,是威慑水天,又是对应龙臣服。 光芒中有万千龙鳞纹路浮现,次第凝华,终成实质。 应龙舒麟展尾,仰天长啸,声震九霄。遨游过处,云雨伏顺,雷电不鸣,唯有甘霖普降,润物无声。 旭凤未曾见过这样的龙。 天界至高,却多楼阁束缚,只有一方浅池供他浸浸尾巴,不得翔跃。那是美的,却太安静,他恨他不为人知,又怕他遭人觊觎。 不似如今游龙,威势自现,壮美慑人,清晰映在眼底心上,却翔于九天,无法掌控,无望染指。 谁能想到,如此生杀予夺之势下,实则动辄交心付命,彩云易散琉璃碎。 旭凤来到太湖之上,站在云端,未施法术阻挡,任水汽沾湿衣发。 夜雨仍淅沥落下,只是龙吟之声渐歇,一切归于寂暗。 终于有人幻形来到他身边。 润玉也不施法术,落了一身的雨。那人一动不动,他只好出声唤他:“旭凤。” 于他而言,转生人间的记忆还未及拾起。见到旭凤这样失魂落魄,有些不忍,挥开一道光屏为他拦了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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