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行礼离开。走出几步,却发现那人跟着自己。 “我叫旭凤,我是来寻你的。”旭凤道。 润玉走得费力,无暇分神思考他的话。只觉得这人仙气萦体,清贵俊秀,要配那位仙子才算合适,与自己不该有什么关系。 “你前世与于我有恩,我是来报恩的。”旭凤又道。 “那你怎么前世不报,”润玉微喘着答话,“该受恩的没享受到,让我白占好处。” 小孩子真是干脆,竟不问半点因果。旭凤被噎了一下,只得解释:“他为救我而死。” 润玉脚下顿了片刻:“但你可别为了救我而死。我本就活不长的。” 旭凤听得隐有怒气:“谁教你的这些?” “自小我养病吃药,已没少拖累师父师兄们。”润玉道,“那位仙子救我,不知是否有违天命,可会连累于她。” “你怎么连神仙都要担心。”旭凤忍不住道,“你对此生,就无所望?” “现下而言,希望你暂时……不要和我说话。”润玉已经喘得明显。 旭凤原本还想徐徐图之,不愿润玉将来回想这段,觉得自己老套幼稚。 如今只觉得,都去他的吧。 他一挥袖,润玉便觉身上一轻,整捆柴火都不见了。 他惊讶地望着旭凤,见对方还一脸得意,忍不住气道:“我砍了很久的!” “待会再给你变出来。”旭凤上前两步,微一躬身,便将他打横抱起,“现在你陪我好好说话。”
第18章 1. 润玉被旭凤抱在怀里,抬头便可从叶影间看到阳光与蓝天,时而模糊,时而晃眼。 他在山中十几年,却很少有情致如此欣赏山景。平时干活负重,只在低头赶路。而且总觉得明日要看也有机会,便这么一日日拖下去。 旭凤若要腾云驾雾,片刻便可到达观中。只因存了缓慢交谈的心思,才舍了法术,抱着他拾级而上。此时润玉扬头看看树顶,又看看他,目光中有天光明亮,愈加让他觉得这般费时费力,变成一种心甘情愿的虔诚。 “神仙会累吗?”润玉问他。 “神仙不怕出力,最怕的是心累。”旭凤道,“你若总想着推拒我的好意,我就会很累。” 润玉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沉默了一阵,低着头道,“可你逼着我由俭入奢,心念动摇,我也会累。” 无论如何转世,这心思还是一样。他总怕得到的好不是长久的好,待他上了瘾,别人却尽了兴,抽身离去。 昔日润玉也无法去争什么。不争就被践踏,争赢了被恨,输了则万劫不复。 于是宁可永远一无所有,也不想尝半点得而复失的滋味。 “你不是说自己活不长吗,”旭凤知道自己承诺永远之类,他皆不会信,只得出此下策,“你余生几年,我保证都在,这对我总不算难。” “你们报恩,都这么麻烦吗?”润玉琢磨着,“如此说来,我是不是也该去陪那位仙子,以表感谢。” “不用管她。”旭凤忙道,又圆上一句,“照你所言,她生性自在,你若硬要跟着,她会烦你。” “……哦。”润玉也没有坚持。 好不容易让人在他怀中消停了,旭凤方问:“你是如何到观中的?” “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在。” “谁教你读书写字的?” “我师父,”润玉道,“不过他已在外云游数年。” “那现在就没人管你了?” “师父说,大家各有来去,不必相念。谁对我有吩咐,我照做便是。” 这师父倒真是讲究自在无为,昔日夜神,就被他放着任人使唤。 旭凤将他托得稳了些,又问:“你怕我来改变现状,那你如今开心吗?你若开心,我便陪你留下。你不开心,我便带你走。” 润玉躲开他的注视,沉默了更久。 “师父当年卜算,我十六岁前不得出山,否则观中将有大灾。”他道,“我再有半年便满年岁,在那之后,我想……出去看看。” “可以。”既然只等半年,旭凤便应得爽快。 “还有,我想见见我的家人。” 旭凤顿住了脚步。 “我不是非要你帮我找到,”润玉以为他在为难,赶忙解释,“此事随缘就好。” “我的确没有那般神通,”旭凤顺着他所言沉声道,“但他们既遗弃你,相见又能如何。” “也或许是……迫不得已呢,”润玉道,“如果不是,我就当个路人,远远看上一眼就走。” 旭凤心知此事自己没有立场反对,而且就装作久寻不见,陪他游山玩水也好,便也点头:“好吧。不过你要记住,若他们对你无情无义,便不算有亲缘牵绊。不用顾及什么血浓于水,倒了干净就是。” 润玉点点头,才觉思绪太远,又望着他:“会不会我明天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我不会跑的。”旭凤又想起一事,柔声笑笑,“你若不放心,天上有专门拴神仙的红线,系在你我腕上,我便逃不掉了。” 润玉此时哪能品出姻缘之意,只以为这是传说中捆仙索一类束缚之物,摇了摇头:“不用了。” 虽然心中提防着一场好梦成空,但面前之人让他感到莫名安心可靠,或许真可信任。 纵然他是哄骗自己,能与真神有这片刻奇遇,得他关怀,也已是旁人此生求而不得,无甚遗憾。 只是或许今后砍柴,便难免心不在焉,等着偶遇神仙。 润玉将头倚在他肩上,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谢谢你,旭凤哥哥。” 这一声服软轻柔,却真是不亚于雷霆震响,让旭凤登时忘了迈步。 润玉抬眼瞥见他呆愣表情,也被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身:“……我说错了?”想来凡人不能与神乱攀亲戚的? 润玉声音好听,将他名字念得好听,旭凤素来知道。 可他头一次领教如此言语分量,称呼换一个词,以往兄弟之间长幼有序的敬重、亲近、爱护、疼惜,忽然如沙漏倒转一般天翻地覆。 一些深埋在底的东西见了天日,比如润玉未曾借此称呼动用过的……威势,独断,和暗自旖旎。 “没……没有。”旭凤迅速调整神态,淡定笑道,“我从前没有弟弟,听着新鲜。你唤得好。” 似是怕自己嘉许得不够明显,旭凤又低下头来,落了一吻在他眉心。 2. 道观取了山中清泉石上流之景,名为石清观,也有烹炼金石,澄心清神之意。师父早年拣了收了许多徒弟,如今却自去逍遥,剩下的人便如搭伙过日子一般,齐心谋生修道。期间来来去去也有不少,却始终未曾落到空无一人的地步。 观中其实没钱置办各种炼丹配料,弟子只有规规矩矩上山采草制药,虽无大成,却也无甚差错,也算福泽周围百姓。 润玉硬是在靠近观中时让旭凤放他下来自己走,幸亏如此,才未在来访者面前丢了面子。 有两兄弟抬了自己父亲到山门前,听闻润玉此前曾起死回生,慕名而来,想请他出手救治。 “其实,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一类,我是不会的。”润玉跪下身探了病人的脉,解释得轻车熟路,“只是个孤注一掷的法术而已,传言多有夸大。”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道长能救最好,若救不了,也不敢有所怪罪。”其中一人磕头恳求道。 他未亲尝亲情,却总见旁人如此。润玉目光闪动,伸手托了托那人手臂,请对方起身。 他自己仍旧跪着,在胸前结了法印,一手自太阳穴中引出灵力,一手并指点在老者眉心。 旭凤未曾想过,他如今不过是个少年,如何竟会使这招,赶忙甩袖张了护法结界。 润玉正闭目凝神,只觉周身有暖光笼罩,眉头微动,指间灵力愈盛。 旭凤可算知道他如何救的人。 银光充盈,那是主魂残存的应龙灵力。 如此仙力在凡人身上大材小用,自然无所不愈。 话本中说卖力一试,可是当真卖力。铤而走险,险的却不是旁人,是施法者自己。他如今凡人之身,如此灵力不能复生,用一点少一点。 凡夫俗子自无人识得此术,此前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护法。他本就体弱,如此一来,自耗更甚。 病人原本的灰败的面色被这金银光芒映出些许生机。山门前也渐渐聚了几人,看衣着皆是润玉同门。 有的悄声议论这是第一次亲见润玉出手,也有的偷眼打量旭凤,觉得他那金色结界非是寻常术法能及。 “够了,停下吧。”旭凤道,可并未见那银光收敛。 “再不停,你怕是留不到十六岁。” 润玉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僵,这才收手睁眼。 旁边已有一位师兄接手诊断,他便抬头,偷眼打量旭凤。 对方眼含薄怒,并未看他,只挥手撤了结界。 润玉现下本就气血有亏,见他冷淡,心中便不大舒服。自己救人虽不是为了赢得赞誉,但若反倒招致批评,他亦不甘心。 “照你所言,我前世也曾舍命救你。”润玉理了衣袍起身,垂目兀自嘀咕,“为何如今就不能救别人。” “你也知道这不是医人,是换命。”旭凤怒极反笑,“你看除了我,有谁还得起你,还有谁会特意记着寻你!” 怎么自己倒成了不识好歹之人。润玉气道:“是你自己要还,我本什么都没要过!” 他话音一落,周围一片死寂。 那两兄弟记下医嘱,本要过来道谢,听到旭凤一番不还人情忘恩负义之论,显然是嫌虚言敷衍了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剩下几位观中弟子默默旁观,只觉得师弟似乎招惹了不得了的人。师弟也很了不起,能得他护法,还同他顶嘴。 旭凤瞥一眼地上气息已然平顺的病人,拉着润玉绕过他,径自上山。 “慢一点……”润玉只觉眼前晕沉,跟不上他。 “你这样顶嘴,可让哥哥我颜面扫地,”旭凤登了两级,顿足道,“现在也轮到你丢脸。” 润玉正心想这个人怎么总要有欠有还、你一次我一次地算账,已经又被他打横抱起。旭凤这次直接施了昏睡咒,润玉未及反应,已阖上眼,软软靠在他肩头。 怀中人身上冰凉,旭凤暗催火灵为他暖身。 此事当然不是他有错,只是牵挂二字的确值钱。孑然一身之人,最容易被用来用去,只因就算用出岔子,大家也不必给谁一个交代。 父帝母神,天界众人,师父师兄,求医之人,皆如此想。到最后,连润玉自己都如此认为。 这一个年纪尚小,还会吵嘴明说出来。那一个作为兄长,都懒得与他分辩,只会默默一力承担后果。
润玉说得对,是自己追着人家要还人情。 他不能接受他轻易空付性命,仿佛现世没有任何他足够喜欢的人,或对他够好的人,能让他舍不得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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