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山中夜空很美,檐边,井上,到树叶缝隙,都洒满星辉。 近日夜神不在,邝露也被栖梧宫要了去,群星好似魇兽撒欢,虽行其轨,却有按捺不住的活泼散漫,如今又渐渐显出寂寥。 锦觅再入凡间时正是个晴朗夜晚,便跑到石清观去赏星空。她先在后厨变出一堆花界果蔬来,打算等天快亮了,去找那个小道长说说话。 却不想碰到旭凤站在院中。 “凤凰?!”锦觅忘了控制音量,好在旭凤反应快,在二人周围竖起隔音屏障。 锦觅知错地捂了捂嘴,很快又放开了,推推他的肩:“看来把小乖乖留给你,还真的让你开心些了。这就出来遛弯了?” “你来找谁?”旭凤听润玉描述那位仙子自称莳花弄草,就猜到或许是她。他本想问她为何瞒着润玉的下落,见她毫无心事,又觉得自己或许高估了她的聪明。 “嗯……这里有一个小道长,”锦觅道,“我偶然救过他,就相识了。别看他小小年纪,性子比你还要稳,虽与我差了几千岁,但是聊得来啊,就成了忘年之交。” 人家可只当你是萍水相逢。旭凤又问:“你没过问他叫什么?” “他叫……”锦觅但凡私自给人安了称呼,就不大记真名了,“我好像……是没问过,我就叫他小道长。” ……果然。 “他是润玉。”旭凤道。 锦觅愣了半晌,啊了一声,开始扒着结界向外张望。 “他小时候好可爱啊!这观中最好看的就是他了!”她来回走动转圈,“他住在哪间房?我要再去看一眼。我就说我们怎么这么投缘!” “投什么缘!”旭凤把她拽回自己面前,“所以水神仙上也不知道润玉在这里?” 锦觅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爹前几日好像去找过天帝陛下,似乎聊得不欢而散,他这几日都闭门不出。” 旭凤闻言,点了点头,没再问话。 锦觅这厢倒有许多问题:“小鱼仙倌现在认识你吗?是不是和我们当初历劫一样,他死了之后,真正的小鱼仙倌才能回来?” “是。他并不记得我。”旭凤纠结地揉了揉眉心,“他又来散灵救人那一套,这样糟蹋身体,估计我也不用等多久。” “哦……”锦觅也不知该心疼还是释然,“如果你怕他受苦,我也是水属灵息,可以渡给他的。正好我从来没灵修过,可以试试——” “——你闭嘴!”旭凤指着她怒道,“这词不许乱提,赶紧回天界呆着,三日之内不许再来。” “……哦。”锦觅平时不愿轻易听他指挥,不过念在他是为了关切兄长,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好吧,那你要好好照顾他呀。我去看会星星,就回去啦。” 旭凤闭目长吁一声,放弃了与她置气,目送她幻形离去。 “……旭凤哥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那点应龙灵息,就算全部用以护他自己性命,至多三十年也该散尽。润玉的身体自很久以前就每况愈下,此次救人,他在旭凤撤咒后,又昏睡了两日。 旭凤转身笑笑,向他走去:“醒了?当心着凉。” 他算是发现了,润玉如今没有手足之情要顾,说话毫不客气,三句之内就会斗起嘴来。既然主动将润玉视作恩主,便只有他先服软。 润玉还只记得失去意识之前与他吵架,现在有了台阶,便不得不下。他任旭凤上前,为他拢了拢披肩的罩衫。 “我看到那位仙子来了。”润玉道。 “我二人恰巧相识。”旭凤点点头,也未遮掩。 润玉不语。自那声“凤凰”,他便醒了,从窗缝向外偷看,以为能看到旭凤变成一只鸟。 谁知只见二人站在那里交谈。他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到那位仙子的口型。 她问,是不是他死了,某人才能回来。 旭凤点了头。 他便又不确定旭凤留他一命,是真心疼他,还是想作为己用。 “你要什么,可以直说,我不会不给的。”润玉道。 旭凤动作一滞,觉得这又是斗嘴的前兆:“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润玉别开目光:“我想不出,什么是不能直接开口讨的,非要动之以情,嘘寒问暖。” 好吧,旭凤心想,我本来不想这么快亲他的。 反正人间这个年纪也可以谈婚论嫁了,不算轻薄。 他弯下身,侧过脸去,揽着润玉的后颈吻了上去。 如今不余龙涎香,唯有山间草木清气,只有这份柔软温度如旧。 旭凤闭了眼,自去厮磨享受,也不管少年如何惊慌失措,反正没推开他便不算拒绝。 待他意犹未尽地退开,总算望见月色下,润玉面上飞红分外明显,有了几分血色。 “你……”润玉没了下文。 他本以为对付予取予求的人最是简单,却没想到还有需要自己出力的事情。 “你年纪尚小,我之前怕吓着你。”旭凤抚着他的后颈,凑到他耳边去。 “其实你也欠我良多,皆是情债。”
第19章 1. 润玉刚睡了两天,再被旭凤一亲,彻底醒了。两人便席地而坐,靠着井沿看星星。 润玉畏寒,平日里就算睡不着,也是用被子裹紧自己缩在床上。可如今旭凤揽着自己,不过只多薄薄一层衣袖覆在身侧,却让润玉觉得周身尽是舒适暖意。 似乎觉得自己方才出卖了色相,如今便有资格占回便宜,润玉不甚客气地将旭凤的衣袖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待觉得足够挡风,便窝进他怀里。 旭凤总算看到他放肆一些,也起了调笑的心思:“有人和我说,你小时候很笨。” “我学东西慢,”润玉倒没生气,反倒有些炫耀的意思,“但我只要学会,就不会忘。” “比如?”旭凤很捧场。 “推衍星象,大家学完,就没人再用。” 润玉伸手指了指东南天空:“但我知道,罚星荧荧滞徊,不久将有荧惑守心之象。” 旭凤闻言一怔。这也正是他出发来此前,润玉在太湖底说过的话。 众星无主,不日必乱。荧惑守心,于天界或是人界,皆是帝王之灾。要保基业,唯有移祸于旁人。 所以润玉一早请他另行安置邝露,避开布星台。 而这个小道长——他师父已说了,十六岁前不得离观,否则观中有大灾。 如今看来,他知道荧惑守心。知道帝王惯用伎俩便是以扰动阴阳为由杀上几人,以平此祸。那个期限,与这场天灾堪堪重合。 “你就没想过,”旭凤低头道,“若是你留下,灾祸就落到你头上呢?” “我本来也在等着坏事,”润玉扬起目光看他,“可是……你先来了。” 润玉觉得,旭凤的确不太一样。别人如果一直盯着他看,一定是他出了洋相,做错了事,或是有求于他。可旭凤现在闲来无事,目光也总追着他一举一动,倒让他有点相信……情债一说。 他这样仰头,眼底静如井水,至深至亮,映着无数星辉。 旭凤只觉得波光染进了自己眼里。 总算有一次我没有来迟,他想。 “那你现在依然很笨,”旭凤将人揽紧了些,“我带来的那点好处,怕也不值得你留下挡灾。” 润玉顺着往他怀中倚靠:“你是神仙啊,你没有去陪着别人,就算是我赚了。” “嗯,没有别人。”旭凤将下巴搁在他脑袋上。 原本他与夜神殿下,许久不曾静赏星月。两人皆懂得太多,外行只见璀璨美景,他们却抬眼便是潜藏凶险的天机。 他们力所能及的事又太多。可为却不为,纵能身享安闲,心中却要责怪自己冷漠。 不似如今,一阵风来,云雾蔽山,便将头顶的一切遮去,唯余模糊光华入梦。 如此一看,夜神的确没什么好的。旭凤心想,反正润玉说他不想回天界了,辞了也罢,以后只来人间雾里看花。 2. 旭凤用几锭银子收买了润玉的师兄们,说小道长最近需要静养,不宜劳累,各种杂活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观中弟子皆是不大识货的凡人,虽未特别疼过润玉,但也没有恶意,不曾为难他。见到旭凤这般天人之姿都特意照拂他,也无人嫉妒,只感慨师弟行善终有福报。 润玉便成了弟子中唯一的闲人,旭凤倒是对等饭上桌、旁观活计之类皆能坦然。他万年道行,释道皆通,一手飞白书写得俊逸,剑法张扬精湛,随意指点示范两句,皆足够卖弄。是以不染凡尘俗世,也无人对他指手画脚。 若是润玉不忍袖手旁观,旭凤就拉着他出门躲清净,在山中随走随歇。 润玉不排斥如此漫步,他如果待着不动,很容易就会睡着。不得不承认,旭凤或许是对的,他如今气力不济,神智涣散得越发明显。 润玉不是超脱之人,也怕吃苦,觉得若是活得狼狈费力,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可如今他每次醒来,都有旭凤在身边,身上暖意融融,让他觉得若是病入膏肓还这样舒服,那死前多苟延残喘片刻也没什么。 而且就算自己死了,旭凤也不会伤心。他能迎回在等的那个人。两相释然,不必担忧来日,眼前岁月才能专心安闲。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山门前出现一人,一袭青衫,英俊风流得有些扎眼。是彦佑来访。 他从山门走到观外,念着石清观的匾额,迈步而入:“清石,润玉,的确是有缘分。” 寰谛凤翎留在了太湖,院中旭凤正用一截红线幻成褐木发簪,交给润玉,感应到他气息,已转身来看。彦佑没搭理他,直往润玉面前凑去:“美人儿所言不虚,你长得真可爱啊。来让哥哥亲一口。” 旭凤尚未发作,润玉已躲到了他身后:“我不会也欠了你情债吧。” “啊?”彦佑眨了眨眼,“也?” 他看看一脸无辜的润玉,又直起身看看旭凤,作恍然大悟状。 “道貌岸然!暗度陈仓!”彦佑抱着手臂,摇头谴责,“我要回去跟大殿告状。” “你有事说事。”旭凤一脸理直气壮,反正正主他也亲过。 “我正事可多了。”彦佑唤了一声正在好奇端详发簪的润玉,“小道长,这人借我一阵,很快还你啊。” 润玉看了看旭凤,见他点头,便也点头回应,又低头去琢磨簪子。 二人漫步山中野径,任露水沾衣。彦佑道:“他让我转告你,若嫌拖沓,就早点了结吧。” 旭凤轻笑一声,只摇头道:“他作主的事里,有几件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主魂转生不同于渡劫,渡劫时三魂七魄皆在,心智健全。如今只余一魂,如何能再遭悲愤惊怒折磨。就算润玉认为自己受得住,他也不可能下手。 彦佑望他一眼,挑了挑眉:“嗯——我看你正在兴头上,也舍不得。” “荧惑之灾前,最好还是维持现状,只当夜神已死,”旭凤未理会这调侃,“否则父帝母神怕是又要归罪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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