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家仆原还有些观望,听夫人毫无宽恕之意,自然不敢违逆,搬来刑凳与木杖,上前来脱金光瑶衣物。 金光瑶一番叩头,帽子早掉在地上,一头栗色长发也散乱不堪。 见求饶无用,他心头早已透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声向那家仆恳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手放在金星雪浪袍上,磨磨蹭蹭,才解开一颗扣子。 “怎么着,衣服不会脱?”金夫人在上头喝着茶,她身边随侍的嬷嬷却帮她说了想说的话,“那你可不像你娘,你娘不是最会脱衣服的么?” 金光瑶头垂到地,眼中,却隐隐浮起水气。 罢了,再怎么拖延,横竖也没人来救他的。 他想着,牙一咬,心一横,有些赌气似的,把外袍解了,中衣也脱下来,扔在地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他平时看起来白净瘦弱,脱了衣,却也有明确的肌肉线条,身上有些细碎的伤痕,是射日时期留下的。殿里有几名侍女,暗自红了脸不敢看他。 他自行爬上刑凳,想着金夫人如果能借坡下驴,就这样罚了吧,再脱下衣实在太难看了。 金夫人却只把杯盖在杯口上磨了磨,道:“按规矩来。” 金光瑶额头抵在刑凳上,只觉得浑身血都冲到面上来。 他明日还要号令这帮家仆,这让他脸往哪搁。 这时,却听门口传来细细柔柔的一声:“母亲……且慢……” 金光瑶伏在刑凳上,向门口看,眼中影像几乎是倒立。片刻,才分辨出来人紫衣飘飘,大腹便便。 他一骨碌滚下刑凳,中衣顾不得穿,抓了外袍裹在身上,扣子来不及扣,一只手在胸口紧紧抓着遮羞。 江厌离自然也不好意思看他,低头望地,挺着肚子,艰难万状地跪下来。 “阿离,你这孩子……何时也这样不成体统了?”金夫人站起身来,想要走过来扶她,口中却有责备。 当时金光瑶与江厌离确实像魏无羡所想那样,几乎毫无交集,在大场面见面客套几句罢了。他知道金夫人偏爱这儿媳,心里多少怀着敌意。 不想,他却听江厌离轻轻的声音道:“母亲大人恕罪,孩儿听说母亲动气,要罚小叔。孩儿自知不成体统,却不能不来……为小叔求个情……” 魏无羡此时与金光瑶共着情,他都能感到金光瑶当时心里的惊涛骇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猫哭耗子?为我求情?我跟你很熟吗? “阿离,你仙门正统,清白姑娘,为他求什么情?”金夫人语气带了怒意,“再说,你这两天就要临盆的身子,这样乱跑,就不怕动了胎气,伤了我的孙儿?” “母亲息怒,”江厌离努力叩首,却只能弯腰到一半,“正是因我腹中孩子,才不能不来。” 她柔柔地接着道:“一来,母亲知道,家中琐事,多半是小叔经手,母亲今天罚他,他必有几天好不了的,若我此时突然生产,那些仆妇下人,个个都不知事情脉络由头,必定错漏百出,怎么能照顾好我们母子呢?二来,我听说那杖刑打下去,血肉模糊,我实在不愿意在大喜之时,让腹中孩子一生下来,就冲撞血光,折了福气。” 金光瑶都听呆了,他印象中这个嫂子温柔沉默,清淡少言。此前听人转述,说她在百凤山围猎驳斥了金子勋,他还老大不相信,今日才知,若她想讲话,讲的是句句在理,掷地有声的。 金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江厌离这几句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自然不在意金光瑶,但还真是不想让孙子一出生就撞晦气。 “罢了,阿离,先起来吧,”片刻,她眉头略展,道。 “谢谢母亲,”江厌离说着,想起身,脸上却是一白,哎哟一声,捂住肚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便掉下来。 “不好了,少夫人要生了!”一旁嬷嬷惊呼道。 一时间丫鬟仆妇都围上去,金夫人也急起身奔向江厌离,经过金光瑶时不忘一脚把刑凳踢翻在他身侧:“阿离有什么事,仔细你的皮!” 那群奴婢家仆先是都围向江厌离,可旋即,又有一堆跑向一手还紧紧在胸前抓着衣服的金光瑶。 “李嬷嬷,产婆在碧水园,快去接!若万一不在,绽园里还有一个备用的——刘青,你赶紧去通知父亲大人和兄长——万管家,请柬上的日子怕是都要提前了……”金光瑶开始指挥,因说着话,手上难免有动作,外袍一个滑落,惹得某个靠前的丫鬟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吓得他忙不迭捞起来,以免再担一个有伤风化的罪名。 魏无羡共着情,都感到这一幕荒唐而滑稽。不过他确定一件事,金光瑶这顿板子,看来暂且是逃过了。
☆、第二十七章 一锅莲藕排骨汤
好在江厌离吉人天相,母子均安,金家上下喜气洋洋,金夫人也不再提那日之事。 过了些时日,等都安定下来了,金光瑶打算去跟江厌离道谢。 魏无羡想着也是,他这么个谨慎周全的人,真谢假谢,怎么都要走这一遭的。 金光瑶笼着手,脸上带着笑容,向着金子轩的住所走,途经绽园,一个声音却突然传入耳中。 “阿离,你还没出月子,怎么能这样乱走?快跟我回去吧。”金子轩的声音。 “你别叫母亲知道就好,我真是快闷死了,”江厌离笑笑的声音,旋即,又似乎有点撒娇,“这不是有你跟着嘛,怎么叫乱走呢。” 金光瑶脸上一红,他不是故意想听人家夫妻的私房话,可此时要是现身,正碰上他们,可不更尴尬了,于是忙躲在一大片牡丹之后,不敢出声。 说话间,不曾想他们的话题竟然到了自己身上。 “阿离,你也太任性了,我都想不到,你身怀六甲,还跑去给人求情,要是出点什么事,可让我怎么办好?”金子轩的声音。 江厌离不说话,只是笑。 “我还听说,你煮了莲藕排骨汤,总给秦愫送去一份?” 话说到这里,金光瑶有些印象,秦愫收到过嫂子的汤,不过他自己可一口也没喝过。江厌离是金子轩的老婆,又受金夫人器重,不说怕她在汤里下毒吧,总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他从花丛的缝隙里看过去,江厌离笑着推一把金子轩,娇嗔道:“你这人真无聊,怎么会连自己弟弟弟媳的醋都吃。” 说着,她又细声细气地解释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阿瑶,便想起我家阿羡。” 魏无羡在金光瑶意识里与他同步震颤了一下。 “阿羡小时,也是逢人都是一张笑脸。我娘也是不喜欢他,挑他毛病。” 魏无羡想反驳,师姐怎么能拿他跟金光瑶比,他是真笑,金光瑶可是笑里藏刀。不过后头那句,他又觉得自己比不上金光瑶了,他曾说过没见过比虞夫人脾气更差的女人——如果金光瑶知道他说过这句,一定会摇头叹气:“不,你见过的。” 不过,话说回来,金夫人也不是生来如此,如果金光善和江叔叔的人品对调一下…… 魏无羡光是想想,就打了一个冷战。 “所以啊,我看见阿瑶,总想起,不知阿羡现在在夷陵怎么样了?”江厌离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强又笑起,“扯远了。总之,我只是觉得,阿羡不是我家骨血,我都能以亲弟弟待他;阿瑶是你亲弟弟,你待他的心难道不如我么?” 金子轩叫她说得面皮微红,半晌,才道:“以后母亲那边,我也劝着点就是了。” 金光瑶在花丛后头,十分沉默,许久,等轩离夫妻起身离开了,他也才从藏身处出来,整整衣冠,若无其事般,从前门过去,让人通报了来见礼。 轩离夫妻整装起来,在正堂见了他。少不了一番你来我往的客气话,金光瑶向嫂子千恩万谢,又夸金凌玉雪可爱,送了一堆吉祥的小玩意儿。 “孩子给小叔抱抱吧,”江厌离于是向奶娘道。 奶娘看了看金子轩,瞧见没有明显反对,才敢把孩子抱过来。 金光瑶倒是颇为意外,平时金子轩的东西,他哪个敢碰?这会儿竟然肯让他抱孩子了。 他抱起金凌,笑眯眯的,不知是不是被他笑脸感染,那襁褓中的孩子竟然也咯咯笑起来了。 “这这这……”金子轩气的够呛,“凭什么我抱就哭?” “阿瑶比你小,可当爹比你早啊,”江厌离掩口笑道,“肯定在家也常抱阿松的,所以知道怎么哄孩子。” 听她提到阿松,金光瑶脸上笑容微微一凝。 “说起来,这辈儿现在也就阿松跟阿凌两个堂兄弟年纪相近,将来必定像你跟子勋,一处长大,互相扶持,”江厌离又向金子轩道,笑得满脸幸福。 可惜,阿松没那个福气,金光瑶心里这样想着,转了话题:“对了,兄长,嫂子,父亲让我来再确认一下,金凌的满月宴,当真要请魏无羡吗?” 金子轩叹口气,看向江厌离,道:“她说要请,就请吧。” 江厌离笑着拉他衣袖,低声道:“谢谢你总由着我任性。” 金子轩忙给她眼色,示意还有旁人在,这么明显地秀恩爱,总是不好意思。 金光瑶此时却哪管这种小事,心里沉沉的,其实他刚才真的很希望听到金子轩说“不请了”这三个字。因为在金光善那里,他已经得到密令:那魔头不来也罢了,如果金子轩一定要请,那就安排穷奇道截杀的计划。 可这,不是他控制得了的了。他只照常挂着那笑容,道:“兄长嫂子果然念旧,那愚弟就按你们的吩咐,下去安排了。” - 回到他自己的住所,秦愫说大嫂今日又送了莲藕汤来。 这次金光瑶破天荒地尝了一点。 尝了一点觉得不够,又吃了一碗。 吃了一碗还觉得不够,把送来的白砂锅锅底都刮干净了。 那汤,是真的很好吃啊…… 他有些后悔从前那些,竟一口也没尝。不过又想着,不要紧,以后会有的。 他错了。 这是他第一次喝江厌离煮的莲藕排骨汤,也是最后一次。 不久之后,就是不夜天城。 - - “还杵着干什么?”斗妍厅里,只有金光善和金光瑶父子二人,而这句话,不用问,是谁对谁说的。 “父亲大人思虑周全,安排妥当,”金光瑶笑眯着眼,“只是,还有一件小事,儿子想讨个示下。” “什么事?”金光善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儿子想问,大嫂怎么处置?”
“提她做什么?”金光善被他问的一愣,“什么怎么处置?” “儿子想,这次誓师大会动静必然小不了,”金光瑶耐心解释道,“就算再怎么想瞒着她,只怕也瞒不过的。嫂嫂那人心软,魏婴与她从小一处长大,到时恐怕一定会出面求情。若是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儿媳妇冲出来讨情,父亲到时岂不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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