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测聂怀桑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粗重脚步,踏得地面石板一片共鸣作响而来。 在场数人,其实都甚是熟悉那脚步,心头惊动,竖起耳朵。 一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框内,与观音庙那日一样,三个人同时喊了一声“大哥”。 蓝曦臣是趴在地上,勉力想支起脖子,虚弱地喊,可音调中全是喜悦。聂明玦此时眸子清明,动作神态,都似常人,看来也是恢复了神智了。 金光瑶则语气淡然,他跟聂明玦相处了十年,在那棺材里实在无聊得发疯,所以后期其实也说了很多话。聂明玦似乎多少理解了他的不易,而他也更多了解刀灵侵扰的苦处,让人心性一路偏执。现在的他对聂明玦好像终于是不怎么怕也不怎么恨了,有些惋惜他们之间曾经也恩深义重,可也只是惋惜而已…… 聂怀桑脸上则出现恐惧之色,那恐惧,反而像金光瑶前世看见聂明玦的样子,几乎是喃喃着,叫出一声“大哥”。 “怀桑,你这是做什么?”聂明玦拧着眉头,将室内的景象环顾一周,最终落在聂怀桑脸上,他的目光,还是那么令人感到压迫。 “大,大哥,你听我解释……”聂怀桑拿着折扇的手都抖起来。 “解释什么?”聂明玦眼神凌厉,打断他道,“魏无羡跟你少年同窗,你二哥从射日时期,一路对你的恩义,你都不记得了?现在是怎样?还想杀了他们不成?” “怀桑不敢,不敢,”聂怀桑点头如捣蒜,但是瞅着聂明玦神情稍缓,又道,“可金光瑶……?” 聂明玦看了一眼金光瑶,后者也回看他一眼。两下都没有言语。 倒是蓝曦臣扎挣着,喊出来:“怀桑……就像你藏着……你大哥,让我……阿瑶带回去吧……我绝不……我可以给你立誓……” 他半边口舌还麻着,说出的句子也支离破碎,不过在场的大家都听懂了。 聂怀桑藏着聂明玦的事,不用说也是见不得光的。那如果蓝曦臣带金光瑶回云深,也是依样藏起来,两下互有把柄,达成一种微妙的制衡。今天的事,就当遮过。 蓝曦臣的誓言,可信度还是有的。 “怀桑,听到没有?”聂明玦冷着脸,问。 金光瑶看向聂明玦,这要是在前世,聂明玦的语气会再凌冽一些,而且八成难以接受这种“互相制衡”的做法。前世的他,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灰色。
可他现在跟自己一样,一身也是灰扑扑的了。 聂怀桑做的事,他不信聂明玦一点都不知道,但大抵也像蓝曦臣前世对自己,有些掩耳盗铃,若觉得还在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也不想知道太多细节。 不知是棺材里的十年多少磨灭了锐气,还是涉及至亲骨肉,到底难以免俗。 “还站着?”聂明玦瞪聂怀桑一眼,又催道。 聂怀桑耷拉着头,也只有这一刻,自金光瑶重归以来,第一次看到踌躇满志的聂仙督变回了那个脓包软蛋的聂家二公子,有些好笑,可又突然一阵凄凉。 “大哥说的是,”聂怀桑到底期期艾艾,又回转头,向蓝曦臣笑道,“二哥,怀桑得罪了,那二哥立个誓吧,只要我不把你藏着金光瑶的事捅出去,你也不能把这些天探知的一切事情说出去才行。” 这是个有些不平等的条约,但蓝曦臣并未犹豫,尽了全力,才伸直两根手指向天,按聂怀桑说的发了誓愿。 聂怀桑又看向魏无羡,笑道:“无羡,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魏无羡笑道:“我发誓的可信度自然没有泽芜君高,不过相信怀桑你也能看到,我没什么动机要宣扬出去。你我同窗一场,赤峰尊也与我无冤无仇,你们兄弟团聚本是美事,我何必要损人不利己。就算退一万步讲,我真有那个心,可你抓着泽芜君的秘密,我还能不顾忌他,不顾忌含光君吗?” 聂怀桑摇起折扇,神情看似轻松下来,做个揖道:“今日之事,是怀桑唐突了,还望各位大人大量。” 停了停,他又道:“难得相见,不过看着情形,几位怕是也不想留在此地叙旧。我这就送你们回姑苏去吧。” 蓝曦臣多年未见聂明玦,本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可想想,又觉得其实不知该说什么。 而且,他也确实怕夜长梦多,聂怀桑变卦,直到听他说出“送你们回姑苏”,面色才不自觉地一缓。 那边金光瑶也看向聂怀桑,脸上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聂怀桑回头,有些特意地向下属们喊道:“还不扶泽芜君起身,给魏公子松绑?准备飞刀,送三位回云深不知处。” 他没有提金光瑶,大约金光瑶确实名声不好,实在不敢松他的锁链。而金光瑶自己对此也并无异议,笑笑的,让两个修士抬上飞刀去了。 聂明玦亲眼看着,聂怀桑领头上了佩刀,后面又唤了一个白衣修士,一干从人,都御刀而起,把或灵力低微,或软脱瘫倒的三人带上,向南飞行而去,才放下心,转身回房。
☆、第五十九章 聂宗主的骑虎难下
聂怀桑带着一干修士与三人飞了一段,落下云头,降落在荒野的一片空地上。 “怀桑,这好像……还未到姑苏,”蓝曦臣眼中现出惊疑之色。 聂怀桑却只笑笑的:“二哥,我修为低你是知道的,总得让我歇歇脚吧。” 蓝曦臣显得半信半疑,魏无羡脸上也没了笑容,只有金光瑶,倒还一直笑眯眯的。 大哥二哥都是君子,可世上有些事,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他是带了他们走,往南飞。 可往南飞,就一定是去姑苏吗? 属下修士找来一块平整些的石头,擦拭了让聂怀桑坐上去,苏谷也赶忙从背囊里拿了水壶,递给聂怀桑:“宗主,这里没有香茗,我在水中特地加了些蜂蜜,宗主马虎喝些。” 聂怀桑接过那水壶,飞了这么一阵子,大家都渴了,可他小口小口,喝得极慢,仿佛里面不是加了花蜜的温水,而是什么难以下咽的苦药一样。 苏谷似乎看出他心中犹疑,附在耳边,道了一声:“宗主不可妇人之仁。” “怎么说?”聂怀桑转脸看他,道。 “属下听说,十年前有个老妓,也曾求饶发誓地说绝不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然后就真被饶了一命,关了起来……” “别说了……”聂怀桑打断他,脸色白了一白。 金光瑶抬眼望天,这个故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看苏谷对聂怀桑鞍前马后的样子,他不知道对苏涉的死,苏谷听到的是什么版本——街谈巷议里,有说他毫不犹豫地打算丢下苏涉跑路的(这倒是真的),有说苏涉是为了他挡下聂明玦一击的,甚至还有说是他一把把苏涉推向刀口的,越传越邪乎。 死了的没法对证,活着的也不可能一间间茶楼去辟谣。横竖魔头做的脏事,再多一桩又何妨。仙督大人当道,不需特别指示,也会有人往他脸上贴金。 世人一向如此,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笑了笑,才第一次正面跟苏谷搭话:“苏谷啊,我对你家兄长多有惭愧,可倒是真没想到,你有这么恨我。” 苏谷抬头,也是首次与他眼神交接,眼中闪过怨毒之色:“我不该恨你吗?你还好意思提我兄长?不过为你那点小恩小惠,他可是丢了性命!我苏氏一门,从此一蹶不振,四散飘零,任人欺辱!” 旁边传来魏无羡的声音:“苏先生,容我说句公道话,我相信他很抱歉,但他能怎么办?同一天晚上,他也死了。” “他该死!自负一世聪明,实则蠢笨如猪!”苏谷突然提高声音,愤愤大骂,“做尽坏事,关键时刻却又狠不下心!碍手碍脚!观音庙里,他早把你们一剑一个结果了,哪有后头的事?枉他在那边自作多情,什么顾忌蓝曦臣,连蓝忘机都不肯伤!可蓝忘机砍他时顾忌什么了吗?就连蓝曦臣刺他时,顾忌什么了吗?可怜我那兄长一片愚忠,就此惨死!现在就是把他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这话骂得是金光瑶,可不知为何,倒是躺在一旁的蓝曦臣,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金光瑶叹口不存在的气,笑道:“我是真的很抱歉,好在,看来你也快如愿了。” 那边聂怀桑展开一把折扇,做个手势止住苏谷继续发泄情绪,冷声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苏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退了一步,垂手侍立,道:“是,宗主。” 金光瑶看见聂怀桑终于放下水壶,合上折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的样子,心里一惊。 他是过来人,前世围剿乱葬岗的决定,自己又岂不知道仓促鲁莽,后果难料,可当时就是形势所迫,骑虎难下。 而现在,是聂怀桑骑虎难下了。 他忙笑道:“怀桑啊,三哥给你个良心建议,听不听在你。” “哦?”聂怀桑一挑眉,重新把折扇打开,遮住半脸。 “在这荒郊野地,你真把蓝曦臣魏无羡一剑一个,就地一埋,本来确实对你最为有利,要瞒的,最多就是你哥一个人而已,”金光瑶笑道,“可别忘了,现在不同,外头还有个到处发送纸鹤的人,好像神仙一样知道咱们发生的所有事。如果我是你,总得找到这个人,要不就得确定他对你是友非敌,要不就得把他除了,不然他折几张纸片出去,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发得满天下都是,再传几张给蓝家江家,只怕你也不好办啊。” “三哥做事果然一向周全,滴水不漏,”聂怀桑笑着,恭维一句,“不过三哥怎么确定这人是敌是友,又想怎么除了他呢?” 可不就漏过你么,金光瑶心里叹一声,脸上还是笑着,继续说下去:“此人既然如此深切地卷入了这件事,不是站在你这一边,就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本人现在的名声就不提了,说不定是仰慕蓝宗主魏公子的什么人,对吧?如果这样,只要你留他俩一命,还怕这人不找上门来?等他来找你,那时你再决定怎么处置蓝宗主魏公子,也不迟嘛。” “三哥,精彩啊,”聂怀桑用扇柄,鼓掌似的在手心拍了几下,脸上笑眼已弯得看不见,“这想法竟与我不谋而合,想来要是世上没了三哥,我真是少了个知己。” 旋即,他又道:“用纸鹤传递消息,看起来像诡道的作风,我本来就想带三哥去见个人。这下正好,也让二哥见识见识你做过的那些好事。” 金光瑶低下头,咬住了牙。他一看这里的风景熟悉,正是兰陵,也猜到了聂怀桑会带他们去哪里。 他本是想瞒住蓝曦臣那些事的,但现在情景,能保住蓝曦臣的命就已不错,其他的,哪里还由得了他。 聂家众人再次御刀飞起,架着三人,来到一长排诡异阴森的建筑。 炼尸场,魏无羡心中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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