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取下眼镜,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过头去,看向同样乱糟糟的德拉科。此时,他们仍然握着彼此的双手,十指相扣,在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形当中寻找稳定。 夜色慢慢降下,哈利注视了德拉科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哈利?” 德拉科从后面追上来,声音里透着一丝熟悉的紧张。 …不能再次这样。不能害怕。 哈利对自己命令道,停了下来,转头对德拉科勾起一个微笑。 “抱歉。”他轻轻的说。 这下,倒是换德拉科疑惑不解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走到距离哈利半米的距离,眼神里浮现一丝担忧。 …不要害怕,不要阴晴不定,不要躲。 哈利按住一口气,伸手牵住刚刚放开的那只手,捧在掌心注视着它。 这上面没有什么茧子……哈利冷不丁地想。 他不太了解乐器,不知道钢琴是否也会像弦乐一样,留下长年练习的印记。他把德拉科的左手放在自己掌心,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举动。也许正因如此,德拉科不住缩了一下,又被哈利握住了手指。 “你……” 德拉科注视着他,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然而哈利没有给他什么解释,只是把头抬起来,盯着德拉科看了好久,又伸手去碰他的脸。 “你在——” “别动。” 哈利打断了他,手指抚过德拉科的脸颊、鼻子,又滑到他的嘴唇,下巴。 再看一次。就让他再看一次。 哈利安静地想。安静,平静,却不知怎么拉动了心底的某根细刺。那根刺埋在他的心肉里,因而无论扯到哪一种情绪——悲伤,幸福,喜悦,或是爱——都会让他隐隐作痛。 德拉科不再说话了。他同样静默地,注视着哈利做着这一切。紧接着,他捉住了哈利的手指,在它们蜷曲之时,慢慢放到唇边,吻了上去。 这个动作过于虔诚,再进一步就能让人焚烧理智。但哈利却在此刻感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悲伤。他忍不住低下了头,用力压下翻滚的情绪…… “真肉麻。” 一个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 两个男孩吓了一跳,同时朝地上看,就见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眼睛眨巴眨巴。 “海德薇?” 哈利放下右手,顺势把德拉科的手握住。 猫头鹰拍了拍翅膀,蹦跳两下又往他们靠近一点。 “好久不见,哈利!”海德薇说,接着又看向了德拉科,“还有……你。” 德拉科拧了一下眉。只是一下,便又放开。 “去了北极,又来这里——你们比我还能飞,下一步又是什么?”海德薇问。 哈利看了一眼德拉科,轻轻松开他的手,蹲下来和小鸟说话。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见到你。”他说。 海德薇又眨了眨眼。 “真的?”她问。 “是……” 哈利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海德薇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手,之后又看了一眼德拉科。 “不是只有你能啄!”她嚷嚷道。 德拉科抬手蹭了一下鼻子,不像要说话。 “我们明天就去天鹅海了,之后会到太阳岛去。”哈利向她解释道,念出“明天”时感到胸口发闷。 “喔……那个岛我不能去。”海德薇惋惜道,“只有候鸟才能去那儿,我们不是候鸟。” 方才那句歌又在耳边响起——“天国在海的彼岸,候鸟飞向朝阳。” “——但我可以送你们到海上去,我喜欢海。虽然那些天鹅更大,但我飞得比之前还要快了!”她展开翅膀,好让男孩看清她的羽翼。捱过半个冬天,这只小鸟的羽毛确实更加丰满了。翅膀厚了许多,爪子上的绒毛也更茂密。 哈利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德拉科。 现在是和海德薇道别的最好时机,可是…… “我们今晚就走到这儿?”他向德拉科问,看见后者点了点头,“你先去搭帐篷好吗?我待会儿过来。” 哈利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地面,将肩上的亚麻布袋取下递给德拉科。后者点了点头,和海德薇快速地、不自然地对视一眼,转身离开此地。 小鸟眨了眨眼,看着德拉科离去的背影,翅膀往下塌了塌。 …… “我当然记得他是我的恩人!”跳出一小段距离后,海德薇望见哈利背靠树干,疲倦地站着,索性扑腾扑腾翅膀,飞到了他的肩头。 哈利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伸出右臂。海德薇飞到了他的手肘处站着,圆滚滚的身体稍微有点沉。 “你很喜欢他吗?”小鸟这么问,温和地收拢翅膀。 哈利轻声笑了一下,把头低下。 “你还知道这个?”他问。 “我知道得很多!”海德薇不服气地说。 手肘的重量上下晃了一晃,哈利摇了摇头,撇开这个话题,“去到太阳岛后,我不会再回来了,海德薇。我希望你知道这个。” “为什么?”猫头鹰瞪大了眼,这让她看上去有点像是在捕猎。 哈利没有办法解释。他不觉得这是能够说出的信息——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迫离开,就需说明自己的身份。这是不被允许的。 猫头鹰总有过人的机敏。她很快看出了哈利的为难,啄了一下他的头发。这让哈利又淡淡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挠了挠她毛绒绒的脖子。 “我还是会在天鹅海等你们,”海德薇说,“你是个好人,我很开心能够认识你。” “我也一样。”哈利说。 猫头鹰歪了歪头,在哈利准备好之前,便展开了翅膀。手肘上顿时重了一下,又变得完全轻松——她借着哈利的力,飞向树林上方,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潺潺流水隐没在密林更深之处。树冠缝隙间,繁星零零落落地闪耀着。 ……只要到了郊外,它们总是这么亮。哈利抬头望着那些光点,背靠粗糙的树干,不住想起曾听过两次的、德拉科手下弹响的那首琴曲。 他不会那么自大;即使暗自猜想过,也不敢真的想认定那首歌是写给自己的。但它确实常常回荡在他的脑海,伴着那些偶然看见的、跳跃纸上的音符,总让他想起这个世界里微渺的,流淌着的……晨星。 是。晨星。 不全是深夜漆黑夜空里的、亮眼的银色,而更接近日出之前、鱼肚白浅色天空中的那种隐约点缀。正因为隐约、脆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才更让人觉得天空中定有无数的它们存在。所需的只不过是幕布再暗一点,它们便能全部显现出来,从零落的微小碎片、变为一道条璀璨银河。那首曲子也是这样的。从轻开始,到某个点上忽然变得浓重,低音越来越多。 哈利不懂音乐。清楚记得那段旋律,也许只是因为弹琴的人。他扶着树干,侧身望了一眼远处支起的某个小帐篷——德拉科点亮了魔杖,银蓝色光芒中只有一个削瘦的、灰暗的身影在三角形前移动。 哈利才发现,他记得关于德拉科的那么多事。那首琴曲,舞会上,玻璃窗前,他低头弹琴的样子……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是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从他们认识第一天起,他就像颗浅金色的小球一样,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他记得他在球场上撞向自己,跟着弗林特赢了比赛后得意洋洋的笑容。那时他还比现在长得稚嫩点,下巴更尖,眼睛颜色要更浅。他记得英文教室里,德拉科永远坐在他的正对面,隔了整个教室的距离,却连喝个茶、哼一声这样的小事,都能引起的自己注意力——还有烦躁。 他一直都……很烦。 哈利想到这儿,不由低笑一声。他不再看向远处,翻身靠回树干上,又在倦意弥漫之时,滑着坐了下来。 树干僵硬而崎岖不平,硌着背让人有点疼。他想起曾经有次,自己就被按在树干上过——脊柱碰到树结,唇上覆盖着的都是柔软和温暖。 ……那是什么时候?……是秋天之前,树叶还未开始凋落的时候。记忆里,近在咫尺的男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半透明的眼里满是笑意。 德拉科从前是很爱笑的。 讥讽的也好,弄虚作假的也好,温柔的,忍俊不禁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笑了?哈利望着满树林的夜色,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德拉科上次笑起来是什么时候。 梦里没有,白天也没有……他似乎永远都在游离,垂着眼睛,时而退缩。所以是这样吗?他要离开,离开这一切,为了生活,为了自由,为了重新开始?仔细想想,这当然是个好办法。马尔福家的生活向来优渥,他又怎么可能忍受之后的惩罚?所以他当然会离开,离开之后便不会回来…… 可是他们呢? 哈利听见自己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好笑。这是一整个家庭的事,是一生的命运。他没有理由祈求,甚至没有资格祈祷德拉科为了他留下。而自己,自己不会离开英格兰,不会离开圣戈萨赫罗、小天狼星或是现有的、他梦想了整十二年的生活。他如果跑到德拉科面前去,和他确认,叫他留下……单纯想想,哈利都觉得可笑。这不过是段本就不该有的感情——小天狼星会怎么想?罗恩赫敏又会怎么想?看看吧,看看它除了梦之外什么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柳林里的风很轻,全然没了黄昏时的喧闹。哈利抱着膝盖靠着树干,抬头又望见了那些星星。 “……比尔。” “你作弊了!” “我没有。” “你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在你说答案之前——” “好吧,我有,但是我赢了。” 屋顶上方,星群中夹杂着最耀眼的九颗明星。 “你知道的,我的名字是一个星宿……” “每个人在天上都有自己的星宿。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幸运的星宿下,他一生就可以得到幸运……” ……所以是这样吗?这就是德拉科的幸运? 当生活还有别的可能,无论怎样还有机会逃离?所以这是好的,这是很好的事情,很好很好…… 哈利低下头,额头抵着膝盖。他想要告诉自己不要悲伤——这没什么的,他没失去什么,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过是段梦,不过是德拉科……是德拉科…… 然而晚风吹过他的耳畔,柳枝拂过他的肩膀。哈利坐在此处,感到一股庞大的、如刚才落日之风般的悲伤,携带着那句圣洁的、温暖的旋律,像是冷热交加的瀑布水帘一样,浇过他的身体,不断浇着,让他感到令人颤抖的寒冷,又灼伤似地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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