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个任务让他生出金盆洗手的想法。 由于只是瞥了一眼,张厚心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那时白游今的眼睛和今日的一样明亮。 诸非相早听张厚心说过他欲金盆洗手的缘由,此时再听他补充,也只是故事里多了个无关紧要的白游今。 “这至少说明他有野心,意志坚定。”诸非相笑了起来,心中对白游今生出几分好奇,“他处境落魄至此,你却说他目光明亮如昔,这不是很有趣吗?” 解决完烧饼,喝下一口凉水,诸非相告别张厚心,晃悠着出了客栈。 秋日暖阳盈盈,秋风清爽,雾中远山如黛。 男人对着铜镜检查了番易容,确认易容没出岔子,这才拎着包袱,下楼退房出客栈。 昨夜他收到迟来的消息,道六扇门派人来追查他,并且六扇门的人早已出发多时,预定的计划被打乱,为避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今日便出发。 街上已有了人,沙沙的扫地声和泼水声络绎不绝。 男人离客栈远了一些,看见路边摊上的肉包子,停下脚步买了两个。 “要一个。” 旁边传来声音,余光中的赤色分外夺目。 男人接过肉包子,离开时瞥了一眼,那人面色白皙,眉间一点朱砂,正从摊贩手中接过拨浪鼓。 赫然时昨日在街上见过的年轻人。 男人敛目,大步向前走去,不经意间往斜后方一瞥,那赤衣年轻人和他竟是走了同一个方向,甩着拨浪鼓跟在他身后。 应当是巧合…… 男人想。 拨浪鼓的声音时响时不响,却一直缀在他身后。 那鼓声似有魔力一般,像是往心池里灌了浆糊又拿铁棍搅东搅西,男人被那一阵一阵的摇鼓声搅得心烦意燥。 他不欲与人起争端,况且这年轻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像个世家公子,男人有心试探,索性绕了路,拐进旁边的小道。 赤衣年轻人摇着拨浪鼓走远了,没有再跟上来。 男人心中一松,暗道自己多想。 他穿过小路,眼前大道宽阔不已,男人沿着路沿走了半程,迎面而来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年。 少年神色疏离冷静,肤色苍白,所坐的轮椅设计精妙,令男人望之一惊。 六扇门有三位名捕,大捕头无情,二捕头铁手,三捕头追命,各有千秋,其中最是令人印象深刻。 因为他不良于行。 两人交错而过,无情未有任何反应,眼见两人距离逐渐拉远,男人提起的心缓缓下沉—— “咚咚!” 就在此时,那鼓声又响了起来。 男人瞪大眼睛,赤衣年轻人从巷中走出,拦在他眼前,歪头看向无情,笑道:“你找的人在这里,怎么就走过去了呢?” 无情本就留意这与自己相对而过的男人,听见拨浪鼓时便回转过去,此时迎着诸非相的视线,心下讶异,面上平静,颔首致意:“诸大师。” 男人拔腿就跑,诸非相一脚将人踹晕,将他拖到无情面前,示意道:“我抓住凶手,可有赏金?” 无情看他动作随意,淡淡道:“一来朝廷并未设悬赏,二来此人不知底细,还需审问,大师莫要抱太大期望。” 诸非相笑了声:“他就是。虽然没有赏金,但协助六扇门办案总不至于叫我空手而归吧?” 无情只道:“那便劳烦大师讲清为何这般肯定,在下定会酌情酬谢。” 诸非相摇了摇拨浪鼓,笑着应了下来。 他无聊得很,难得有事找上门来,自然要追究到底。 * 那场灭门惨案在事发之后立即传至京城,死者与诸葛太傅曾是同僚,告老还乡许久,诸葛正我收到消息立刻让无情前来追查,迟了一些才禀报官家。 此事被怀疑是为了灭口,而仇人只可能是昔日政敌,诸葛正我怀疑蔡京派系所为,故而没有立刻声张。 无情没想到凶手会被诸非相赶到他面前。 即使那人并未承认,但无情对诸非相的话已信了七八分,再怎么无聊,诸非相应当不会拿这等大事忽悠他。 两人回了无情一行人的落脚点,无情便让人端上茶,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诸非相煞有介事地干咳一声,开始讲述。 ——某日某夜,他半夜在屋顶上赏月,明月清风,万籁俱寂,一只信鸽飞过,于是他随手将鸽子抓了下来,随手拿下鸽子腿上的纸卷看了看,又随手将纸卷装了回去。 “所以我知道他在这里。” 诸非相前因后果一说,如此总结,端起桌上的茶盏,悠悠饮了一口。 无情:“……” 这像是能随手做出的事吗? 无情道:“你既未见过他,又是如何确定他是那个人?” 诸非相道:“我往信纸和鸽子身上做了气味记号,闻过便知。” 无情:“什么气味?” “你不会想知道的。”诸非相随口忽悠。 无情暗道他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无济于事,反倒是审问那男人揪出真相更为重要,当下便不再深究,问诸非相:“还请大师近日不要离开此地,待我们审问那人后再做打算,有劳您等上一等。” 诸非相摆摆手:“当然不会走,我还得等你给我酬劳。” 他话说得像笃定那人是凶手。 无情微微颔首:“若他是,必不会让大师失望。” 诸非相围观了一场审讯,那男人油盐不进,大约是发现易容已被卸下,竟没有丝毫狡辩,死犟着不肯开口。 看了片刻,诸非相觉得无聊,便离开了。他离去之后,那男人咬着牙终于说了第一个句子:“他是诸非相?” 无情冷淡点头。 “是。” “……哼。”男人怪笑,“怪不得……这么多管闲事。” 无情蹙眉:“说清楚。” 男人咬牙道:“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和我有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有什么不对吗?我自认无罪,可律法上我却是有罪,大捕头,您可准我将功赎罪?” 无情冷眼看他,心知他有九成是胡言乱语,却想看他如何狡辩,便颔首道:“看你立的什么功。” 男人道:“那位诸非相诸大师身边应当有个中年男人,他杀了许多人,江苏袁家家主,汝南白家的二公子,清风派掌门,李通判,都是他杀的。” 无情眉头微蹙,又听他说了数个名字,其中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部分案子至今不知凶手是何人,愈听愈心惊。 “诸非相包庇凶手,他也不是个好人,受罚不应当只有我受罚,他们两人都得付出代价!” “空口无凭,你又从何得知?” 况且从诸非相行事风格来看他本就不像个好人。 无情冷冷发问。 男人一下卡壳:“您、您去他身边找找就知道了……”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罢。” 无情不为所动,推着轮椅离开,留下男人一个人心焦如焚。 * 张厚心打了个喷嚏。 顾惜朝担忧地凑过去:“师父,是不是昨夜着凉了?” 张厚心心里熨帖,道:“你都没有着凉,我怎么会呢?想必是有人在念叨我。” 顾惜朝眨了眨眼:“念叨你的会是大师吗?” 张厚心迟疑了一瞬:“不一定。” 有可能是以前的同事。 张厚心想。 他虽然被大师救下,但依旧未与组织做个彻底的了结,那些人惹不动诸非相,最初试探了几次便不再出现,托诸大师的福,他已经过了一段相当宁静的日子。 但迟早要做个了结。 张厚心不知道的是,无需他了结,组织已经自个儿玩完了。 无情虽说不大信那男人的话,但秉着以防万一的原则,仍是立刻派人去将才走出不久诸非相带回来,然而三刻钟后,出去寻诸非相的人无功而返,紧张地站在他面前说怎么也找不到诸非相人在哪儿。 ……那人就走了没一会儿,竟然能找不着? 无情揉了揉眉心,并不认为是属下办事不力——在京城中也是如此,明明知道诸非相就在京城之中,但想见他的时候永远见不着,也许追命是个例外,诸非相似乎很乐意与追命见面。 “去他说的那家客栈守着。”无情只能这般吩咐,“见到他后再请他来一趟,看看他身边有没有那个中年男人,若是有,把两人一起请过来。” 下属领命而去,无情喝了口茶,回到房中去写报告。 此时诸非相正摇着他的拨浪鼓,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 他出来的早,但转了一大圈,已到了午饭时间,诸非相一脑袋钻进了街旁的小饭馆里。 小饭馆中有位熟人。 白游今讶异地看着骤然现身的诸非相,后者也瞧见了他,相当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 “你在卖画?” 白游今手指微动,他手上有墨迹,难怪诸非相只看了一眼就问出这个问题。 他点头。 诸非相撑着下巴看他,没有说话。 白游今主动找了个话题:“昨夜我瞧见你们了。” 诸非相问:“哪里?” 白游今道:“船上。” 诸非相“哦”了一声:“人多,没瞧见你,和你倒也算有缘。” “他们……是你的家人吗?” 白游今想到那名妇人和少年,今晨的中年男人和诸非相的气质截然相反,但另两个人明显是对母子。 诸非相摇头:“只是住在一起的人罢了。” 白游今面露费解之色。 “只是住在一起”似乎显得太冷淡了一些。 诸非相却不多说了。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顿饭,诸非相跟着白游今去了趟他的画摊前,说要买幅画。 “你想要什么画?” 白游今说有花鸟画,山水画,仕女图……他都会画。 诸非相问:“你想给我画什么?” 白游今道:“画你如何?” 诸非相扬起嘴角:“很有主意嘛,画吧。” 他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等白游今画他。 诸非相闲的没事摇了摇拨浪鼓,白游今便制止他,让他尽量不要做太大的动作,诸非相看他一本正经,收了动作,也敛了笑,安静地垂眼。 渐渐地也引了一些人围观,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有人凑到白游今身旁,看到画上的内容,赞叹一声,说画得不错。 白游今怕诸非相不喜,孰料对方反倒笑吟吟地与路人打招呼,问他问题竟也会真的回答。 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白游今想,传闻里诸非相是会将人的手用筷子钉在桌面上的狠人,也是谈笑间会一剑穿心的怪人,可此刻的诸非相笑意盈盈,待人温和,倒真像个以慈悲为怀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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