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 月上柳梢,夜风瑟瑟,张厚心等到很晚,也没等到诸非相,楼道上不曾响起诸非相的脚步声。 也许大师又去山里了。 张厚心在心里想。 一旁的顾惜朝发出梦呓,张厚心不再等待,合眼睡去。 猎猎寒风中,诸非相披着曙光,蹲在地上看那根柳枝。柳枝插在土里,迎风飘扬,孤苦无依,分外可怜。 “啧。” 诸非相咂舌。 他垂着眼,面上覆着一层阴影,片刻之后,起身离去。 这里的山没什么好玩的。 诸非相想。 他回到客栈时天色将将亮,呈现出一种介乎于黑色与深蓝的颜色。 客栈里的小二看见他很是震惊,看了看楼梯,又看了看他来的方向,最后甚至仰头想看窗户。 诸非相觉得好笑:“我昨夜没回来,你们有什么早点么?给我上一点,要热的。” “好嘞!” 小二嘿嘿一笑,擦了擦诸非相坐下的桌子,往后厨跑。 厨子已经开火烧饭,小二告诉了他一声,又有些奇怪地感叹了一句:“不知道那位客官是在哪里歇息的,身上凉的很……像是刚从山里回来。” “这天气越来越冷,他身上凉肯定是因为住的远,怎么可能是从山里回来的?做你的事去吧。” 厨子随口回应。 就像是从山里回来的。 小二没有回应,心里想着凑近诸非相时在他身上嗅见的气息,晨露、泥土、树叶,那些就是山川的气息。 张厚心起来时诸非相已经用过了早点,碗碟也被小二收拾走,诸非相瞧见张厚心,笑盈盈地朝他招招手。 一个钱袋子放到诸非相面前。 诸非相目露问询。 张厚心如实道:“大捕头说你曾向他讨赏金,但朝廷未发悬赏,却已证实那人是凶手,便托我转交给你。” 诸非相笑了声:“不愧是无情大捕头,说话算话。” 张厚心迟疑道:“大师昨夜莫非去了山上?” 诸非相把钱袋揣进怀里,闻言点头:“嗯。” 张厚心顿了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提起自己或许要在这事上费上精力与时间,他们的旅途极有可能会被影响。 初秋甚至没过去,他们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张厚心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诸非相很随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没关系,暂且先在这里待着,若是你要上京,便和你一起上京,反正都是走,走到哪儿都无所谓。” 张厚心:“可大师才从汴京回来不久……” 诸非相大手一挥,很爽快地来了句“无妨。” * 张厚心所在的组织与六分半堂暗中关系密切,他想活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对无情如竹筒倒豆子般透了个一干二净,而牢里的那人则陷在迷局中洋洋自得,为能拖一个人当垫背的而高兴。 他毫无隐瞒,尽心尽力地协助此案,无情对他观感不差,隐隐懂了诸非相为何会放他留在身边。 虽然与诸非相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其也知之甚少,但无情从张厚心口里得知了许多事情,譬如顾惜朝和红袖,这对被诸非相救下的母子。 而这些事诸非相从未对追命提起过,神侯府的众人一直以为诸非相独来独往,孤身一人。 可事实似乎截然相反。 诸非相甚至像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 “大师总是随心所欲。”张厚心随口说,“但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诸非相行事古怪,但也许是个心地柔软的年轻人。 无情未曾见过受诸非相相助的红袖母子,但看张厚心言语真挚,不由暗自思忖。 在这般想过之后的第二天,无情独自一人外出散心,朝阳初升,雾气弥漫,一呼一吸尽是凉意。他摇着轮椅穿过小巷,还未出巷,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给你。” 诸非相的声音很有特色,永远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轻快地上扬,听过便很难忘记。 而此刻,从无情听到的内容来看,诸非相似乎在欺负人。 无情:“……” 那头诸非相还在说话,声音似乎是从高处传来,不知怎的,无情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对方蹲在墙头、或者树上,笑意盈盈的模样。 也许是追命提起他与诸非相相见时的很多场景都是诸非相位于高处,他在下面仰头望的缘故。 诸非相说:“我给你带了单大生意,这作为酬劳给我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一位陌生少年的声音,情绪分外复杂:“我给你买别的作为谢礼,这个……不行。” 诸非相似乎十分失望:“我也给了你啊,为何这个不行?我偏要这个。” 无情有些好奇他们在谈什么了。 他推着轮椅出去,巷外的景象展露在他眼前。 诸非相确实蹲在树上——这让无情有些惊讶——他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树下有位白衣少年,此刻两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之间诡异的寂静。 无情:“……” 他朝诸非相颔首致意。 树上的赤衣年轻人跃下树,将糖葫芦塞回少年手中,转头对无情道:“大捕头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以为我在欺负小孩。” 无情:……你不是吗? 白游今:“我不是小孩。” “在场之中你年纪最小,谁最小就是小孩。”诸非相说,“这糖葫芦莫非是有人买给你的?” 白游今点了点头:“是顾小兄弟给我的。” 诸非相笑了声:“哎呀,看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成了好朋友。” 白游今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在?” 明明同住一个客栈,纵使楼上楼下住着,可他遇见诸非相的次数寥寥可数。 诸非相理所当然般地道:“我是大人,当然是有事在身。”这么说着,他看向无情,“大捕头能在早上出来散心,案子应当快解决了吧?” 无情颔首:“只待回京城收尾。” 此案与蔡京派系牵扯颇深,即便奈何不了蔡京本人,却能重创其党羽,这个结局还算令人满意。 诸非相若有所思:“张厚心还要去京城么?” 这点无情没必要隐瞒,诸非相迟早会知道,回答道:“需要。” 诸非相望了望天,转头看向白游今:“白少侠,有劳你替我办件事。” 白游今在一旁疑惑,迎上诸非相认真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什么事?” 诸非相说:“替我护送顾惜朝他们进京。” 无情听张厚心说过他们的打算,闻言不由奇怪,因为听诸非相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同去。 白游今替他问出口:“你不去吗?” 诸非相笑了起来,他语调轻快地说:“我也不知道,但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去。” 无情默默注视着他,又一次觉得诸非相令人捉摸不透。
第39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二十三) ◎何必多论离合与悲欢。◎ 诸非相决定的事很少反悔,夜里顾惜朝等人知道他的决定后都有些惊讶,甚至还有点失望。 “大师之后还会去京城吗?”顾惜朝问,他隐隐理解诸非相不想去汴京去的太勤的想法,但难得出来一次,他想大家一起去汴京。 “看情况。”诸非相伸手揉揉他的头,说,“你们先去玩。” 顾惜朝知道他十有八九不会去,动了动唇,没说出“也想你一起去”的话。 机会多的是,顾惜朝想,待日后他考中进士,自是有的机会和大师一起逛京城。 返京前一天,白游今看见诸非相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喝茶,由于一直对他的态度十分在意,终究是忍不住上前问他:“你真的只是不想去汴京吗?”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汴京的麻烦事多了去,我不想去。” 诸非相说。 这话半真半假,毕竟汴京皇宫里还有个皇帝赵佶,诸非相已经打算再也不见他,去了汴京难免又会被对方耍皇帝权威逼他相见。 白游今眨了眨眼,问:“汴京有什么不好么你赴过雷损的谷雨宴,应当见过许多大人物。” 诸非相反问:“大人物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游今张了张口,无话可说。诸非相本人便是大人物,自然不会在意别人。 诸非相看着他,白游今有野心,以张厚心的眼光来看似乎是物极必反之人,但以诸非相来看,白游今也不过是个年轻人罢了。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谁都有这种时候,想要证明自己,想得到什么,而结局如何,皆是有因可循。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各有志,祝你出人头地。”诸非相朝白游今举杯,目光纯粹且平静。 白游今愣了愣,心情奇妙,倒了盏茶,与诸非相碰盏,旋即一饮而尽。 然后被烫得差点吐出来。 “这是刚上的热茶,你都不看看的吗?”诸非相神情古怪,白游今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制止。 白游今脸裂了,口腔内又烫又麻,几乎没了知觉,他用舌尖抵着上方腔壁,只觉得面颊发烫,来自于诸非相不带任何偏见的认可让他难以自拔的欢喜,以致于没能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情。 ……太丢脸了。 诸非相笑了起来,笑容却并不让人反感,他找小二给白游今倒了碗凉茶。 白游今端着碗喝下,口腔内依旧难受,但他心里很开心。 “顾惜朝和红袖就交给你了。”诸非相给的酬金不少,提起要求时也丝毫没有顾忌,“张厚心没空的话陪他们逛逛汴京。” “我知道的。” 白游今点头,认真地应下。 * 与上京的一行人分别,诸非相随意找了个方向前行。 这种事他做了许多次,与人分别,踏上新的旅程,遇见新的人物。 不过,这回倒是没那么急着离开。 诸非相自己也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意外。 活了这么久,他一直尽量避免与人产生深厚的情谊,曾经尝过离别的痛楚,诸非相一度不想与人交好,于是身体力行,与大部分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这次总体来说,体验似乎不错。 他只是个过客,在这些世界中停留的有限时间内应当让自己开心才是。 诸非相的豁然开朗始于那个孤身一人的清晨,所有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每个人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满意而活着,与认真生活的人们相比,他心中的那些疙瘩反倒是微不足道的想法罢了。与人交好并不意味着一定会迎来悲伤的结局,只要他离开的早,悲伤就追不上他。 枉他活了这么久,竟然不曾悟出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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