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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阿不思来不及思考他的态度究竟意味着什么，在盖勒特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他都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与推理之中，靠近真相的激切和狂喜令他冷静的头脑一再发热，他甚至来不及去考虑这个真相会将他们未来的道路指向哪里。 “我第一次降落入岛时也在它附近，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一百四十米不是一个正常的界碑位置，而且它的样子也与整个岛屿格格不入，无数次回环中我也没有在岛上发现其他的界碑，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没有余地多想。”阿不思自顾自地说，“可刚才我看了前面十届的尼莫岛全景图，无论是雨林、山谷、沙漠、还是冰原，这个石碑永远在那里，它从来没有移动过！” 他话音落下，盖勒特却仍不为所动：“或许它是一个节目组必要的科技装置。” 阿不思的热情被他平静的声音兜头浇下冷水，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盖勒特对于自己的发现似乎并不那么感兴趣，或者说，他甚至有些厌恶。这让阿不思觉得委屈，他不甘地反驳道：“核心国绝对有能力将科技装置伪造成树木或者石头，而非让它呈现出如此不和谐的模样。再说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发现进入时间回环的原因，现在我觉得这块石碑就是答案，时间回环以我们两个被淘汰死去为重新开始的截点，不正是一种‘复活’吗？” 盖勒特并不看他，而是望着光子屏，但他的目光却似乎聚焦在极远处：“如果你想说这块石 碑就是复活石，那么二十多年数百个选手，更别说成百上千个进入过尼莫岛的凡种，只有我们两个碰到过它，只有我们两个进入了时间回环，这有可能吗？” 阿不思顿了顿，声音也冷下去：“那如果令复活石生效的前提还包括‘这个人必须拥有接骨木魔杖’呢？” 这一次盖勒特不再说话了，阿不思知道自己说服了他，这个推理的确无懈可击，盖勒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转眸望着阿不思，阿不思也与他对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平静下来的阿不思也明白了盖勒特的沉默和消极意味着什么。 “你的猜测没有根据。”最后他说，但像是昭示着他并无自信一般，他说完便转身走了，他迈开长腿走得很快，拳头仍然攥着。 “盖勒特！”阿不思追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跑下台阶穿过前厅来到洒满金色夕阳的草坪上，盖勒特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他径直往湖边去。 “盖勒特！”阿不思没有他的速度与体力，眼见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不得不再度高声呼唤对方，“等一下！” 对方停了下来，却仍不回头。 阿不思气喘吁吁地跟上去，他的肺叶刺痛，呼吸间好似与肋骨纠缠，他弯着腰，手掌撑在膝盖上，但他来不及喘息，急促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寻找死圣是你的目的，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摸索到了它的位置，就算只有丁点把握我们也要去试一试。” “不行。”然而盖勒特的回答极冷漠也极笃定，“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到那座岛。” 他说完之后再度走了，这一次他走得更快，显然打定主意不再与阿不思交谈。 阿不思在原地站着，他望着盖勒特融入夕照的高大背影，忽然轻声问：“福克斯，你觉得我的猜测有道理吗？” “我认为有道理，阿不思。”福克斯回答。 阿不思沉默了片刻，夜风轻柔地吹拂着他的面孔，静谧中福克斯又出声：“但格林德沃先生似乎并不信服你的猜测。” “不，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阿不思语气中含着轻笑，但他的表情中却并无任何愉悦。 “为什么？”福克斯问。 “因为他说‘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到那座岛’，”阿不思恍惚望着落日，回答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说‘我们’，他说的是……‘你’。” 这一次福克斯也沉默良久，直到浑圆红日完全在湖面消失，阿不思才再度开口道：“福克斯，第二十二届《幸存日》的官方赛程下发之后，请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阿不思。”忠诚的福克斯回答。 得到应允之后阿不思便转身回别墅去了，前厅的全息壁炉还燃烧着温暖的火光，安娜和阿不福思不知道在哪里，阿不思觉得有些饥饿，他到厨房去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吃完饭之后他又想起还未全部看完往届的比赛实况，虽然暂时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但他还是直觉从实况中可以捉摸到更多有利的信息，于是他再度到二楼天台去了。光子屏仍然显示着他与盖勒特离开时暂停的画面，阿不思重新在沙发里坐下，虽然观看这种杀戮游戏的体验并无多少愉悦，但他还是必须要强迫自己往下看。 就这样，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阿不思独自看完了第十七和十八届的《幸存日》比赛实录，而在那个静谧深夜，当福克斯询问他是否要接着观看第十九届的时候，昏昏欲睡的阿不思却忽然瑟缩了。 他知道第十九届发生的某些事情，更清楚那届游戏夺去的东西。他能看到漆黑光子屏上清晰反射着自己苍白的面孔，福克斯在等他的指令，但他却犹豫了。 他不是惧怕那个自己已知的可怕结果，而是内心深处惧怕更难以接受的既定事实，他如此清晰地知晓于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那个人在那届游戏中与他曾经最重要的人共处绝境，那个认知清晰刻骨到没有任何欺瞒自己的余地。 但逃避又能改变什么呢？阿不思凝视着自己的面孔：“请帮我调取第十九届的精彩片段目录。” 他话音落下，漆黑的光子屏缓慢浮现出一行行发光的字母，这是每一届游戏结束之后由节目组制定的快速定位系统，能够帮助时间不那么充裕的观众迅速找到精彩内容。 而他们所谓最精彩的内容，无非就是选手被淘汰的片段。 阿不思紧紧盯着屏幕，每一行的开头都显示着这一片段被淘汰的选手身份和姓名，由上至 下是淘汰顺序，而在每一个名字之后，都有一个细小的匕首符号，点击那个匕首，则能够看到将这名选手淘汰的那个名字。 阿不思一行行向下看去，他记得比尔曾经不经意说过坎德拉坚持了很久，那么她的位置应该非常靠后，但一直到第八行名字出现时，他却先看到了一个令他瞩目的名字。 …… Day 17杭州特辖区李风荷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考虑这个名字与李一一之间的联系，便看到李风荷的名字下面出现了： Day 17戈德里克特辖区坎德拉·邓布利多 阿不思将手指缓慢抬起来，隔空点到坎德拉名字后面那个细小锋利的匕首之上，然后它灵活轻巧地旋转消失，诚实地浮现出那个暗藏在其后的名字。 —— 阿不思在湖边找到了盖勒特，清晨的天气很冷，他裹着羊毛毯坐在一块岩石上，手中紧攥着钓竿。 自从上次关于复活石的讨论令两人不欢而散之后，阿不思就不曾再去过十六号别墅，盖勒特也没有再来找过他，这还是来到幸存小镇之后，他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虽然并不知道盖勒特的打算，但阿不思自己在有意识地避免与盖勒特争论有关复活石的事情，他惧怕会再一次招致争吵，比起再度回到尼莫岛，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与对方的感情出现裂痕。 “我不知道这片湖里还有鱼。”阿不思在他身侧坐下，他觉察到盖勒特应该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他周身有寒气，脸颊与手部的皮肤都近乎惨白。 “福吉说有，我想试试。”盖勒特简短地回答，他的语气不算疏远，但也并不温和，不过如此一来阿不思还是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好的开端，他们至少能找到一个不那么危险的话题。 “下次可以教教阿不，”阿不思顺着他的话说，“他之前向我抱怨没有事情做。” 盖勒特很轻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没事情不就是最好的事情吗？”阿不思顿了顿，声音像是落到脚底：“过去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盖勒特这漫长四年孤独的生活，他甚至在进入十六号别墅看到空无一物毫无人气的前厅时就询问过，但那个时候盖勒特说他喜欢一个人思考，阿不思觉得那不是一个诚恳的回答。 “就这么过。”盖勒特说，“怕我的异种躲着我，不怕我的凡种又进不来，我能见到的活人只有文达和福吉，他们……”他顿了顿，自嘲式的一撇嘴，“也很少愿意说真话。” 阿不思茫然凝视他在晨曦中有些模糊的侧脸，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曾以为高墙之内就是最苦，无休止的工作，年复一年的恐惧，早夭与病痛令他根本没有能力喘息，但他如今听到盖勒特的描述，才明白在那些苦痛之外还有一种没有边际的折磨——孤独。 “你现在有我。”他说着，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覆盖到盖勒特的手背上，他冷风中握竿的手像是一截冰，令阿不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所以谢谢你。”盖勒特这个清晨第一次向他看过来，那双在暗处其实有些可怕的异瞳很明亮。 他说完便将钓竿放在脚边，然后张开臂膀将阿不思搂在怀里，他斗篷之下的躯体是很温暖的，好像是一个壁炉般的热源。 他们在湖边坐了半晌，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才决定返回。盖勒特将毫无动静的鱼竿收起来放回背包里，阿不思盯着他娴熟的动作，他突然觉得盖勒特必定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钓鱼。 但他没有多问，而是跟着盖勒特一起返回别墅区。 回去的路上风更冷了，天色也很阴沉，好像是要下雨。他们便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但这一次盖勒特走到了巨湖的另一边，所以返回的路程比以往要漫长不少。 他们快步走了几分钟，突然发现劲风压低的杂草中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灰色石板，阿不思此前从没有注意到幸存小镇中还有这样的东西，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盖勒特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他脚步放慢，却将阿不思的手攥得更紧。 “这是……”寒风之中阿不思模糊看到了那上面蚀刻的三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第四届游戏时相约自杀的三名导师。”盖勒特在他身后说。 阿不思站着不动了，他面向那块石板，突然想起了许多传言，那是几乎每一个特辖区孩子 都听过的故事，已经获得赦免的最初三个获胜者，却在核心国逼迫他们教导其他同类自相残杀之后，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做出了抵抗。 但他们的牺牲又换来了什么呢？阿不思恍惚看着那三行字母。《幸存日》仍然连年举办并大获成功，此后的所有幸存者都安然享受着核心国恩赐的一切特权，唯独高墙之中的人们会在茶余饭后提起他们的名字，但阿不思听到对于他们最多的评价不是敬重，反而更多惋惜，甚至有人觉得他们这样以卵击石的决定万分愚蠢，以此断送了本能富足度过的余生。风似乎暂时止息，但阿不思却反而觉得周身更冷。战争年代过后，高墙接连伫立，此后的一切抵抗代价都极其惨重，三位先驱身死之后唯独留下了这块被遗忘在荒原中的石板，还有那个阿不思不曾见过的杭州勇士，他挥舞过拳头，但却因而导致所有亲人都死在孤岛中的结局。阿不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他与盖勒特又何尝不是一样，阻拦《幸存日》推翻核心政府的那个目的遥不可及，他们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旦事情败露，阿不思甚至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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