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要一刀一刀扎在对方的身上,死死凝视着对方的死相,直至自己的爱人最终断气。 王杰希的视野完全模糊了,连身上的剧痛都随着大量失血逐渐失去了实感,只剩下逐渐升腾的困倦与冰冷。他本来竭力睁着眼,想最后一次好好看看周泽楷的身影,却只觅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这一瞬间,王杰希突然惊觉,离他第一次见到周泽楷已经有很多年了。那个夏天的记忆本是破碎的泡影,在此刻却突如其来地再度摇曳起来,就好像那一天晚上沁凉的清风,幻觉一般掠过他的脸庞。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他本来是想笑的,甚至于唇角已经在血痂之下勾起了那么一点,但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情,也很快被同样突如其来的杀戮欲望给掩盖了。他竭力斗争着,但在脑海里牢牢回旋、并且扎根不定的的念头,还是杀,杀了这个刚刚被他寄予了爱与柔情的男人。 只要情感调试仪还存在,我就有这样失控的可能,那群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它…… 王杰希这么想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从开头到结尾都可悲到了一种境界。 而眼前这个已经被他伤到遍体鳞伤的男人,他投来了震颤而绝望的视线。然而震颤归震颤,绝望归绝望,那是正在痛苦嘶吼着的灵魂的事情。而两人的肉.体,都在互相对视的同一时刻,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闪着冽冽寒光的兵器。利刃尖锋上,浮现出了两人面无表情的半脸,接着便是一瞬闪现的冷光。 先动手的是周泽楷,他看起来在艰难的心理斗争之后杀意已定,便再不动摇。此时他抽出的是一把有着相当长度的小剑,但身形却完全不显迟滞,而是毫不犹豫地向着王杰希直冲而去! 王杰希同样不甘示弱,在周泽楷飓风般袭至面前的那一瞬间,接连不断的金属相击之声便接连不断地响起,然而这暴戾的金石之声,却莫名让王杰希想起一树树爆裂般开放的团簇花叶。就好像上一秒,他还在试图把手中的匕首刺入周泽楷的胸膛,但下一秒,两人又好像无言地相对,置身于几乎将人淹没的花海。 这样的感觉是割裂的,甚至是让人分心的,但王杰希却好像忽略了这点,只是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浸在这一片甜蜜的梦幻中,而身体只是麻木地不断挥刀而已。挥刀,挥刀,一时很可悲,也很无趣,就好像要挥到世界尽头一样。 然后,在这一片梦幻的遐思之中,他听见了繁花盛开的声音。 或许也是心碎的声音。 接着是一片馥郁。 黏腻的血液从他被切开的喉咙中冒出来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从那个代表死亡的缺口流溢出了无数鲜妍的花朵。现在在两人中间横亘着的、流淌着的是一条花的长河。它泛着晚霞一般的明艳光泽,好像有一簇簇跃动的火焰在河面上汹涌而冰冷地燃烧。 王杰希倒下了。但他的内心是全然平静的,在那股不属于他的渴望潮水般褪去的时刻,他望向头顶浩瀚的星空,只觉得在星光里看见了人生的终局。 他没有躺在身下的那一泊花里。周泽楷接住了他,从脸颊到胸膛,开满了妍丽的小花。 “啪嗒”一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了下来。周泽楷那张悲伤的脸庞遮住了王杰希的视线,垂落的发丝投下一片面纱般的阴影。周泽楷看着王杰希,只是泪流不止而已。而王杰希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凝视,一点字句也无法出口了。 在这最后的时刻,两人只是安静地对视,没有一句话。只有目光在交汇,王杰希双眼中的情感是一种近似于慈悲的怜惜。那样的目光,好像星光一样,跨越了数千万年才穿过冷寂的太空,最终来到了周泽楷的面前。 无尽的荒芜战场里,除了风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淹没在随风摇曳的花海之中。 王杰希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好像寒风中蝴蝶的翅膀一样,渐渐地闭拢了。 周泽楷伸出手,抚摸着他染血的面颊,只觉得眼前人是如此梦幻,冰冷而易碎。他轻轻拨开王杰希额前几绺发丝,凝视着他平静的面容,接着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神情是如此肃穆,如此虔诚,如同敬拜自己的神明。就连此时溢满唇齿的那一片血腥都仿佛花香的影子,伴随着滑下的泪珠,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 我爱你。 这次死的有点正常了。王杰希想。 不过,周泽楷也有杀他的能力…… 他现在在这些所谓的“梦境”里越来越清醒,直到现在,甚至于保有了完整而清楚的意识。这些记忆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只觉得真相随着这些未知记忆的出现越来越近了。记忆最后的景象还留着一点残迹,但耳边属于现实的谈话声音仍不住地灌进耳朵里。 “吴女士啊……哎你这人真是很怪哈,之前嫌我烦,不打电话你还不舒服了是吧?……之前办点事儿,通讯静默了而已……” “哎——对对对,小唐你去跟老板娘说,不要再去加强防御了,整的跟个乌龟壳似的……她别是看了人家邓复升那套心痒痒了?没必要,继续按原计划改,加强火力,微草这方面的技术储备我看过,还是攻击系统最有一套……人家王馆长大方,让老板娘放心,人家没意见的……” 王杰希朝叶修投去了一个幽幽的眼神,然而以叶修的脸皮厚度,就算做出了光明正大于当事人的面前薅羊毛的行为,也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神态反而相当的自然。不仅如此,他还向王杰希投来了一个真诚而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 你有什么问题吗? 王杰希无言以对,只觉得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但又觉得这方面的修行好像也并不怎么光彩,最终纠结了半天,也只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三人坐在微草博物馆附属聚居地下新开放的星港大厅,等了一会儿,兴欣的两人便各自起身离开。 王杰希也算看出来,在雷霆一游后,方锐显然一时半会儿不想见他,这是他预想到的。但叶修的心情,出人意料地,却也不怎么好,连个招呼都没跟王杰希打,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叶修平日里出事极为妥当,这点小细节不会不注意,现在倒像是刻意忽视了。想了半天,王杰希也没明白他在搞什么事,觉得他在闹小脾气呢,又感觉以叶修的身份并不太可能。思来想去好一会儿,最终作罢。 这一趟旅途下来,身体还没怎么样,精神却是在不间断的交手与交锋之中变得疲惫至极。尤其这次出乎意料地遇上了周泽楷……说实话,王杰希一时并不知道怎么对待他,甚至于并不自觉地有点孩视周泽楷的倾向。哪怕王杰希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周泽楷在他销声匿迹的那七年里声名鹊起,甚至名列星海公认的五圣之一,绝对不可小觑。但初见时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抹平的。 他看着周泽楷,更多时候还是在看一个麻烦的孩子。这是很不合适、甚至于可能让他对形势产生误判的印象。但对王杰希来说,最初的一切,往往比新发生的事情更难让他忘怀。 他独自在大厅呆坐了一会儿,莫名感到一阵上涌的孤独。这孤独相当之无来由,却又和之前那一串上浮的记忆联动起来,使他在这奇怪而陌生的氛围里突然想有个人在旁边陪他一会儿,哪怕不说话,只是坐着也好。 想着的时候,仿佛他的心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流淌出去了似的,就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刻,一个人影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来到了王杰希的面前。他并不必去抬眼,就能从七年的相伴中认出脚步声的主人——毫无疑问,方士谦。 方士谦走过来,也没有问能不能坐,只是很顺滑很理所应当地坐在了王杰希的身边。到了这个时候,王杰希仍然没有一点抬头的欲望,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情安定了很多。两人坐在一起,王杰希看着前方发到,方士谦看着王杰希,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定要现在去吗?而且还是你一个人。” 先打破寂静的是方士谦。 王杰希仍然没有去看他,只是身子微微沉下去,双手十指相扣,做出一种类似于沉思的姿态。 “其他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王杰希说,“其他人和我一起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候,他才微微侧身,向方士谦投付了自己的眼神。 王杰希的神色极其严肃、极其认真。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和王杰希相处的七年之间,方士谦深谙这个道理。 “现在你怎么一直都是这样?……才回来就走。”方士谦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说着这样的话,也并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 “这件事很重要,也很私人。” 这就是王杰希的最终回答。 方士谦知道事情的实情肯定比王杰希现在说出来的几个字要多得多,但他并没有开口去追问。此时两人陷入的诡异的平静状态,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缩影。方士谦看着和王杰希相处很随意,但始终感觉两人之间有跨不过的无形障壁。很多时候,他想要靠近,却感受到了王杰希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推拒,他也就极有分寸感地后退。以至于七年之久,两人的距离似乎很近,但和七年前一样,并没有再进一步。 方士谦现在表露的情绪完全不像平时的他,但王杰希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跟你说个事,”方士谦说,“许斌你认识吗?” 王杰希倒真有点讶异了:“认识。三零一度首领杨聪的副手,协助他管理黑市。” “他误入我们这里,被亦辉带人给截住了。”方士谦说,“但复升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似乎有点想让他当继承人。” “……我到时候问问杨聪能不能交流学习吧。”王杰希略头痛。 “以前我们一起在微草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出来以后我发现你习惯于勉强自己。”方士谦的话一针见血,又若有所指。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一些事情是必须要面对的。人不能否定自己的过去吧,我要向前看,也必须把身后的事情处理好。”王杰希也答非所问,但双方却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什么时候走?”方士谦又询问。 “马上。”王杰希说。他就是刚落地,交接完事情就要走了。 方士谦微微垂眼,似乎是竭力按捺了自己内心的冲动,才说:“你去就去吧,但你要回来,要记得你现在是微草的人。” 没有等王杰希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王杰希,你要记住了,只有我们才是一样的,知道吗?” 方士谦的语气略显强硬,王杰希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方士谦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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