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转身就走。方士谦也是一甩风衣下摆,完全是相看两相厌。他走了几步,就看见感受到那阵精神力对撞余波而逆流赶来的袁柏清。 “师父……”袁柏清才说了两个字,就看见方士谦抬手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异能检查。接着,便是方士谦带着哼笑的自言自语: “他还会来找我的。因为在林杰老师和方世镜死了之后,只有我才最明白王杰希的本质是什么,那是他永远理解不到的东西,就好像神和人的天堑。他又疯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必须来找我,只能来找我。哈哈,王杰希啊……” 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方士谦脸上的表情一下收敛了,像是吃一道好菜时咬到了石头似的,他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接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却再度难以自抑,饱含着巨大悲痛、自嘲至极地笑起来:“死了,呵呵,死了……他妈的王杰希……” 三个月后。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奇特而陌生,喻文州却没有欣赏的意思,只是在心里想着:他经过的每个地方,王杰希都来过。他踏出的步伐,是不是可能有一步,和当年的王杰希重合呢? 想象中,他与无数个不同时空的王杰希擦肩而过。活着的,死去的,交谈的,怒吼的……明明只是脱胎于自己遐思的假象,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凉气窜上脊背,像是在刚刚的几步里穿过了幽灵的身体。 “你走错了。” 方士谦从拐角出现,表情显而易见地不好。从始至终,他都不想让其他人来到微草博物馆本部这一他和王杰希共同的回忆之地,尤其是王杰希。但世事的荒诞就在于,在喻文州退位之后,两个相看两厌以至多次不欢而散的人齐心协力支走了所有人,在今日,这个王杰希死去的日子,相聚在这里。 “这儿。”方士谦微抬下颌,朝着走廊右手边的一个手术室点了一下,便是示意了。喻文州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方士谦缀在他身后,在踏入手术室后锁上了门。 两人做好了准备工作,喻文州便利索地翻上手术台,接着取出了一把约一掌长的、制式简单的匕首,上面还沾着至今未曾洗去的血迹。 看见那把匕首的一瞬间,方士谦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泛着惨白——那是决战前王杰希带走的微草制式匕首。 “时间到了吗?”喻文州问。 方士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对着墙上内嵌光屏里显示的时间,默数三秒,随即迅速开口:“到了。” 在方士谦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喻文州毫不犹豫地挥动了手中的匕首,以特意控制好的力度,一把划开了自己的颈动脉。 方士谦站的位置不远,脸侧都沾上几点飞溅的猩红。他没有去看喻文州充满着痛苦的脸,也没有去听他控制不住的嘶哑气音,只是细致至极、冷酷无情地观察着喻文州给自己制造的那一道伤口,随即微微皱起了眉。 喻文州已经彻底忽视了旁边有个方士谦。现在没有什么再需要让他伪装了,在这濒死的境遇之中,他居然感受到了阔别多年的放松。接着便是一阵轻松的胡思乱想: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快速的失血带来了精神的恍惚。但这象征着死亡的恍惚却冷却了喻文州在失控后彻底暴走的异能力,终于让他冷静下来,回到了以往的状态。但一番回忆下来,现在的情形,无论是退位离开,还是在这里抹了自己的脖子,他都一点不感到懊恼,反而感到了由衷的愉快。哪怕飞蛾扑火,也绝不后悔。如果死了就去找他,如果成功了……如果…… 眼前并没有传说中的那种回忆的走马灯,却让他莫名有些遗憾。他眼前模糊之感刚刚上腾,方士谦就走到了极近的位置,喃喃自语了一句:“形状不对。”然后握着喻文州将将要无力垂下的手,再度把刀刃压进了血肉模糊的伤口。整个口子的长度被他精准地控制到了7.6厘米,深度则是2.1厘米,喻文州下手的位置也和王杰希当时给自己的那一刀分毫不差。 至此,方士谦注目了喻文州行动的全过程,自己还亲自下手,让伤口状态和惨痛记忆里王杰希的死状完全吻合。而此刻,他心里的感想难以形容,看着垂死的喻文州,像有千言万语将要出口,却又最终无话可说。 他伸出手轻轻取下匕首,在鲜血喷溅而出之前就用另一只手虚虚按在伤口之上。接着,那道门关般的裂口里开始闪烁翠绿色的光点。伤口涌血的状态一下停滞,但伤口却并没有愈合,也因此呈现出一种古怪而狰狞的创面。 方士谦已经开启了异能,却并没有像他常做的那样抚平伤者的痛苦。恰恰相反,这样不上不下吊命的副作用正是延长喻文州承受的折磨。 现在,喻文州的前置工作已经做完。轮到方士谦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在喻文州还活着的时候,取出他的大脑。 方士谦的经验很丰富,手很稳、很巧,无愧于他微草首席治疗师的称号。但牵扯到异能,这就是个大工程。九十七分钟后,方士谦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脱,什么残局都没有处理,就抱着一个白色的方块形容器,匆匆地除了手术室。他既想抓紧时间,又怕不小心摔倒把容器损坏,走路之时的状态变显得莫名微妙,甚至有点滑稽。 他和喻文州提前设置好的障碍抵挡不了那些发现真相的人多久。 最后的目的地隐秘至极,只有密道相连。在不断向下、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回廊之中,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越发鼓胀的心跳。但也许心跳声有更多,两个或者三个,都在他的身上,回响在一起,仿佛一曲奇妙的协奏。 随着鞋尖落地的,“嗒”的一下,方士谦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这个大到几乎让人产生敬畏的装置。外界的喧嚣似乎正在逼近,在静寂里成为在他耳边回荡的幻听。他紧紧闭了闭眼,接着眼里再无迷茫,将这个白色方块放在了操作台上。 密室的门紧紧关上。在白色方块被嵌入一个不知作何用途的框架之后,方士谦开始对着计算机输入最后的代码,用喻文州彻底异化到他自己都不能掌控的蜂巢异能,完成两人那个疯狂的假想。 下一刻,地下的房间里无风自起,方士谦的眼里闪烁出翡翠般的明光。强烈的精神力漩涡甚至撬动了现实,在方士谦的极致压缩之中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全身上下自内而外浮出日冕般的光雾,笼罩了他,也笼罩了这个密闭地下室里的一切。 同一时间,地表之上的黄少天终于一剑斩碎了阻挡他的防护屏障。 加载时间长的看不见尽头,那个扭曲的进度条慢的像蚂蚁在爬。那扇厚重的密封门在等等接近尾声后已经响起了暴躁的敲砸之声。 完成了。 在短暂的等待后,不知何起的白光倏地大亮。方士谦没有闭眼,而是维持着平静的注视,直至因强光的刺激而止不住的开始流泪。他超脱凡俗的视野能看见精神力涟漪的扩散。无尽的波纹潮水般上涨弥散,以无形无色的姿态淹没了这个世界,朝着其他维度一切存在的时空方向流溢而去。 光芒化点为线,由线及面,但在另一个死者的视角,却能看见蜂巢般的复杂网格,蛛网般不断编织,并将无尽地延伸下去。 ……光。 王杰希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瞳孔紧缩,嘴唇微张,颤抖着似乎要说话,却好像突然失声。他有些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想起了那段被封印的记忆,那和终焉智能第一次谈话的记忆,记忆浮出水面,虽然依旧朦胧,但已然有了轮廓。 王杰希注视着虚空,大口地喘息着,紧接着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接下来在他心里牢牢扎根的结论就是:那个所谓自由的游戏其实根本不自由,至少对他王杰希来说,所有的随机都是虚假的噱头,一切都已经注定。不管他打开多少个存档,他在那个雨夜的拐角只会遇见喻文州,他也只会对那一个人说:要我拉你起来吗? 下一刻,一个突兀到刺耳的铃声撕裂了房间里的寂静。没等王杰希动作,另一头的人便强行接通了通讯,紧接着就传来肖时钦严肃至极的声音: “J376星球侦测到时空涟漪,我已经操控星门阻断器展开,天灾已至!该按计划……” 没有听肖时钦说完话,王杰希立时下床。在这几天天灾模型里的高危时期,本来就是暂时休息,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下,立马就可以披挂上阵。 不再想下去,他摔门而出,只在身后留下一片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突然亮起一个光屏。要是王杰希在,必然能看出那和《荣耀》游戏的制式一模一样。奇怪的是,那个光屏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过了几秒,就突然消失了。 【我不想死,我想和他永远一起。但我必须这样,这是牺牲……我知道爱是什么了,我爱着所有人,我爱这个我被迫降临的世界,我当然也爱着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么伤害你我已经不奢求原谅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再去说这样的话了。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吧。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直至遗忘把我们都彻底淹没。】
第十九章 踏入薄暮 王杰希摔门而入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硝烟与战火的味道。他没怎么受伤,更多是因先前在地面作战时的尘土与飞沙才显得这么狼狈。 王杰希拉过一个靠椅,一屁股坐下来,拿过一瓶营养液就灌了下去,但表情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实在很讨厌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要不是在这个时候没有更具性价比的选择……不是什么娇气,完全是一种生理性的恶心。据他观察,方士谦也讨厌这玩意,他俩口味一并很重,难不成是出生时候营养液喝多了? 苦中作乐神思漫游了一会儿,随着亢奋的精神松弛下去,疲惫终于如潮水般上升,让他整个人几乎瘫软进这个完美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之中。摸了摸作战服的外套,王杰希拿出一支烟,正要点燃,眼前便闪出一朵朱红的火苗,又昙花般转瞬消失,只在香烟上留下几点猩红的火星,接着便是一阵泛着幽蓝的烟雾。 叶修走来的时候根本没停步,只是顺手朝着王杰希捏着的香烟遥遥一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顺畅之极,自己也在王杰希旁边的那个位置坐下。 王杰希觉得自己烟瘾加重有叶修一份责任。这人好像有种烟民直觉似的,王杰希什么都没说呢,自己点火点出技术来了。 他的伤要重一些,半条裤管都是血,被不知什么东西伤到了股动脉,一直用应急压迫装置绑着,那东西看起来像块薄薄的锡箔,也算是他们那边的独门技术,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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