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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希？”喻文州霎时转身，原本一点情绪没有的脸像是冰河解冻，一瞬间便活泛起来，“走一走，怎么样？还是好些吧。” 王杰希亮如星子的双眸冲着他闪烁了几下，眼睫轻颤着，又垂下来，转而望向窗外的星空。他死死盯着天上不知某处，仿佛被星光四溅的幽邃漩涡绞住了视线，连灵魂都要被吞噬吸入，全程始终维持着沉默。 喻文州的额发在这时莫名显得有些湿润。不过这干系不大，他轻轻一拢，也就过去了。却要去看他的脸。他的表情一时温和，像是冷硬的大理石一下子软化了下来。要是让其他认识喻文州的人见了，绝对无法相信，乃至自我怀疑——蓝雨帝国大名鼎鼎的皇帝，还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嗳，杰希……”喻文州向王杰希伸出手，全然是情难自禁了，连出口的嗓音都微微颤着，“再跳一次舞吧，之前舞会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跳……不要生我的气了。是我的错。” 他说出口的话显得姿态极低，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眼中只有微微侧身，默然无语的王杰希而已。 好一段时间的沉默。王杰希审视着他，像是在评判这什么，但喻文州的手仍然执拗地向前伸着，也不觉得疲累，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好一会儿，随着一阵轻柔至极的触感，王杰希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喻文州伸出的手上。 在王杰希伸手搭来的那一瞬间，喻文州丝毫也没有再多等待。他已经等待得够多了、够久了。 带着狼狈与急迫，他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气势，翻手握住了王杰希的手腕，随后便是一扯。王杰希一点反抗都没有，更像是默许，把自己埋进了喻文州的怀抱之中。 像是一时冲动，又像是情绪终于在常年的压缩下撑裂了坚不可摧的容器，从缝隙里一滴滴苦涩地渗出来。喻文州死死抱住王杰希，箍住他的手臂，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不肯抬起，浑身上下都为这激烈到无法自控的情感而不住地颤抖着。他显得如此无助，又是如此满足，像被雨淋湿后的小狗在流浪许久之后终于找到容身之处，浑身冷透地停留下来，蜷缩成一团，在温暖的怀抱里开始舔舐自己的伤口。 多少年了，等待了多少年了…… 他想尖叫，却又觉得喉咙堵塞，想流泪，却又觉得双眼干涩。此刻身体里流淌着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喻文州已被这阴燃的冷火折磨多年，薪柴一样自焚不止。突然的解脱是如此的不真实，像是重病日久的人瞬间康复一般，只觉得一切都轻飘飘的，不在人间。明明是如此剧烈的幸福，他却像是为此而死了一次似的，只是呜咽着，除了破碎的呓语，再无其他。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却在衣料皱缩之时被烫到了似的瞬时放开。接着，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这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拉长了自己出口的最后喘息。他紧闭双眼，最后深深呼吸了一次，仿佛要从空气里收集起自己逸散的灵魂，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睁开那双温情的眼睛。 他的情绪像是一张浸湿的纸巾，被攥的干净后显得皱皱巴巴，如同脱了水的干尸。喻文州无法忍受自己继续如此的失态，在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后，神色一时狼狈。 但事实上，喻文州的面容一如既往，整洁得可怕。刚刚那一通看似疯狂的发泄之下，他连一点泪痕都没有。他显得要疯了，但在这疯狂的最高浪尖却仍然死死控制着自己，除了眼角微微发红，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喻文州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完完全全是一种近乎残暴的控制欲。 王杰希对近在咫尺的情绪爆发不予置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只是沉静地、包容地注视着他，等待着喻文州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就像喻文州多年前安静地注视他时一样。一切都是无声的，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说尽了。 喻文州不自觉地绞着下嘴唇，也不去看王杰希，只是略有些神经质地地游移着目光。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王杰希说：“……来跳舞吧。对不起啊，等了我这么久。” 王杰希的回应是轻轻从喻文州的怀抱里挣脱。喻文州的手臂被他不容置疑地、坚定地去开，就像从前每一次毫不迟疑的离别。喻文州几乎是应激般的一个伸手，就要去抓住他。 但是这一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王杰希没有走。 他停留在原地，只是换了个姿势，带着喟叹一样的表情，虚虚搂抱住了喻文州的双臂。两人紧紧相靠，身体接触，像是情人絮语，却又静默无声，只让那条激烈的感情的河流冲激、再冲激，直到最终冲毁理性的堤坝，让他们二人彻底溺亡在情绪的激浪之中。 王杰希的注视是那么温情脉脉。这明明是渴望已久的注视，喻文州却突兀地感到一阵难以排遣的悲哀。在他们年少时代，王杰希从未外露过这样的情绪。他的神情总是那么沉静，那么平和，一如没有波纹的湖面。喻文州多年以来不断尝试搅动湖水，在终于成功的现在，他却居然感到了一阵发自骨子里的恐惧。熊熊燃烧的爱火已经将他彻底点燃，要把他和面前的王杰希一同燃烧成冰冷的灰烬。而王杰希默认了他的疯癫，甚至想要加入这一场末路的狂宴。 一种死亡的预感上浮了。但喻文州想，这没什么，他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溺死…… 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两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此刻，这两个惯于云遮雾罩的伪装的人在对方面前透明化了自己的思绪，交出了全部的底牌，不顾一切，只为了这最后一舞。 两人全身上下瞬时绷紧，决斗一般伸手抓住对方的肩，面对面相立无言。力量对抗的感觉一览无遗，视线交汇几乎迸出火花。下一秒，同样旋律、分毫不差的音乐在两人心中同时响起。接着，他们一同动作了起来。 在无人的走廊里，在恒河沙数之多的群星注视之下，在星云落下的冷光之中，他们开始起舞旋转。 这里没有见血的战斗，气氛却紧张到了极点。长长的廊道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试探，每一个脚步都如同刺出的刀尖，舞点里灌注了他们全部的力量。 风突兀地大了起来。那些本来漂浮着的纱帘突然状态一转，堪称疯狂地猎猎舞动起来，甚至传来跌宕的破空之声。 两人的身影在光影之中交错，分离，相聚，换位，仿佛两个不断碰撞、彼此消融的漩涡。 一次后退。 “你恨我吗？”喻文州突然问，同时把手放在王杰希的脖颈之后，接着上半身深深倒了下去。 王杰希摇头，没有犹豫，并在同时搂住喻文州的腰，把他抬了起来。 “那你当年什么要走？”喻文州诘问。他松开王杰希的手，向左旋转半圈，接着两人一同起步，平行走了一段距离，目光始终对视，眼神灼灼。 他们紧接着同时转身，恢复面对面的姿态。喻文州先是把手放在王杰希的双肩，接着滑落到他的腰侧，虚虚搂着走了几步。王杰希配合他来回转着步子，突然向右，似要挣脱，又被早有预料的喻文州随势阻拦。 这就是他的答案。 在下一个旋转之际，王杰希转身迫使喻文州松手，接着后退一步再度拉开距离。两人死死凝视着对方，密切注意着下一秒可能到来的破绽，缓步调整着自己的站位。 是王杰希先动了。他主动接近，迅速转身，从背后虚虚环住了喻文州，掌控着他在原地旋转腾挪，不得离开。 一个前进。 喻文州咄咄逼人地再度开口：“你爱我吗？” 王杰希此时回报以一个表情不明的侧脸，然而却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似是肯定。 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在天旋地转之中，喻文州喃喃自语道：“所以你最后还是回来见我了，是吗？你是承认的……” 在强烈的兴奋之中，喻文州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呼吸。但接下来的一个转身，他的身体却莫名僵硬没有跟上节拍，之后失误便越来越多。 他像是不好意思再继续了，有些惭愧地、短促地笑了一声：“我跳的不好，好多年没跳了，不如你……” 两人的节奏很快，一刻不停。但越跳，喻文州越觉得力不从心，身体的协调也不那么稳定了。虽然他已经不再应激般的颤抖，呼吸也缓了下来，步子却开始踉跄。他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整个人的感觉越来越糟糕。 不想让这种狼狈的姿态再呈现在王杰希的眼前，他低下头，紧紧闭眼，还没来得及睁开，便感到一阵巨大的拉力，突兀地把他摔到一边的墙上。 这力度很大，但却很有分寸，显然是留了手。喻文州却像是难以忍受这种痛苦似的，靠着墙蜷缩起来，虚弱地喘息着。 当他睁眼时，面前是痛心疾首与愤怒交织混杂，几近发狂的黄少天。黄少天提着喻文州的衣领，强行把他提起来，一点都不在意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效忠对象，只是粗暴地把喻文州掼到落地窗上。玻璃传来的冷意，几乎让他打了个颤。 带着做梦般的表情，喻文州听见了黄少天接下来的话： “你给我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喻文州感觉从自己嗓子里冒出来的声音从未如此陌生，那样子像是从极遥远的彼方传来，由某个看不清面目的无名之人茫然地转述：“少天，你在说什么啊……” “喻文州，你不能一辈子靠着幻象过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黄少天强行扯住喻文州，把他的头扳向一边，让他的眼睛注视着反射着幻景的玻璃。 喻文州看着镜面中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急促地喘息着。他张了张嘴，一时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要后退，却已经无处可退了。 随着他的呼吸，视线里出现了冷热碰撞后产生的白气。喻文州整个人已经完全愣住了。他盯着那一抹很快消弭的气流，瞳孔骤缩，全身都开始强烈地颤抖起来。 冷寂的星光之下，只有喻文州和刚刚赶到的黄少天而已。那么，刚刚他看见的一切，又是什么？ 这一场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大梦，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结局。 黄少天指向喻文州身后的方向：“你要把自己冻死吗？” 喻文州闻言回首注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冰结的空气里，没有传来他的回复声。 黄少天把身上刻意多穿的一件厚外套脱下来给喻文州披上。喻文州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黄少天的动作，眼睛里空无一物。直到发热元件开始运转，他仍然没能回过神来，但好歹面色是不像之前那样可怕了。 寒气不知来处地无声弥漫着。 “我们要继续活下去！”黄少天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面上全是无可奈何的悲伤，“不是不能悲伤，喻文州，认清现实啊！记住你的身份和你的位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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