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喻文州突然开口,不像是回复,更像是喃喃自语。 “你想干什么?”黄少天的反应非常之快,涌上来的便是一阵不安。似乎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就要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喻文州没有让他失望。他清醒过来(这点存疑)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明天开始你就是皇帝了。” 抛下这一句话后喻文州转身就走,步速越来越快,如此轻率、如此随意地抛下了他们打拼这么多年得来的一切成果,像个拙劣的玩笑。 黄少天立时失去了一切表情。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喻文州,好像看见眼前这位帝国皇帝的躯壳里生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魔鬼,整个人被雷凌空劈了一道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你说什么?!等等!喻文州!回来!!!”他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喻文州行动的速度超乎想象的快,一点都看不出先前萎靡不振的感觉。 喻文州像是在黄少天的箴言下终于看明白了困扰他已久的难题,神色只有“恍然大悟”这四个字可以形容。他只是一味地大步走着,哪怕四肢虚弱而无力,每一步仍旧如此坚决。 像是终于被不断在他身后说着“什么意思”“解释清楚”这些话的黄少天弄烦了,喻文州终于侧头,停下了行进的步伐。 他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叹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口气,黄少天突然发现喻文州在这一瞬间完成了肉眼可见的变化,那变化之剧烈就像是把生物几千万年的进化过程压缩在了一瞬间。他突然变得陌生了,在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好友面前显现出了一个全然奇异的剖面。失去的是伪装,留下的是比伪装冰冷得多的核心本质。 这明明是真实,黄少天却只觉得战栗。 喻文州凝视着他,面上全然失去了一切表情。接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回道:“我当年建立帝国、成为皇帝,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义务与责任,是因为他想我这么做。我们当时只是用大义引诱了你,引诱了你们,来建立逆潮以达成目的。说真的,我根本不在乎旧帝国到底干了什么,那些人又有多该死。他觉得应该杀,那就杀了,他觉得我们应该推翻旧帝国,那就推翻。无所谓啊,少天,真是无所谓。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就是个伪善者,这整个帝国在我眼里不如昨天的早饭重要多少。我当年努力爬上来,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日子,我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被这个所谓‘皇帝’的位置绊住,那才是本末倒置,你说是不是?咱们当年都说要不忘初心,我也确实要这么做。”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他眼神里投来的情绪已经可以称之为冰冷了:“我意已决,少天,不要跟过来。” 黄少天看着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喻文州望着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好冷。 刚刚都还没什么感觉。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在冰冷而斑驳的阴影里穿梭不停,漫无边际地神游。 他死了……其实大家都会死,但他怎么只留我一个人呢? 方才对着黄少天,喻文州没有说实话,至少是没有说完全部的实话。这些东西连王杰希都听不得的,一直都只压在喻文州自己内心最深的地方,沉郁了不知多少年。当年他想爬上来,起先原因很简单、很单纯:他想买很大一束花给王杰希,而不是因为金钱所迫只能窘迫地买一朵;王杰希的手好多茧,那就努力一点,让他少做些劳力工作,能过的更舒服一些;王杰希因为保护他受伤了,那就更努力去锻炼异能,哪怕练到头痛欲裂也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已经辛苦了一天了,必须要好好睡觉休息…… 越走,他不自觉地抱臂,牙齿都有些打颤。湿润的额发重新结上霜花,仿佛某种古怪的纹饰。他全身都因为越来越剧烈的极寒而加剧了颤抖。为了摆脱这种窘境,他不自觉地加快了步速,在无人的走廊上开始狂奔。 迷宫般的走道里,死寂的昏黑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要飞奔到宇宙尽头,直至地狱都开始结冰。 再推开门时,喻文州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在失去了心理上的自我欺骗带来的安慰与庇护之后,此时饱受失温症折磨的他已与先前出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慢慢走了进去,没有关门,任由冰寒的冷流随着大开的出口疯狂地涌出。 然后,几步踉跄,他来到那个巨大的、被打开的冰棺旁边,终于无力地半跪了下去。刚刚和黄少天对峙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在见到王杰希睡颜的那一瞬间便被抽了个空,让他一下子变得脆弱了。好像一碰,就能马上在王杰希面前散成一堆碎片。 冰棺旁边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无尽夏绣球花,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仍抖擞地开着,一簇一簇,好似淡蓝色的冷火,把疲惫至极的喻文州团团包围。 他趴在棺壁旁,像是对着王杰希倾诉,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前异能出了点问题后,我老是胡思乱想。昨天又做了个梦。” 说完这几个字,他像是累极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重启话头:“我梦见我们当年住的那个地方,里面爬满了蛇,头是青绿的,尾巴是冰蓝的,每一条都衔着自己的尾巴,变成一个个滑腻的圆。然后,它们每个这种圆圈,又彼此嵌套在一起,就像这样.....”他伸出手,无力地比划了一下,“变成一条长链。很怪,像漩涡一样,在那里蠕动和翻滚。我突然发现找不到这个蛇链的头尾,翻了很久,最后发现首尾的环也套起来了。这又变成一个大圆。我站在那个大圆的中心,你永远站在我的身后,我就一直看不见你的脸,只能看见你的影子。每条蛇的鳞片都像镜子一样反射着人脸,有我的,有你的,有其他人的,但我知道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絮叨了这么一阵子,喻文州也休息了一下,用指节轻轻叩着冰凉的棺壁。接着,他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喻文州猛地一锤棺壁,在“哐当”一声撞击声中,突然开始大喊:“王杰希!王杰希啊……”在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之后,他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你怎么能又一次抛下我走了?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你已经承认爱我了……为什么。” 他大睁着眼,望向惨白的、甚至结了薄薄一层冰的天花板。接着,他扶着棺壁,缓缓起身,接着把自己僵硬地摔了进去,正巧落到王杰希身边那个预留好的空位上。 喻文州在这个于他加入后略显逼仄的狭小空间里转身,接着熟门熟路的伸出手去,与王杰希十指相扣。他抚摩着对方冰冷而僵硬的指节,又把头靠在王杰希早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以一种梦幻般的语气轻轻道:“我搞不懂啊,你说你爱我,我也信了,但你为什么就能这么毫不犹豫地死了呢?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吧!” 他的声音不住拔高,回应他的却始终是一片寂静。泪水从喻文州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最开始是无声的,紧接着便是一阵再也无法克制的哽咽,最终成为已经彻底失去自制的发泄。从他喉咙里溢出的声音,仿佛野兽垂死之时的呼喊,在极致的悲恸之下显得破碎至极。他像是被逼着面对眼前丑恶现实的孩子,做不到改变,在不住地后退之后终于抵到了墙面,再也没有后退的空间,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被强迫着扯出自我欺骗的避难所,大睁着双眼把这残酷的一切尽收眼底,再不忘却。 眼泪还没有完全滑落,便因这已经难以忍受、并且越来越酷烈的寒冷而中道凝结成冰,既到不了终点,也前进不了一步,一如他迈向终局的人生。 喻文州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王杰希脖颈上那个被细致缝合起来的狰狞的伤口。 他最后的话轻的如羽毛落地。整个世界里听到这句话的也只有喻文州本人以及在他旁边的王杰希。 如果王杰希还能听见的话。 “无法接受现实,那就改变现实。你以前就是这么和我讲的……”
第十八章 之死靡它 “真没事?我总是担心。” “换成是你,你会在蓝雨的地盘,在王杰希的葬礼上闹事吗?” “得了吧,就当时喻文州那个崩溃的精神状态,没人敢惹他。” “像你这么想,才是大多数正常人的想法。所以……” “他不想把人交给微草那边,冲突还是在。” “今天微草他们既然要来,那就是扯皮出了个结果,放心。” “唉……我总是觉得,蓝雨最近的政治局势很微妙,好像一直都是黄少天出面。喻文州倒是深居简出,直到今天……” 所有的仪式都举行完后,人群也渐渐地散去了。小雨淅淅沥沥,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潮湿起来。 完成了最后交接的方士谦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了坐在连廊下的喻文州的面前。看着喻文州积雨云般晦暗不明的面色,淡淡开口了。 “来找你了这么多次,总算是肯把他交出来了。” 喻文州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似的,“嘁”了一声,只自顾自摇摇头。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化成了一道残影,离开廊桥的屋檐,紧接着扯住方士谦的衣领,死死勒住把他扯了下来。方士谦手中的雨伞因两人的动作而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水花。 接着,细碎的雨声再度占据了全部感官。 喻文州向着方士谦投来的目光堪称恐怖,仿佛被冒犯领地后愤怒至极的野兽:“我这么干不是因为你们任何人,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搞清楚,他是我的。” 方士谦却没有生气,而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天哪……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个疯子。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伪装了。你是不想伪装,还是不能伪装?看看现在你的状态,再和之前做个比较……”他没有把话说透,而是下了最终的判决,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喻文州,“你已经失控了。” 下一秒,以他们两人为风暴之眼,精神异能相互对撞的狂澜与激浪极速扩散,顷刻覆盖了这片区域。那些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的宾客全都在同一时刻感到头痛欲裂,不住呼痛。而两人之间,喻文州的口鼻已经开始流血,却一点退却的想法都没有,整个人的精神破碎不堪却坚定至极,几乎压倒了方士谦。方士谦可是微草技术的结晶,在精神力异能方面的造诣和一般人绝不可同日而语。而喻文州,这一个完全凭借一己之力爬起来的凡人,居然隐隐将他压制了下去,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方士谦先收回了自己释放出的力量,强行结束了这一场角力。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喻文州为了维持最后的胜利,此时已然口鼻流血,胸膛难以自控地起伏着。 喻文州猛地松开手。方士谦一下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双目微微眯起:在王杰希的死亡之后,喻文州的异能再次突破了极限,虽然代价是彻底扰乱了他的精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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