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奇特?”暮城雪问道。 阿蕊弯弯大眼睛,一双鹿眼里满是活泼灵动,仔细去瞧,连眼睫毛卷翘的弧度都盛满了狡黠:“姐姐本身就很奇特。” 暮城雪闻言也未与她置气,相当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阿蕊皮够了,这才正色道:“在春欢楼里,没人会叫小姐的真名,大家都是要唤艺名或是花牌的。” 暮城雪微微一笑,道:“适才你也说了,我并非常人,叫法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阿蕊笑起来,脸上有着细小的绒毛:“姐姐果然是极其不同的,水姐姐真是好福气。” 出人意料的,暮城雪主动问了她的名字。 阿蕊笑道:“我叫——” 暮城雪认真等着她的答案。 阿蕊故意停了停,复又笑道:“我不记得了。” 暮城雪道:“不记得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也缺失记忆了吗? 阿蕊还是那副天真如花的笑容,在灿烂的阳光下无端端显得有点脆弱:“是,我不记得了。” *** 因着这一耽搁,暮城雪便没再去寻水雨月,下楼进了隔间。 不远处的另一个隔间里,晁坤坐在主位,与晁燮说着话。 “父亲此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晁坤讳莫如深又扑朔迷离地冲他一笑:“吾所受之苦,必加倍奉还。” 晁燮心想这是要向暮家算账了,顿时兴奋起来:“父亲要如何做?” 晁坤弯唇,右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着:“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手指敲在木头桌面上,竟发出当当啷啷的声响。 晁燮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言。 “你最近可去过峰山?”晁坤突然问道。 晁燮不敢撒谎,小心答道:“是,祖父要我过去。” 晁坤没再说话。 那边龟公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 晁燮讶然,微抬着下巴看他。 “这是何意?” 龟公恭恭敬敬地将那壶茶放在桌上,亲自为二人斟上:“妈妈有言,要小的为二位上壶好茶。” 晁燮不解,全当是窦妈妈欲要讨好父亲,看着他家位高权重前来结交。 他想起来从前私下里和窦妈妈交易一事,偷眼瞧了下父亲——却见晁坤端坐沉稳,面色却是极其冷峻。 仿佛并不想喝这壶茶似的。 龟公却已经端到他面前,请他一试。 他父亲没喝,跟没看见似的。 晁燮又大惑不解起来:难不成他爹和春欢楼还有什么过节? 这些暗涌都藏在帘子后面,除了三个当事人以外,无人看见,也无人知晓。 龟公行礼离开,上了楼,立在窦妈妈身边。 “妈妈,晁大人没喝,倒是晁小公子浅尝了尝。” 窦妈妈没说话,想事情一样。 半晌,她道:“知晓了,你下去吧。” 桃枝 暮城雪全程闭目养神,几乎要睡着。面前忽然掠过一阵小风,子衿晃了晃手掌,小声提醒她:“少主,花魁!” 暮城雪睁开眼。 十三人袅袅娜娜地走上台坐下,调试各自的乐器。水雨月闭眼按了一会儿,抬起睫毛。 台下静寂一瞬,然后爆开议论的狂潮。 水雨月今日穿得其实较为素淡,妆容也相对雅致收敛。一袭水蓝色的长裙,白珠点点缀于裙上,配合着身后十二名戏子的青衣,远望着青山连绵,绿水如画,一片秀丽雅致。 但她其实不需要红裙就能征服天下。 她只需睁眼,微漾,迷倒众生。 阿香头发挽得漆黑浓密,像一朵狂暴的乌云。却又穿着素裙,脂粉淡抹,整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有一种矛盾的安静。 阿茶一袭水天烟青色的裙子,腰身间绣了几片深色的竹叶,头发很柔婉地在脑后挽起来。 水雨月抱着琵琶微微抬头,正巧望见了对面的王女。她戴着面具,水雨月却一眼认出了那双清冷的眼睛。这人即使把脸都遮上了,身上却依旧能散发出那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干干净净的气息。 她再打量一番,更觉惊奇喜欢。今日这位暮姓小王女真是翩翩少年,袍子飒飒的,脸上还戴了个好看的面具。 暮城雪没有要与她说话或是打什么手势的意思,只是一直看着她。 水雨月的笑容便像雪花一样徐徐散开,于一瞬间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引得台下又是一阵疯狂。 她低眉,敛下眼睛笑一笑,手指在弦上轻轻扫过。 暮城雪因为两个姓晁的出现而躁动不安的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为首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细长的手指在琵琶上轻轻一划,台上十三人便唱了起来。这十三人俱是容貌妍丽,姿态万千,挽起的长发漆黑如鸦羽。 细眉长眼,浓睫半敛,低眉垂首,脉脉含情。仿佛能看见女儿家未出阁时,欣喜地对镜贴花黄的日子。 暮城雪眼睛盯着台上,心思却飘得很远。 *** 今日是上元节,京中没有宵禁。但此刻已是午夜,观灯赏花的人大多已经还家,街上便显得人烟稀少。 两侧还挂着灯笼,在夜风里轻轻地晃。灯光铺在地上,便也跟着一晃一晃,照得偶尔流过来的人影灵动极了。 暮城雪孤身一人,安静而寂寞地走在大街上。 她身上披着子衿硬塞过来的一件大氅,拐进了王府前的街道。 夜深了毕竟还是冷的。暮城雪半敛着眸,将袍子的领口裹得紧了点,双手微拢,修长的指尖抵着鼻梁,清清冷冷地哈了口白气。 冷烟在面前稍稍一停,颜色很快暗淡,消失在夜色里。 这条街上没什么挂灯,只有一侧稀稀落落的百姓家里还亮着几盏油灯,朦朦胧胧的光融在温柔的夜色里。 暮城雪顺着旧相府外红漆斑驳的外墙往前走。忽然就想起从前有一个夜晚,她也是这样走在这面红墙外。那时自己身旁还有一个跳脱的少女,穿着朝气蓬勃的粉襦裙,腰身束得极细,前前后后地围着她转。 “暮城雪,你看一看我嘛。” 暮城雪怔怔地望过去,面前明媚的少女正冲她笑。 “暮城雪,你看,我家院子里的桃花都垂到墙外面了。” “这叫什么呀?桃花出墙?倒是挺符合我的,追我的世家公子们都要从相府前排到城门外了!”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一昂下巴,看着有点小骄傲。却又在隐秘的角度偷偷觑着暮城雪的神色,仿佛是想瞧一瞧她对此的反应。 如今已经二十一岁的暮城雪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清清冷冷的。她目光像是落下来又像是穿过去,像在看那虚幻的少女又像是在看未开的桃花。 若是让人瞧见她此刻的目光,大概会躲得远远的——大半夜的,大街上的,空无一人的,这有个人突然驻足,定定望着几片伸出墙外的桃枝出神,眼神像是看一个站在那里的活人。 可那里并没有人,只有摇晃的桃枝飒飒落落。 月光斜照,在红墙上拓出桃花桃枝晃动的影子。少女很开心地张开双臂跳起来,粉裙翩跹而起,如蝶月下起舞。 “暮城雪!你快看我的影子!”她欢快地叫了起来,娇声笑着。 少女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朵高高的桃花,在花瓣边缘欢快地抚过。落下来的时候面朝着暮城雪笑,朝她伸出沾着花香的指尖。 这人就像是一片沼泽,人只是迈入了一条腿,就出不来了。 “桃花香,请君尝。” 暮城雪闻言望去,眸光忽然一散。 她面前只有一地斜落的月光。 *** 若要将那清倌尤巧音比作一片石子,那么她的死讯就是石子在湖面投下的一朵水花,终究是要回归于平静和湮灭。春欢楼众人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了了,不成想几日后那军爷又来楼中点花。 因着尤巧音那事,众人大多不愿与他相好,面上稍有敷衍。脾性暴烈如阿香,直白如阿蕊者更是没个好脸色,言语间多有嘲讽。那军爷如何看不出来,脸上顿时黑了下去,起身就在楼里撒泼胡闹,拣着便宜的物什一通摔打。楼里向来纪律严明,少有此事,一时间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水姐姐,水姐姐,这该如何是好?” 一群花女们望着发疯的军爷花容失色。阿香刚上了楼梳妆,阿茶又向来是个温柔的,姑娘们便纷纷躲到了水雨月身后。 “慌什么。”花魁支着头,无趣地睁开眼,狭长的眼睛懒懒一扫,一股无声的凌厉之感便罩了过去:“他还能动手打人不成。” 下一刻一盏茶便朝这边泼了过来,目标是一个刚刚言语最为放肆的小姑娘。花魁猝然转头,宽袖一挥,将茶水尽数挡下。 “水姐姐!”花女们惊叫着,立刻围了上来:“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打手也终于赶到,见花魁受惊,顿时持棍而立,将那军爷围了起来。 “没事。”水雨月折了折袖子,冷笑一声,起身款步朝那军爷走了过去:“大爷,我说,您在这里撒泼,恐怕是不太好吧。” 年方二十的姑娘脚上穿得是双漂亮的绣花鞋,落地无声,却让人心生忌惮。 水雨月略顿了顿,抬起头来,唇边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华裙如盖,气场全开。 那军爷气势弱了下去,只得整顿神色,高声道:“老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老子交了银子,理当找些乐子。你们这群人倒好,睡也不想,摸也不让,就说几句话也敷衍老子,你怎么说?” 先不论先前尤巧音那事,今日之事确实是她们的不是。行里的规矩是给了银子就是爷,无论心里喜不喜欢,花女们必须陪着笑脸伺候。 水雨月却避开了这事,妖妖娆娆地笑道:“姑娘们心中觉着大爷身份尊贵,心中先轻贱了自个儿,自然不敢轻易与爷亲近。不若......” 花魁已至近前,一只手攀上了那军爷的脖子,款款笑道:“今日,小女子来服侍大爷?” “只要......爷交得起霜霜的份银。” 军爷浑身一酥,又是一抖。开玩笑,他哪点得起春欢花魁水霜霜啊?按水雨月的意思,就是几个月的俸禄加起来怕也是不够的啊。 他撇开头,强忍着水雨月的触碰,指着先前他要泼茶的那花女道:“我不要你陪,我就要那个,你叫她来。” 那花女一惊,水雨月的手臂却蔓了过去,笑着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怎么,大爷看不上霜霜?” 他若是说看不上,那便是千夫所指,轻视了楚京所有倾慕仰望这花魁的男人;他若是说看得上,便要付了水雨月的银子,又要自割血肉,如何选择? 偏偏这时候阿香也下来了,也不加入,就站在一边抱着胳膊,握着娟子冷嘲热讽,时不时煽煽风,点点火,激得他险些犯下大错。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