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雨月趴着没起身,装作没听清,笑着喊:“殿下说什么?” 暮城雪于是道:“水雨月,收拾几件衣服,下来。” 水雨月这次是真没听明白,问道:“做何要收拾衣服?” 暮城雪仰头,一双狭长凤目光华辉映: “我欲与你出游。” 窦妈妈眯眯眼,怨声道:“......我同意了吗?” 子衿又放下一袋银子。 “......” 窦妈妈沉默着接过,在手里掂了掂。她知道这位出身皇室的大爷不好惹,有气无力地摆手道:“走吧,走罢。只能去七日,第八日必须回来......” 过了片时,水雨月下来了。花魁漂亮的眸子里星光熠熠,仿佛遇见了一场惊喜。 暮城雪动动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户衣便上前接过水雨月手里的包裹,子衿却很自觉地抢过来背在肩上。 户衣不解地看着他,子衿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活泼开朗:“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干这些活,当然要交给我们男人来做啦!” 户衣迷惑道:“可我只是一个木甲人。” 虽是女相,但并无人身。 子衿却道:“没关系。” 水雨月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木......木甲人?” 暮城雪道:“稍后同你解释。” “去哪里?”水雨月问。 暮城雪垂下矜贵的凤目,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落在她面前:“邀你与我共赴苏地。” “为期七日,逾时亦候。” 小花 直到她坐上马车,水雨月依旧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她一早起来,想着今日晚上暮城雪会来,就已经很高兴了。 没想到居然一大早就遇见了暮城雪。 暮城雪居然还说要带她去苏地。还要去七日。 她有七日不用接客了。也不用陪笑了。不用难过了。也不用装作不难过了。 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瞬,水雨月再也忍不住笑意,明艳的弧度扬上眼角眉梢。外面软风和煦,晴空明朗,一派自由温暖的好模样。 小王女也很高兴,但又习惯了不形于色,面上于是也没显出情绪来,只把糕点袋子推过去,道:“尝尝。” 水雨月发觉了,这人还能在意糕点的时候,就代表着心情还不错。她于是弯着眼睛问:“什么呀?” 暮城雪道:“糯米糍,桂花糕。” 水雨月细细地咬了一口,问:“我们今晚在何处歇息?” 暮城雪道:“快马加鞭,日落前便能抵达苏地,赶得及看海。” 水雨月有点犹豫:“我没到过苏地,也没见过海......” 暮城雪稳稳道:“过了今日,就见过了。” 水雨月眼波流转,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挪开眼睛,瞧窗外的风景。 又坐了一会儿,暮城雪忽然开口道:“先前说,同你解释户衣的事,还要听吗?” 水雨月坐正了些,道:“自然要听的。” 暮城雪便道:“户衣乃是我父所制木甲人,如人般可以行动,言语。父亲让她学文习武,并在我十五岁生辰那日将她赠予我做了近卫。子衿一直在教她如何像一个正常的人,做得很用心。” 水雨月很惊讶,细细回想,确实觉出许多不寻常来。比如户衣很少开口,大多数时候都是子衿在说话,有时候户衣也是在看过暮城雪或子衿的指令后才会行动。 又比如她那张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像一张雕刻完美的面具一般。 水雨月叹道:“原来如此,王爷手艺当真出神入化,我竟是从未怀疑......” “是,户衣乃是父亲所制面容最逼真俊美的木甲人。”暮城雪道。 “哦......”水雨月拖长了调子,“那,安阳殿下既然觉得她甚是好看,安阳殿下,也喜欢她吗?” “这是自然。”暮城雪不明所以,老实回答道。 谁会不喜欢得力的属下啊。 水雨月心里冒了一个酸泡泡,被暮城雪扎漏后又冒出了更多。 “这样啊......”她轻着嗓子说。 “不是那种喜欢。”暮城雪又解释道。 “这样啊......”水雨月又道,人就高兴了。 马车又跑了许久,直至日头掠过头顶,开始偏西。暮城雪让子衿停车,带着水雨月跳了下去。 她仰起头,对水雨月道: “从现在起,你不是水霜霜,你是水雨月。也莫要将我当做游玩青楼的客官,我是暮城雪,安阳暮城雪。这七日内,你不必担心任何事,也无需有任何被束缚的身份,你是自由的。” 子衿牵来两匹马,暮城雪拿过缰绳,递给水雨月。 水雨月犹豫了一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骑过马了。 “不必担忧,这马性子十分温顺。” 暮城雪为她准备的是一匹年龄稍大些的骏马,载人稳健可靠。 水雨月扶着马鞍,有些不熟练地踩着脚蹬爬了上去,还不太适应突然高耸的视野,看地面的草木总觉得有些晕。经验丰富的白马感应到了背上女子的不安,偏头用脸颊靠了过来。水雨月一愣,伸手轻轻挨了挨马脸。 它旁边那匹年轻白马是暮城雪的宝马,名叫踏川。因着主人在侧,这灵马便用蹄子在原地轻快地刨了刨,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水雨月转头看着她,小王女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抻了抻衣摆。暮城雪提起缰绳望向前方,目中藏星,英姿飒爽。 “走——”暮城雪甫一跨上踏川马背,周身气场立即变化,如同半剑出鞘,锋芒初显,夺人眼目。她意气地喝了一声,一扯缰绳,踏川扬蹄奔跑起来。她也顺着马背起伏上下,衣摆飘荡如同奔腾的云雾。 水雨月的马也跟着踏川跑了起来。 不快不慢地跑了几步,水雨月渐渐适应了白马,尝试着开始提速,暮城雪任她在前面放肆,她只慢慢跟在后面。直到踏川愈发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撒野,暮城雪才一提缰绳。踏川跟着长嘶,扬起四蹄狂奔而去。 少年恣睢,意气风发。高冠华衣,纵马轻狂。 两匹白马在原野上奔驰,马蹄扬起的轻尘在阳光下旋转,扬扬而落如同飘飞的雪。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前面那两个人大概是忘了,后面还有一辆被“遗弃”的车。这车慢吞吞在原野上跑着,车前还坐着两个人。也不着急,也不慌忙,看天望风一样懒洋洋拂过原野,像柳絮在近地飘荡。 两人坐在前室,户衣驾车,子衿玩马,不大端正地坐在她旁边,一条腿蹬着车辕,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哎,户衣啊,我们也有很久没回苏地了,你想不想家啊?” 户衣想了想,回答得模棱两可:“想吧。” “嘿呦喂。”子衿稀奇了:“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吧’是个什么?” “什么是想?”户衣反问他。 “我记得我教过你这个啊?”子衿纳闷道:“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吗?怎么又问一遍?” 户衣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那颗木头做的心最近的异常,硬邦邦道:“你再说一遍。” 子衿又看她两眼,撇嘴道:“好,那我就再说一遍。想念最基本的表现就是你心里总会出现一个人,安全的时候挂念祂,危险的时候担心祂。想起祂的时候,心里总是酸酸甜甜的,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祂,糖葫芦和糯米糕都想送给祂。” 户衣静了片刻,问他:“想念的人,是见得到的,还是见不到的?” “都可以啊。”子衿一时没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答道。 户衣又问:“那你有想念的人吗?” 子衿顺口道:“有啊。” 户衣安静地看他:“是谁?” 千百遍默念过的名字在唇边呼之欲出,子衿正要说话,心中却一瞬警醒,赶紧闭上了嘴。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他狐疑地问道。 户衣知道是问不出来了,遂放弃了接话,干脆地闭上了嘴。 子衿心里有鬼,也没再如往常般一通追问,轻易地放过了户衣。 *** 过完了纵马的瘾,暮城雪放缓速度,和水雨月并驾齐驱。 水雨月对周围自由的一切都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渴望,很快跳下马去看路边一丛摇动的小花。 那花儿放到寻常人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模样普通极了,小小的花瓣,淡淡的颜色,再寻常不过的野花。水雨月却很虔诚地为了这样一丛花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它。 花儿躺在阳光下,灿烂地张着花瓣,颜色被明媚的太阳照得很浅,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地。 暮城雪安静地看着,心中涌上一股酸涩,将她的睫毛也泡得湿漉漉的。 水雨月被囚禁的日子太久了,也许有三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生长在路边的一朵花儿了。花魁伸出去的手忽然慢慢顿住,眼中照见许多不堪似的掠过一丝自卑的阴影。她仿佛在这样一朵干净的小花面前自惭形秽,很快垂下睫毛,心中不敢触碰,犹豫着往回缩。 她躲藏的手腕却被一只手轻轻攥住。暮城雪凤眼微低,引着她的手抚上了那朵花儿,声音清淡:“莫要妄自菲薄。” 水雨月浑身一抖,指尖触感温柔。 小王女摘下那朵花,递到她面前:“不当用旁人口中的道德来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干净的。真正重要不是□□,而是你的灵魂是否还存在洁白。莫要在意旁人说了些什么。” 水雨月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色的小花,轻声问道:“我的灵魂......它还有干净的地方吗?它明明那么脏,在欲望中泡了那么久......” “我知道你是干净的。”暮城雪只是低声说。 会翘着腿吃葡萄的水雨月。 会亲自下厨给她做饭的水雨月。 会说“我不是个东西,不可以用钱来买卖”的水雨月。 水雨月从来都不脏。没有一个技女应该是肮脏的,她们原本都是洁白。更何况受尽屈辱,却依旧会把银子还给她的水雨月。 “你是干净的。”暮城雪又重复道。 水雨月望着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围是广阔的原野,面前是无边的阳光,这人站在她面前,衣服白的晃着眼。 好像水雨月人生中每一个有价值的“第一个”都是她吧。 她不贪好欲色,从不信口开河,不厌憎失去了所谓“贞操”的自己。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却毫不越界,走出春欢楼便带上了她,又为她拨开周围灰暗的霾雾。 她走进走出,从不染尘埃。 站在阳光下带她欣赏一朵小花,告诉她“你是干净的”。 她是如雪白衣,她是一尘不染,她带来她所有的阳光,不嘲笑她的生活,接近她晦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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