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伤痕累累,却仍旧拥抱着石子,为她遮蔽风雨,提供温床。 这只蚌和其他的蚌都不一样。她不掩盖石子的棱角,为石子增辉,又保留石子所有的张扬。 她面朝着大海,将自己张得很大,让石子能看到白日的太阳和夜晚的星空。 有一天,石子对蚌说:“对不起啊,我弄痛你了。” 蚌说:“没关系,我爱你。” 番外·诉兰 楚京,禁苑。 传闻陆家公子昨夜在府中遇刺身亡。被发现时身首异处,死状极其惨烈。刺客嚣张极了,潜入守卫严密的陆府杀人行凶,甚至凶器就大喇喇在现场扔着。陆家怒极,四更天就跑去报案,硬生生将官差从床上拉起来查案。目前正在调查,与此案可能有关的一应人等全被请进去盘问。 刺客早已出城,官府问了一天自是无果,又被陆家逼着,直忙到日头西斜才歇上一会儿。 “主上,都办妥了。”列仪单膝一跪,扶着刀拱手。 暮渊翻着书:“我们的箭神呢?” “早上去春欢楼里接了花魁,一早便出了城,现下应该已经到苏州了。” 暮渊道:“你去暗中监察此事,找个晁家或者赵家的人顶罪了事。” 列仪道:“属下明白。其实主上大可放心,隋将军心思极其缜密,早为此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陆家查不到的。” 暮渊笑了一声:“朕倒是听说,杀陆家儿子的那把剑可就在现场丢着呢。” 列仪尴尬道:“隋将军有些洁癖,大概是不想脏了身。不过主上放心,属下去看过了,那剑就是在陆家取的,查不出什么。” 暮渊点头,又翻了一页书:“很好。” *** “母妃。”暮广今日受召入宫,父皇留他宫中住宿,他便去了敬嫔那儿。 “吾儿又长高了。”诉兰笑笑,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有。”诉兰招招手,暮广跟着走到桌前,撩起袍子坐下。他挑了些近日的趣事说给诉兰听,母子二人相处融洽,直到暮广说到京郊的水患。 他说这些的时候与从前无异,看着倒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敬嫔讶异一瞬,忍不住问道:“吾儿竟转了心性,情愿党争吗?” 暮广叹气道:“此非儿臣心中所愿,儿臣亦愿纵情山水,安度此生。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已是骑虎难下......” 敬嫔聪慧过人,不用他多解释,让他好好做事。 “我已在宫外为你备下诉家精兵五万,此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并为你安排了两位十六卫大将军,必要之时可护你平安,保你成功。” 暮广朝她一拜:“儿谢母妃挂怀。” 诉兰瞧着暮广愈发清晰的眉眼,不禁叹了一声,竟然道:“你和你母亲的容貌愈发相似了。” 暮广记忆里,敬嫔从未同他主动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即使他孩提时想起生母,会问一问:“我娘去哪了。”敬嫔也从不提起当年之事,总是用一句话回答他:“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在那里很快乐。” 夜深人静,暮广已经睡下了,诉兰却留着自己寝宫的灯。侍女要为她更衣,诉兰举手阻止,披上外衣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排书架,其中有一格里装着一只锦匣。 诉兰将它打开,取出里面的画。这画未加装饰,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纸面微微泛黄,边缘软得不像话,看着有些年头了。 笔意很清淡,瞧着大概是这宫殿的主人亲手所画。上面是一个女子的侧影,寥寥几笔却惟妙惟肖。这画上女子侧对着作画之人,却忽然转过头来,眉眼灵动地笑望着诉兰。 诉兰看了她很久。 诉兰,番外一。 我叫诉兰。 我是在当今皇帝少年时被家里送入宫中求富贵的妃子。那年我十八岁。 水一方十七岁。 暮渊十八岁。 晁坤十七岁。 嗯,对,我与水一方,暮渊,晁坤,我们早就认识。那时候楚京有三大家族,诉家是百年名门,位列第一,水家是新兴起的第二大族,稍没落的晁家刚刚换了家主,还在百废待兴,位列第三。皇帝暮渊打小就是尊贵的二殿下,被送到国子监上学。那时候他哥哥,也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暮尧,已经有了先帝亲派的老师教导,离开了国子监。 没过多久暮尧忽然离开皇宫,暮渊自然而然被推到了人前。先帝放弃暮尧以后,暮渊便以胡族进犯的速度加封为太子然后入主了东宫。 他当时惊恐得不得了,问我们他未来会不会是傀儡之君。我们三个笑着告诉他怎么会呢,他将是名正言顺的新君,正当风华,无人垂帘,是要大杀四方,成为千古帝王的。 暮渊加封了太子,先生们自然也就都围着新的太子殿下转悠。当然,国子监的学生们也都围着他转。他是东宫,是太子,是未来的陛下。 但当时在我们几个人中间,他只是暮怀殷。 暮渊是他的名,怀殷是他的字。 我们来自楚京的名门望族,自然走到了一起。甚至于在暮渊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未来暮渊登基,我们便是他的臣子。 从前四个人喜欢胡闹,在楚京中垄断了霸王的名号。但惊慌失措的暮渊失去哥哥又加封太子后,明白了谁也靠不住的道理,便开始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把自己关在殿中整整三日三夜,出来后便同我们说,他要努力做功课,未来要做一代明君。 那年四个少年站在国子监后山之巅,遥望金塔,意气风发。作为最好的朋友,我们愿意为暮渊实现他的理想。于是我们发誓,会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让大楚迎来中兴。 一定有人会想,虽然本朝允许女子入仕,但也仅存在于上层贵族阶级。朝中官员上千,女子为官者不过一二十,且无一居于高位。我们四人有两位都是女子,而晁家自身尚在挣扎,何谈辅佐。 这话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因为那时候国子监出了一位奇才,所有的先生们都赞叹其才高八斗沧海遗珠,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那就是国子监自设立以来走出去最优秀的学生,水一方。 她是奇才,三岁背诗五岁成章,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别人家的小孩顶着将将能挽成小包子的发髻,才刚开始学穿针的时候,她已经有模有样地穿着男子式样的小袍子,跪坐在大堂里同先生们辩驳四书五经了。 啊,真是难为情,那个穿针的就是我。 而她总能将先生们说得哑口无言,到处翻古书去寻找能驳倒她的经典。 她是我的闺中密友,手帕之交。 有人夸她名字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有人夸她才学好,金声玉振,七步之才;当然更多人夸她样貌好,仙山姑射,洛水之神。当然这些赞美也都配的上她,她比这些词汇更加耀眼。 只我总想她不好,觉得许多烦恼。她喜欢吃甜,总缠着我买糖人,每次的糖人还非要我亲手给她画;晚上睡觉压我肚子,还有胳膊腿儿气管子,早上起来除了脑袋都是麻的;拉我逛街也不知节制,但凡我多落两眼的东西扬手就买,一条街买下来两个小厮都抱不过来;出门在外一定要挑选礼物,每次回来都将各种名贵的脂粉绸缎捧到我面前。 她还有许多不好,实在说不过来,很不幸的是,这些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我们其余三人中,水一方最不喜欢晁坤。她同我说晁坤心术不正,阿谀取容,甚是不屑。晁子婳平日里怎样迎合暮渊我们心中都有数,只是我听闻他家中待他甚是苛刻,甚至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我曾无意中撞见他更衣,当时慌乱之下依旧瞧见他背上伤痕无数。 我们四人两男两女,很明显不可能“和平共处”,只是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晁坤的目光总落在暮渊身上,开始我们只以为他曲意逢迎,后来才察觉他是真心喜欢看着暮渊。看暮渊跪坐蒲团上,和先生对答如流的样子,看暮渊用膳时,和我们提箸举杯的样子,看暮渊闭眼时,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的样子。 暮渊的确生得极其俊美,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他几乎拥有众人羡慕的一切。完美的大哥,尊贵的身份,充足的钱财,英俊的外貌。然而总有一些东西是他这个身份依旧得不到的,比如说一个姑娘的心。 暮渊的目光常落在水一方身上,四人心知肚明这样的目光只会落到未来的皇后身上。于是晁坤有时候也看水一方,目光中除了些许嫉妒,更多的还是自卑。 水一方对那两个男孩的暗涌漠不关心,她的目光永远只落在我身上。 纯净的,大胆的,放肆的,热烈的。 他们三人目光一环扣一环,最终全都落到了我身上,如狼似虎虎视眈眈。我......我谁也不敢看,我只好看书,看饭,看针线。 对于暮渊,我知道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从当年他被定为储君后说出“我心在民”的时候。他不是在说空话,他常拉我们跑到街市中,跑到巷子里,跑到高塔上。我们看底层百姓最真实的生活,看他们如何同上面的人打交道,看他们如何挣扎着求生,看他们衣食住行四季冷暖。 他看完总是沉默,眼里流露出深深的难过。 水一方不同,她也触动,但她更多的是在观察的过程中尽力相助,回到学堂后便埋头写下策论文章,有设问有解答,条理分明拆解清晰,提出的也都是踏实可行的办法。她拿给先生看,先生批驳她多事,现在当以考试,做官为主。 水一方又拿给我看,我笑着为她揉一揉在闹市中被撞到的肩膀。 我知她志在朝堂,心怀万民。我愿她一展锋芒,振翅高飞。 那时候我们四人青春磅礴,风华正茂。 那时候多好。 手镯 此时天已黯淡,日落月升。水雨月觉得潮浪的拍打就像大海的呼吸。 我听见月亮,风,和星辰。 我也在其中听见你的声音。 暮城雪自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水雨月发觉这人很喜欢把东西装在盒子里,像是这样便足够安全,并能显得足够重要一样。她却不知,暮城雪丢失过很多珍贵的东西,所以常常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没有安全感。 她打开盒盖,又看了水雨月一眼,而后递到她面前,慢慢展开掌心,露出里面的东西。 水雨月心脏倏忽一烫。 盒子里面盛着一对银色的手镯。 小王女显得有些局促,又看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此物乃是我让京中名匠所造,不知你是否喜欢,还望你莫要嫌弃......” 水雨月喉咙哽得厉害,一时不能说话,将镯子捧起来看了又看。看一眼,唇边弯一下,再看一眼,眼角也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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