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对,我叫暮城雪。他顿时疯了,说暮是国姓,你说这话是要跟水家一个下场的。 我说我的父亲叫暮尧。 他不说话了,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好像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地方。虽然别人不知道暮城雪是谁,但苏王爷的名讳百姓们还是认得的。 “你和你爹长得还挺像。”高夔性子直,也没太在意别的,把我上上下下很没有礼貌地看了个遍,这样说道。 他看着像个混子,不成想看人的眼睛却很舒服,并不让人难堪,反而觉得率直可爱。 番外·暮城雪(七) “所以你和水家到底是什么关系?”高夔问道。 我与他解释道:苏王府和相府乃是近邻,我十六岁那年回京,认识了隔壁的水家千金,水雨月。 高夔听见水雨月的名字立刻噎了一下,偷偷瞄了我一眼,没再说话了,忙不迭起身开始到处找茶水。 我很平静地问他水雨月怎么样了,他倒了一杯茶,洒了大半杯,心烦意乱的好像也没发现,把只剩个底子的茶水递给我,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我喝了一口,他便开了口,问你知道春欢楼吗。 我原先不知道,但现在听了这个名字,就猜到些了。 高夔说,春欢楼是楚京最大最有名的青楼,水雨月被老鸨头子窦妈妈带到了楼里,现在是里面最红的舞妓。 她现在叫,水霜霜。 担心会撞见晁燮,我改换了装束,又变了声音,捂着伤口跑到春欢楼里去找水雨月。 我无头苍蝇一样地在灯红酒绿里乱转,终于在二楼的男人堆里寻到了我的小姑娘。 只是她一身大红裙裾,跨坐在其中一人腿上,动作间暴露了雪白的大腿,正和那人喝交杯酒。 我手指颤抖不已,哆嗦着声音唤她的名字。 即便我服饰稍作改变,面容却没什么不同,水雨月一定能认得我,然后和我回家。 “水雨月......” 那穿红裙的女子扭过身来,眼里惊讶一瞬,而后尽是漠然。 “这位小郎君,是在叫我吗?” 我顿时懵了,以为是我回来得太迟了,她在生我的气。也对,若不是我迟迟未归,她也许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方。她遭受如此苦难,现在冷眼相对也是合乎情理的。 我往前跨了一步,想去牵她的手腕,眼泪却止不住地淌。 “水雨月......我回来了,我回来迟了,对不起......我来接你回家,我们离开这里......” 她却一下子躲开了我的手,一脸疑惑。 “这位郎君,怕不是喝糊涂了吧?我们认识吗?” 她以前也曾唤我郎君,只是声音从未如此陌生。 我完全傻眼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她眼底的陌生太过明显,毫无我熟悉的痕迹。 我看着她大红色唇脂边的酒液,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暮城雪啊。 闻言周围一阵惊呼,她也皱起眉,一如高夔那般说道:“客官,暮可是国姓。你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我一下子梗住,眼眶里不断流下泪水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那帮男人开始嚷嚷起来,吵着要轰我离开。我坚持站在她对面没有走,想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水雨月好言哄劝着身下脸色不悦的男人,妩媚地眨着那双我曾无比熟悉的狐狸眼,又凑过去轻轻亲吻他的嘴唇。 那男人被她亲了两下,颜色稍霁,伸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我的小姑娘,揉捏她不知何时已经高耸成熟的胸部,又扯开碍事的裙摆,把玩她血红裙裾下光华玉润的腿根。 水雨月任他抚弄,甚至微微耸动身子配合着他的动作。她脸上挂着精致妩媚的笑容,熟练流畅地拈起樱桃喂进他嘴里。 我将对面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在眼里,浑身颤抖,双目血红。 我从来没见过骄傲的她这样低三下四。 我顾不上别的了,我今晚要带她走。 我的骄傲的,宝贵的,洁白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被这群男人这般玩弄、玷污、调笑。 我一步跨过推开那男人,不容分说地拉住水雨月的手腕。她大概也是没有防备,踉跄了一下,居然一路被我拉到了楼梯口。 她明艳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惊愕的表情,对着我,然后有一个挣脱的动作。我拉得很紧,她便没能甩开我,便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朝着墙壁的方向。 她不是有意的。她也没想到,我身上有伤。 鲜血一下子崩开伤口,在我衣衫上绽开一朵正红色的花。 我确实撞在了墙上,只是没能稳住,身子歪了一下,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苏王长女从青楼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真丢脸啊。就那么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像一团废弃的垃圾一样滚了下去。一路听不见任何笑声,只有风声和我的骨头皮肉与楼梯地板不断撞击的声音。最后我脸贴着地面,眼前是深红漆木地板缝隙中干涸的灰尘。 水雨月站在二楼,脸上还是那副惊愕的表情,茫然地看着摔下一楼的我。 我捂着腹部,眼睛酸涩得厉害,慢吞吞地搭着栏杆,想要站起来。 我弯腰咳嗽了一阵,把血吐出来,感觉能顺过气了,就擦好嘴,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抬头看她,想要告诉她没事,别怕。 但嗓子里忽然发不出声音,我恶心得想吐,又开始咳嗽。 那男人却不耐烦了,冰冷地看了闻声赶来的龟公一眼。龟公会意,转身微一招手,一群打手便冲了上来,将我围住,实施对付妨碍春欢楼生意的人的措施。 我伤口几乎崩碎了,没有还手的能力,挨了好久的打。我在持续的耳鸣中恍惚听见水雨月在很遥远的地方大声呼喊,想让他们停下来。 没人听她的,男人们像观赏狩猎场里插箭挣扎奔跑的猎物一样笑着观赏我和她。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打手退了去。我被垃圾一样地丢出春欢楼,了无生机地躺在它门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腹部的伤口不断朝外渗着血,逐渐洇湿了春欢楼前漂亮的红砖。 我没有起身的能力,只好仰面看着楚京灰蒙蒙的天。又因那男人派人看着,不准人将我送去医馆,所以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为我停留。一双双靴子从我旁边走过,最后有人踩着我的手指走了过去。 红砖极细的缝隙里有一株小草,泡在我的血里,和我一起顽强地仰头看着天。 灰蒙蒙的天。 街上没有人了,家家户户都已入睡。我数着天上的星星,最后被在府上等得心焦赶来查看的高夔捡了回去。春欢楼的打手本来想要阻拦,高夔二话不说拔刀就要动手。这时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鸨母,对打手附耳说了几句话。他们于是转身回楼,高夔就顺利把我领走了。 这次还是之前那位女医者,将我断裂的骨头和剪碎的皮肤拼凑一翻,勉强缝补成了一个人形。 高夔帮忙换水,端着一盆盆血水倒掉,再换上清水。他走来走去,不住叹息,情绪一激动又开始骂人。 “怎么就搞成这样了?不知道的以为你难产大出血了呢!” 我由着他发泄,心里只是一遍一遍地问,水雨月为何会不记得我了。 我问医者,一个人受到巨大刺激后会失忆吗。 医者想了想,说,她遇见过这样的例子。 高夔听了医者的话让我静养,留下一碗水就出去了。我稍稍坐起来些,盯着那碗水,盯了一会儿便觉得要淹死了。 这样将养了三日,我又从床上爬起来,再次踏进春欢楼。 这次我靠着银子,以嫖客的身份见到了水雨月。 平日里混子一样的高夔不听我的嘱托,愣是扮成我的随从死活跟了进去。 我注意到前几日那个吩咐打手放我走掉的鸨母在跟水雨月说话。 很好猜,那日高夔救走我时之所以没人阻拦,大概是因为水雨月的缘故吧。 我这次没说别的,只是告诉她我想为她赎身。 出乎我的意料,她很快就拒绝了。 接下来几日我日日出入春欢楼,一遍遍告诉她我想要为她赎身。 她没有一次答应,反而总是问我为何会这么想。 我答不上来,也不能回答。 她说你别骗我说什么一见钟情盟定三生,说过爱我要为我赎身这话的男人数不胜数,我不会相信你的。 我只能闭紧了嘴不说话。 我跑遍了楚京的玉石铺子,因为坏得太过粉碎,他们修不好我的玉。后来我遇见一位老师傅,他说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和前面大多数人说的一样,以布包裹寻地掩埋,行内称为“葬玉”,第二种便是他家祖传秘法,融金为丝,打成极窄极薄的金片,拼凑碎玉以金丝包裹,可以维持玉坠子的形状。 我应了,坠子便修好了,外面沿着裂痕裹着一层极薄的金丝,里面盛着我的玉。 我第七次去的时候,她又不认得我了,十分迷惑地问我:“客官见过我?”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上次她的失忆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那这次就一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我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手段,甚至拜托京城和光堂的掌柜帮我探查,最终查到春欢楼会秘密地给里面的小姐喝一种药。 服之便遗忘。 她不跟我走,我便强行带她出来,和高夔半夜潜入了春欢楼,将她打晕带走。 我想得挺好——出来慢慢解释呗,等她适应了自由的生活,我便想办法帮她恢复记忆。 我想得挺好——水雨月自己跑了回去。 我目瞪口呆,无法理解。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身上早已被下了药,离了春欢楼根本活不了。 她朝我喊——我跟你很熟吗?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我那时候一直想要“救”,却从来没想过,水雨月想不想要我“救”。 我不知道啊,她毫不知情地吃着遗忘的药,然后就像这样一遍一遍地将我遗忘。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在做什么,是否与你有关,我总是会想起你来。 想起你坠着我手臂喊我名字的样子。 想起你仰着脸,小声问我想吃什么的样子。 想起你跳舞时拿眼睛望着我,只望着我一个人的样子。 番外·暮城雪(八) 水家一夜败落其实是因为一张黄绸子。就是本朝天正节的来历,被皇帝奉为天书的那一块。当年水相察觉玄机,怀疑那天书是晁家伪造的,于朝堂之上指控晁家欺君。等到水相的证人被传至大殿,原本明明说自己是受了晁家指使的证人却当庭翻供,咬定水相花钱买通他,想要栽赃陷害晁家。 那证人拿出一块玉佩,说是水相送给他的信物。原本的人证持证物当庭翻供,水相百口莫辩。皇帝大怒,定了水相欺君之罪,当场令人将左相下狱,抄了相府。男丁发配充军,女眷为奴为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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