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户衣笑。 户衣要过去救他,被一道凌厉的声音喝止。 “户衣!!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暮城雪没发出指令的时候,子衿的声音就是她必须服从的第二命令。户衣听话地立在原地,却变了声音:“你推我做什么?” 她没有心,也不会痛,只是很麻木地站在那里,询问对方。 “我只是一个木甲人。” 子衿笑笑,说:“没关系,我爱你。” “你爱我?可我只是......”户衣有点着急地解释着,她从前理解爱,是以暮城雪和水雨月为参照模板,她知道人类之间有爱,那是一种很珍贵的情感。 不会轻易给出去。 子衿的声音几乎被噼里啪啦的火焰湮灭。 他冲木头人笑:“户衣,我现在对你发布最后一个指令,你要无条件服从。” “保护好自己。” 户衣一怔,她那木头做的,并没有心脏的胸腔中忽然震动起来,几乎要发出嗡鸣。 户衣听过好多好多个关于“保护”的指令。 最开始被造出来的时候,暮尧要她保护少主暮城雪。 暮城雪也常给她下达指令,但都是让她去保护别人。 她是木甲人,不是人,不怕疼,也不知道什么是疼。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我的命令就是要你保护你自己。 *** 水雨月被关在房内后,心中的不安感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四下里观望,唯一的出口只有窗户。她来到窗口向下望去,房间在四楼,春欢楼修得又比一般楼台要高出些许,没人觉得她会从这里跑掉。 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水雨月越发焦急,犹豫片刻,爬出了窗口,利用打好的绳结将自己慢慢向下坠。布绳终归是不大结实,在风中发出裂锦一般的声音。水雨月全身紧绷,在墙壁上寻找可供踏足的突起。没想到低头的时候摇摇欲坠的绳结彻底断开,还未及抬眼,整个人便飞速向下坠落。 身下忽然一实,她摔到了地上。 水雨月动了动手臂,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左腿忽然后知后觉地涌上巨大的痛楚,她缓了一缓,试图站起来,一晃便再次跌倒。水雨月寻了根结实的木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崇乐坊。 楚京的街道早已不复从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点点败火,上好的木头家具和喂猪的盆子一同燃烧,为暗夜提供光亮。花魁的裙子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逶迤残破地拖在身后。 她有意避着逃窜的人群,一路往禁苑的方向摸去。很远的地方有大片大片明亮的火,火光前有两拨人在械斗。人群中间有一座高高的红色武台,呈十字形撑在了全京城最中心的十字路口。周围的店铺早已人去楼空,春欢楼的檐角上还飞着灯笼,灿烂的光辉蒙着背后的牌匾脸面,仅剩一地空虚的繁华。 水雨月拄着木棍定睛望去,发觉台子上的那两个身影都无比熟悉。 越来越多的苏王府部曲赶到,台下近千人都在械斗。周遭不断腾起烟火,白炽而鲜红地在武台四围炸裂。 台上那人黑袍银铠,乍一看仿佛黑白无常。 将军 惯常负弓的人提着剑,不顾一切地疯狂砍杀。鼓胀的狂风在她身后将浓云掀翻,她脸庞大半都隐在斗笠下,笼在阴影里,只下颚线处承着一点雪白的光。 “闪——开——”两个晁家侍卫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暮城雪面色阴沉,长剑飞血,一双黑眸染上赤红色的狂怒。由她剑上神魄凝聚的血色光轮越涨越大,稍被扫到就是皮开肉绽,伤筋动骨。 她面前那个晁家侍卫闻声胆颤,竟提着剑倒退一步,差点折下去。晁燮骂一声不中用,踹开两个侍卫,独自和暮城雪交手。 水雨月看她用剑极其流利,基本确定了那晚陆公子府上刺客就是暮城雪的猜想。 想起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阿香说了一句“阿水以前没少被那姓陆的欺负”。 暮城雪通常是不用剑的。尤其从西疆回来之后更是沉剑大湖,修养心性。先师曾说过她用剑的方式太过凌厉,这兵器到她手里甚至会显出大刀一样的暴烈来,劝她能换就换。 暮城雪听劝,便转为以弓做主武器。 但她一旦提起剑来,就是横扫一切,天下无双。 “你伤得不轻啊。”晁燮被她一剑震开,倒退了两步,却笑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被大象踢了?” 暮城雪不答,又是一剑扫过,腰斩了两个试图从后面偷袭的晁家侍卫。 晁燮衣衫上也多处破裂,渗出血迹来。他不敢大意,也拼尽全力地招架着暮城雪空前凌厉的攻势,试图用言语让她分心:“这么焦急,是要去哪儿?” 他有意将暮城雪朝春欢楼那一面带,希望能用水雨月干扰对方。暮城雪毫无惧色,一振长衣步步紧逼。水雨月看出他二人意图,生怕暮城雪分心,不敢贸然打扰,便在暗处寸寸跟上。 隆冬时节,这二人却是热汗淋淋,直往雪地里滴。武台上被踩得污泥混雪,凌乱不堪。 晁燮手中长剑劈向对方头颅,被暮城雪一挡,剑锋一斜扫落了她头顶斗笠。雪花跟着弹跳,阻隔了水雨月的视线。 斗笠跌在地上,她终于看清了暮城雪的脸。那人狭长凤眼猩红一片,嘴角有一缕血迹,素常干净无暇的面颊也沾着不少喷溅上去的血,头发高高地束在银冠里,映着天上冷月。 “锵”地一声重击,兵刃和铠甲狠狠一撞,炸开一片灿烂火花。暮城雪单举左手,生生用护腕挡下了晁燮的雷霆一击,她借势旋身,长剑跟着飞旋,狠狠斩在晁燮甲胄的脆弱之处。 “啊——你这疯女人——”晁燮捂着肋骨,手掌顷刻染上鲜血,气喘吁吁:“狗日的暮城雪!你真没上过战场吗?” 暮城雪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几欲折断的左手,罕见地回了话:“我不止一个名字。” 晁燮来了兴致,问道:“小王女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吗?” 不为人知?不,她的另一个名字,家喻户晓。 “我是——隋—波——” 武台上发出巨大的啸响,水雨月定睛一看,却是暮城雪气势上空前绝后的爆发。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口,二人已近春欢楼前。里面没有人,早都跑光了,往日里喧闹的高楼在黑暗里显得无比沉默。暮城雪剑尖一甩,血色长剑扬起,斜斜指向天空。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一截燃烧的树干打着旋飞向春欢楼,安静地落在漆红色的木梁上,金黄色的木台上。火焰一瞬炸起,迅速攀上整座大楼,烧毁百年罪恶,焚灭□□诡笑。 她点燃了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楼,连带着里面的母蛊也一并烧毁。水雨月很快感知到了这种变化,她身体里阴湿的潮涌化雪一般迅速流失。她张嘴,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忽然呕出一团血块。 水雨月惊恐地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雕梁画栋的高楼被越来越盛的烈火吞噬。她心中陡然升起极为复杂的感觉,又转眼望着烈火前身披铠甲,天神一般屹立的冷峻王女,心中涌起无限的敬畏和感激。 暮城雪替她挪开了大山,又填平了怒海,甚至还安抚了滩边皱起的沙子。 从来不需要她请求什么。 女将军长剑一指,直冲晁燮要害而来。晁燮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却有一人忽然闪出,拼死挡在他面前。 剑尖刺穿背对着他的□□,一副单薄的身躯抵在他面前,微微地颤抖。 晁燮低头,通过那袍子的颜色猜测着它的主人。 绛紫色的长袍,质地优良,袖口腰间有富贵的牡丹花。 他十分讶异地问道:“你......窦妈妈?” 暮城雪的手很稳,无论是拿箭还是拿剑。她半敛着眸,垂头看着老鸨不断抽搐的脸,面上毫无波动。 水雨月也怔怔地看着,看那些曾经给她生不如死折磨的人事物被暮城雪一剑一剑地荡平。 窦妈妈咳嗽两声,血沫自口中往外喷涌。暮城雪厌恶地皱起眉,稍稍向后一退,长剑一扬。 窦妈妈便飞了出去,紫红色的袍子在空中展开,像一只被人射落的大鸟。 她的剑像箭,箭又像剑,一样的穿透一切,一样的势不可挡。 晁燮不关心这老鸨的生死,但又难免好奇,于是微微偏头问道:“你为何替我遮挡?”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晁燮好色,但没坏到彻底,还没到恩将仇报的地步。他甚至觉得有些发自内心的悲悯,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于是开口道:“别在这儿待着了,我不需要你帮,你现在去寻个大夫,应该还有的救。” 窦妈妈没应,也没了声息。 水雨月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却也没能高兴多久。 因为晁燮的长剑直直捅进了暮城雪的胸口。 她的剑是从侍卫腰间随手抽的,抵不过晁燮宝剑之利,终于在一次次重击之中承受不住,被晁燮一招斩断,震飞了出去。 半截断剑还握在手里,无力地抵在晁燮肩上。 水雨月在惨白的视野里看见一片猩红。 “你剑用得真不错。不过箭神隋波,毕竟是射箭的,剑用得大概没有那么频繁,佩剑也没随身带着,否则我还真没法......” 晁燮握着剑,得意地笑着,喘着气道。 暮城雪知道以晁燮的武艺,已经身受重伤的自己想要斩杀他必须付出代价。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晁燮的阴狠,他的剑比她想得更加可怖。 作为交换,暮城雪用剩下半截断剑斩下晁燮的一条腿。 “暮城雪!!!”水雨月被大火晃得散乱的瞳孔猛然聚焦,大叫起来,想要让她打起精神来。 那人却没有回答。 将军手腕一松,断剑掉在地上,了无生息地垂下了头。水雨月掩唇失声,晁燮见状嘴角上扬,动作迟缓地拖着断腿向后退,剑刃一寸寸撤出暮城雪的胸腔。下一刻,暮城雪卸下大弓,反手自背上抽了凤羽箭,以惊雷之势拉满了弓,一箭劲射。 因为断了腿,晁燮没有躲过。 想起来有一次高夔无意间与她说过,她的心性因为复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用剑愈发狠厉,甚至剑意间透出了怨怼。 她心中沉重,于是在苏地沉剑大湖,后来也极少拿剑。今夜为了决战之利,她又抽出了一柄长剑。只不过在最后一刻,她还是丢掉了剑,选择用自己的本命兵器完成复仇。 长箭穿透晁燮的喉咙,挟着浓重的血色插在他后面的地上,箭尖直直迸裂了台面。 金红武台上的木板发出咯咯嚓嚓的断响,一寸寸碎裂炸开,朝晁燮脚下蔓延。 水雨月也不知道受了重伤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劲道。 周围安静下来,晁燮五官一紧,一手提着带血的长剑,一手捂着喉咙上的窟窿,不敢置信地踉跄了两步。暮城雪维持着拉弓的姿势,狭长的凤眼冷然注视着他。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