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其实你也应该在这里试试骑马,不然这三十块还能再值一些。” ——这是付汀梨停下来之后,微微喘着气,对孔黎鸢说的第一句话。 停在孔黎鸢面前的时候,她还在马背上,被吹乱的发丝还飘在空中,像一场难以平复的余韵。 有片雪絮落在她的鼻尖,瞬间便让她浑身的热气察觉到一片凉。 她呼出一口白气,微微抬眼往上看,天边飘着摇荡的雪花,正在缓缓往下落。 原来不知不觉又开始下雪。 视线顺着雪花往前望,白马在孔黎鸢身前扬起一片雪絮,却还是没有将这个女人的脸模糊半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根烟已经燃灭了,雪地里火红亮光已经消逝。 孔黎鸢手里着那顶被风掀到地上的毡帽,羽绒服上堆了薄薄的一层雪,眉眼微微上扬,朝她清晰地笑, “真这么高兴?” “高兴啊。”付汀梨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踩到实实在在的雪地,那被风雪绑架的心跳也结实有力地跳动着。 她却已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风吹得轻盈不少,生命里的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这一场风清空。 “我一直觉得骑马是一件特让人高兴的事。”许是在马匹上喊人需要大喊的关系,这会下了马,付汀梨的语气还兴冲冲的, “小的时候,我妈还想买一匹马给我来着,但我最后没要。” “为什么没要?”孔黎鸢手里还拿着她的毡帽,在风里望着她笑。 牵马的人变成了付汀梨。她张开嘴想回答这个问题,大风吹过来,把她垂在脸侧的发吹到嘴里。 她干脆地“呸”一口,没把头发“呸”出来。反而听见了孔黎鸢变得畅快的笑声。 她有些痒,皱了皱脸,想伸手去撇开头发。 可先伸出手的人又是孔黎鸢。温热指腹再一次落到她脸侧,带起她被风吹得有些毛躁的发,好好地束在耳后。 呼吸落到她耳边,反而让她更痒了。 这个人的手一直是热的,在触碰到她的时候。 付汀梨有些失神地想。 而孔黎鸢理了这缕头发还不够,还要把她所有被风吹乱的发都理好,好像在抚弄,又好像在注视着她。 最后,将那顶拍去雪絮的毡帽重新戴到她头上,像以往一样,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懒懒地说, “你戴帽子好看。” 融在空气里的体温掠走。付汀梨和手里牵着的白马一块踢一脚雪,突然问, “你吃饭了吗,孔黎鸢。” 孔黎鸢停顿了好一会,有些倦懒的声音被吹散在了风里, “我只是过来拿点东西,过会就走了。” “这么急?”付汀梨有些意外,“今天大年三十,都不能好好吃一顿饭?” 孔黎鸢望她在风里显得仍然有些野性的头发,忍不住伸手给她理了理,然后才说, “明天晚上有场活动,赶回来又赶过去的话,不能停留太久,过会就需要转机过去。”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付汀梨问。 是啊,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 ——这也是荣梧今天问孔黎鸢的问题。孔黎鸢当时并不想回答,可还是在北京干燥无趣的冬天里,笑着说: 就是有个挺重要的东西的,不去看一下这个年过不好。 而眼下,孔黎鸢盯着付汀梨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因为刚刚骑马时过于痛快,这会已经又溢出了相当饱满而波澜壮阔的情感。 过去孔黎鸢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是否就是一种爱意的象征,就算只在失控时出现,也让她无数次想占为己有。 可这双眼睛太漂亮了,又怎么会是爱呢?爱分明是那么丑陋破败,又自私的一件事。 “算了,不管你要拿的东西有多重要。” 不等她回答,付汀梨又特别轻快地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白气,然后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送到她面前。 特别松弛地朝她笑,“先吃糖吧,萨利哈给你的。” 静静躺在年轻女人手心里的糖果,蓝色包装,印着烫金字体。 孔黎鸢从对方手里接过,发现这糖还是热的,像是裹挟着某种灼人的体温。 “不知道有没有融掉。”付汀梨给完她之后,又很干脆地收回手,插进衣兜里, “我中午去了萨利哈家,对了,她家大女儿回来了。她们给我煮了奶茶,又给我塞了一大把糖,问你怎么没过去,我说你工作忙。” “但我还是没把你的糖贪走,刚刚骑马的时候太热了,忘记拿出来给你,不过幸好没有掉出来。” 听到“贪走”这个词,孔黎鸢终于笑出声,“阿帕就给我一颗啊?” “只剩一颗了。”付汀梨慢慢悠悠地叹一口气,“能留到现在已经算我很有良心了,刚刚穆医生请我喝茶,我没把兜里的糖给她。而且路上有个小女孩,多可爱啊,拽我裤脚,我都没舍得把这颗糖给她。” 孔黎鸢只剩下笑了。甚至像是提前把明年一整年的笑,都用光在这里。 付汀梨注意到了她在笑,似乎也知道她在笑什么。大概是觉得有趣,于是自己也跟着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在毡帽下像只格外好看的小狐狸。 笑完了,指了指自己头顶的帽子,说,“帽子都吹掉了呢,这颗糖也没掉。” “也是我运气好。” 孔黎鸢“嗯”一声,将糖果揣在兜里像是在重复她的话,“也是我运气好。” 付汀梨回过头来看她。 孔黎鸢又扬一下眉眼,然后说,“现在这糖不是到我这里了吗?” 付汀梨又笑,“好像也是,我们运气都好的。” 牵着马绳走了几步,付汀梨又抬起眼,有些迷茫地看看她, “你什么时候走?东西拿了吗?是不是得往回赶了?” “拿到了。”孔黎鸢说,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赶上午的飞机去上海。” “雪都机场?” “地窝堡,那里的航班比较多一点。” 付汀梨点点头,“那得快去把马还给那个阿帕,提前去乌鲁木齐。” 她牵着马匹走到她们来时的那条马路上,开始往回走。 她想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来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回的时候却变成了两个人,外加一匹从天而降的白马。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付汀梨没有去看时间,去看有没有过零点,去看现在还是不是除夕。 她只是牵着这匹马,在风雪里走。而孔黎鸢就在她身旁。 天像是越走越亮,因为远处就是万家灯火,风里已经有了焚香的气味,也有了世俗嘈杂的闹声。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孔黎鸢的声音从纷乱的马蹄踏雪声里飘出来。 付汀梨愣一秒,没反应过来。 于是孔黎鸢又耐心地重复一遍,“后来为什么没把小马买回去?” 原来是这件事。 付汀梨隔着白马飘扬的毛发,和飘在空中的雪絮,去望另一边的孔黎鸢。 “我小时候心蛮好的,觉着小马得跑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里,才能长成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的大马。”她坦荡地说。 她以为孔黎鸢会说,哪有人说自己心地好的。 可是孔黎鸢却说,“看来你一直是这样。” 语气中甚至包含着一丝笃定,连这样大的风雪夜吹不散。 “有吗?”付汀梨笑,“我很多朋友都说我活得太天真了。” 换句话来讲,就是很多人觉得她活得太轻松,以为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真善美”。再换句直白点的形容,就是“有点傻”。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她前面二十多年都活得太天真了,所以老天非得让她在二十多岁遭受一次当头棒喝。 毕竟放眼普世,好像哪里都难容天真二字。 雪落到眼睫来,缓慢融解成湿意。付汀梨叹一口气,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孔黎鸢?” “这样很好。”公 主号梦 白推 文台 孔黎鸢在白马另一边说,望过来的目光清晰分明,否定了她像一团迷雾似的自我怀疑。 她给予她极为肯定的回答。 付汀梨愣了几秒,也笑,“对啊,我也觉得还不错。” 然后又补一句,“你也挺好的。” 孔黎鸢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 付汀梨还想说些什么,但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两个小时的白马旅程很快到了头,或许时间根本没有到。因为同这么一段路,已经没有人能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她们把白马送还给了在马厩收租金的阿帕。然后就在马路上碰到了来接孔黎鸢的车,是孔黎鸢租来送自己回来的车。 付汀梨往车里瞧了瞧,荣梧并没有坐在里面,这看起来又是一个私人行程。 高大宽敞的越野车里,只有前座一个司机。司机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个叼着烟的汉族女人,脸上一道疤,看起来有些凶相。 孔黎鸢已经把口罩戴上,又用兜帽罩住自己,看来司机并没有把孔黎鸢认出来。 送孔黎鸢上车之前,付汀梨不止一次和司机对上眼,皱了皱鼻子。 掏出手机,围着这辆车拍了好几张照,又趁司机不注意,拍了几张车门玻璃和那道疤的合影。 才稍微安心些。 然后又迎上司机诚挚的笑,和举起比耶的手,“妹妹要不要一块来张合影?” 像是没在意,特别敞亮地面对她的镜头。付汀梨彻底松了口气,说“不用了”,然后又迎上孔黎鸢微微上扬的清晰眉眼。 转而瞥见车里黑漆漆的一片阴影,突然想起一件事,“还能不能再等会?” “怎么了?”孔黎鸢问,然后又答,“可以停二十分钟左右。” 二十分钟,足够了。 付汀梨点头,扔下一句,“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然后转身就跑,把车和人都扔在身后。雪逐渐变得有些大了,冰凉凉的,落到鼻尖,落到眼睛,落到她微微张开呼吸的嘴里。 她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跑,跑过两个路口,吹着北疆寒冷广阔的风,拐进一个又一个亮着灯但是半掩着门的超市。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塑料袋,和一个保温水瓶,是那种这里小超市特有的老式保温瓶,很大一个,得拎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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