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汤吧。” 和自己长得有九分像的女人,拿了锅边的土陶碗,舀了碗黄汤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很想问一句,“你是孟婆吗?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可是死后的身体竟然不受她的控制,只是静默的看了一会儿孟婆,然后便端起了碗,将那汤,一饮而尽。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关于孟婆的样貌,许易水有些轻飘飘的恍惚,这份恍惚直到她进了阎罗殿,见了判官,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堂下恶鬼,苏氏拂苓,你可知罪!” 啪得一声,伴随着判官的话,惊堂木犹如炸雷一般拍在桌案上,激得许易水整个人灵魂都是一颤。 苏氏拂苓…… 苏拂苓! 她不是她!她是——苏拂苓! 许易水猛地明白过来!下一刻,就听见自己开了口: “朕。” 清润的女音带着身居高位多年的城府气,在面目狰狞的十方阎罗殿层层铺开。 “何罪之有?” 阎罗殿是十方的圆状,十尊遮天蔽日的阎罗王相各据一方,明明只是石像,此刻却都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殿中央的恶鬼。 这只恶鬼的皮相是少见的艳丽,但周身却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浓重的,带着扭曲粉状物的黑色雾气。 那可不是普通的雾气,那是杀怨之气。 那些粉末,每一个,细看之下,都是一张骷髅人面。 这些,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这只恶鬼而死去的人的怨气。 普通害死过人的恶鬼,身边的怨气也只是白色的。 就算是那种屠城百战死的将军,也不过是红色的怨气。 可这人身边的怨气,已经浓重到红得发黑了!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十方阎罗做了这么久的阎王,每天迎来送走这么多鬼,起码已经三十年没见来过这么凶悍的恶鬼了! “苏氏拂苓!” 判官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身青袍,抬起手缓缓展开面前厚厚的竹简: “大夏国第六任帝王,生于天启二年正月初七,卒于天乾十三年腊月十八。” “生前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欺压良善,残害无辜,贪婪无度,背信弃义。汝之罪行,罄竹难书!” “苏拂苓!你可知罪!” 判官的女音低沉而威严,带着烈日正道的白,仿若能照亮和驱散一切的鬼魅不堪。 十方阎罗殿,是生与死的交界,也是善与恶的终审之地,天道赋予她们审判处罚亡魂的权利,这里是无数亡魂命运的转折点。 所有的亡魂,来到这里必然是胆怯的,无论多强的恶鬼,只要是亡魂,生来就会恐惧主宰她们命运的“神明”。 “呵……”可殿中央看着那样纤瘦的恶鬼,却轻嗤了一声,笑了出来,仰起头看向高台上的判官: “朕,何罪之有?” 许易水在不屑,在顶嘴。 或者说,苏拂苓在不屑,在顶嘴。 “何罪之有?”判官目光如刀,啪得一声将竹简摔在桌上,“你在阳界指挥兵士屠杀了十数万众!” “你问我何罪之有?!!!” “那是她们该死!”苏拂苓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判官,“自己没有本事,还妄想侵犯他国。” “就是该死!” 女人提起这些事情时,脸上只有理所当然的嫉恨,眼眶都未红上半分,可见其并不觉得杀人,杀这么多人,有何不对。 许易水有些……无措,她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 苏拂苓是什么样的? “杀人?天呀!什么杀人?家主你可不要和我开玩笑……可吓人了……” 许易水脑海里试想了一下自己和苏拂苓讲的时候,她的反应。没错……这样才是她认识的苏拂苓。 柔弱的,矫情的,需要呵护的,也会坚韧的,但总的来说还是柔弱的。 所以她也曾偶尔疑惑,苏拂苓那个样子,后来是怎么成为皇帝的? 她也能当皇帝? “混账!” 许易水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太不成体统,高台上的判官都要冲下来打苏拂苓了。 “好,”判官兀得一声拉开竹简,指向一处,“额纳济。” “折损八万余众的将士,蛮狄已经有求和之意,你却仍然在额纳济屠了三万余众,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你还不知悔改!!!” 屠民? 许易水一惊,却听见自己发问:“额纳济?” “朕有点儿印象,”苏拂苓在笑,“你是说那个,蛮狄不停的为战争生养士兵,年仅七岁的孩子就敢以外表迷惑我军,投放火药,自杀式袭击的额纳济吗?” “蛮狄固然有错,你也不能格杀勿论!”判官怒道,“你可知那三万余众里,又还有多少无辜之人?!” “为君不仁,以暴制暴!” “那不然呢?”苏拂苓只觉得判官可笑,那可是在战场上,“朕还要请她们坐下来聊天吃酒,赏月谈心,问问哪些人想杀朕,想侵犯大夏,哪些又是无辜之人,再做定夺吗?” “你可以教化!” 判官将桌案拍得直响:“围困、镇压、教化!” “朕凭什么教化她们?!” 苏拂苓反问:“她们尊我吗?敬我吗?给我税赋进贡养我了吗?” “她们杀朕子民,觊觎朕的城池,朕还教化她们?” “你当朕和你一样是菩萨么?!” 判官怒急:“不可理喻!” “嘁~,”苏拂苓嘴里发出不屑的气音,“若不是朕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蛮狄侵犯大夏,你以为她们就不会屠戮朕的臣民?” “她们会围困、镇压、慢慢教化?” 只会比她杀得更多,杀得更狠。 “她们能做,朕为什么不能做?” “以为朕教养好就下不了狠手了?” 她就是要杀,要把她们杀怕,杀得等到她百年后,蛮狄听到大夏,都还有害怕,都不敢来犯!!! 判官:“狗还能吃屎你也去吃?” 苏拂苓:“……” 许易水:“……” 十方阎罗:“……” 苏拂苓:“你也不可理喻。” 判官:“……” 十方阎罗殿中的气氛陡然一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汝生前作恶多端,今日当受刀山之刑。” 没再堂议什么,判官肃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生死簿上,早已写明了对于苏拂苓的判罚。 “汝贪婪无度,今日当入油锅,受烈火煎熬!” “汝背信弃义,今日当堕冰窟,永世不得翻身!” 苏拂苓只是静默的站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很直,不闪不避。 明明在同一个身体里,许易水却好像被拉得极远,看见了端立着的苏拂苓,身上还穿着黑金色的九龙袍,一派帝王贵胄之姿。 “朕无错。” “许易水……”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知悔改!”下一瞬又被判官的声音盖过。 判官的声音愈发冰冷:“汝之罪,非一时之过,乃一生之恶!汝之罚,非一世之痛,乃永世之劫! “今日判汝入十八层无间地狱,受尽万劫不复锥心之苦!以儆效尤,以正天道!” 话音落下,判官手中的生死簿猛然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许易水……” 视线的最后,是她从苏拂苓的身上剥离,十方阎罗的石像上,缓缓下落一层灰白的气,朝着苏拂苓而去,隐约凝实成一个不像人的人样。 又丑又凶。 “许易水!” 谁在喊她? …… 作为十八层地狱的掌管者,阎谟很兴奋。 已经很少有人被判来十八层了,而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少有的硬骨头。 十八层无间地狱,并不只是在第十八层,而是因为前边的十七层都要轮回受过。 比如第一层的拔舌地狱,顾名思义,就是拔掉舌头,但又不止拔掉舌头,而是由小鬼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可不能直接一下子拔下来,要拉长,慢拽…… 又或者第五层的蒸笼地狱,活贵放进冷的蒸箱,慢慢加柴烧热,开盖的一瞬间,能烫得骨肉分离,而那阴风一吹,肉身又重塑起来! 还有孽镜、油锅、刀山、春舂、铜柱、石磨……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撑得过前面的十七样。 希望她能撑住吧,毕竟如果撑不住,越是害怕哪个刑罚,就越是要在哪个刑罚里轮回往复。 只有撑住了,才能来到这无间地狱! “哦?” 阎谟抬起头,看向虚空之中:“来了……” 稀稀拉拉的一坨碎肉像垃圾似得被丢入大殿,阎谟半眯着眼,好半晌才从里面分出个人样来,这团骷髅,哪儿还有半点儿当初在十方阎罗殿见到时的艳丽与体面。 她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骷髅,肋骨七零八落地耷拉着,一看就是被蛮力生生连着血肉一起扯断的,脊椎骨也扭曲变形,一节一节的错位开来,盆骨更是只剩下了一半儿,勉强支撑着下肢,还有最重要的头盖骨,从前额到太阳穴直接贯穿开一道裂缝来。 “啧啧啧。”阎谟叹息着摇头,话音里满是惋惜,实则风凉,“你这又是何苦呢?” “啪嗒!”只剩下两根手指骨的左手将右腿摆正,猛地一甩让自己坐住,苏拂苓用右胳膊的小臂骨戳了戳自己歪斜的脑门儿,让它端正一些: “朕,没错。” 阎谟:“……” “好好好!” 不愧是累世杀孽十余万众的恶鬼,她都要忍不住为她的硬气鼓掌了。 “太妙了!” “我就喜欢折磨你这样的!” - “朕,没错。” - “……找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八层的阎罗殿终于传出了阎谟令人胆寒的欢呼声。 “原来你的弱点,竟然是个人……哈哈哈哈哈!” “人好啊!这个世界上,最能磋磨人的,便是人了!” “这个人在哪儿?” “忘川?!!!”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竟然在等她!” “哈哈哈哈!她竟然在等她!!!” “太妙了!苏拂苓!本殿定要你,痛不欲生!!!” - “许易水……” “许易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苏七!”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苏七!!!” “我在……”方才还在称朕的声音,在许易水的耳边,虚弱的响起,“在这里——!” 轻柔但又孜孜不倦的力量一直推搡着她,拉锯着她,许易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萝卜。 拔出萝卜带出泥。 呼吸瞬间顺畅起来。 她……没死? 冷梅香丝丝缕缕,勾住许易水的心神。 苏拂苓。 是苏拂苓啊…… 原来那不是预知梦,是前世啊。 苏拂苓,我这辈子,竟是你罪孽深重,落入十八层地狱的惩罚么。
第76章 “别哭了,过来抱。” 夜半之时,火把将这一片灰暗的谷地照得亮堂,吃过晚饭后,所有人仍然在咬牙翻寻,但却什么都没见着。 终于,苏七的火药好了,庞石匠和鲁林几人,也大概找到了黄泥段的中部位置。 她们的计划是从中间开洞,若是还有缝隙能下去,便可以沿着原本的矿洞挖寻,若是已经难以动作,塌陷回填来的泥石多少要松散一些,总会比原本的山石好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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