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妥吧。” 柒婆婆面露难色:“您若是个伶俐的,短短的方子您一瞧就能记住,我不就…先付定金或立字据,您真心想买,我才好给您看。” “那便算了。” 林烟湄断然回绝,她没做过生意不假,但对方路数她实在不喜: “生意往来重信义。我若随意窃了您方子赚钱,便是无德小人,生意焉能长久?再说,我也不知您的方子是否足够金贵,若瞧后不如意,亦懒得买,到时这笔账可算不清了。” 说罢,林烟湄起身欲走。 柒婆婆沉吟须臾,直到林烟湄一脚跨出店门,她才起身唤人:“娘子留步!” 林烟湄偷摸轻笑了声,而后掩袖装咳,慢慢回了身:“您还有何事?” “方子不急,来日方长,今儿非吉日,不谈生意。” 柒婆婆端起一托盘香膏、香囊,转递乐华:“娘子虽不中意,但这些确是我店中好货,毫不夸大讲,也是这城里最好的。您分给仆人用也好呀,算咱本地人的一点心意。” 乐华没急着接,看向林烟湄等个主意。 林烟湄眸光稍转,随手捏个绣着五毒的香囊,挂在了腰间: “今上门仓促未备薄礼,收您心意不免惭愧。我瞧着,这小囊绣样倒是新奇,家中阿姊独爱钻研技艺,需寻些绣娘帮衬,不知您可肯牵线或是合作?” “您真是个爽快人。” 柒婆婆发觉林烟湄说话没有寻常商人的含蓄,只当林烟湄是仗着祖上有钱堆出来的青涩丫头,心中警觉消减,笑得眼尾皱纹深了又深,她思忖少顷,扬手指了后街一角,道: “我家正好有个不成气候的小绣坊,绣娘功力参差不齐的,要不您亲去挑挑人?” “好。” 林烟湄跟着人兜兜转转,绕进了一处闭塞小院。 院里老少妇人足有三十余号,年长的白发苍苍;年幼的,瞧着不过十岁。 但大伙都专注于手头活计,听见脚步竟无人抬眼,逼仄小院安静的针落可闻。 林烟湄打量着这些年岁各异的绣娘,不由得眉头深锁。 柒婆婆许是看出她神色的异样,主动解释道: “这些人瞧着是乱了些,我也无奈。您说这年头,天灾人祸哪分老幼呀?她们要么守了寡,要么是流民,我不忍看人受苦,只好都接来,让她们凭手艺换口饱饭。” “哦?失敬了。” 林烟湄听罢,拱手一礼:“您有此善心,晚生感佩。大家既都忙着,我不多打搅。这五毒香囊是何人所绣,我可否带她回家,与阿姊切磋下技艺?” “自然。你,跟楚娘子走。” 柒婆婆痛快地抬手点了一二十余岁的干瘦女子,还不忘介绍:“她是我新收的流民,技艺不周之处,劳楚娘子多担待,您瞧不上换人也成。” “是。” 那女子规规矩矩福身一礼,站来林烟湄身后,并未多言一句。 林烟湄莫名觉得,此处氛围有些怪异,她待着不自在。 是以,她寒暄两句,便带人回了家。 踏进宅门,乐华让下属带走了那绣娘,急于拉着林烟湄解惑: “您为何领回个人来?生意没成,我也没带回多少银两,多个人不是多份开销?” 林烟湄反问她:“姐姐可瞧见,那群绣娘的手有何区别?” 乐华摇头:“未曾留意。” “我瞧见几个与我年岁相仿且女红不差的姑娘,虎口和指尖全是茧,这是平日干粗活积攒的,我婆婆手上都是那种茧。也有几位女娘手很干净,但绣工又不好。” 林烟湄低头抽下香囊攥在掌心: “怪就怪在,方才那绣娘也有茧,她的绣工算不得精湛却也灵巧别致,针脚细密,我总觉得违和。” “那有什么?” 乐华没懂林烟湄的顾虑:“干粗活是生活需要,无法证明她女红不好。” “一两人或许如此,但许多人聚一块,还正常吗?流民才入城几日,绣工就如此熟稔了?” 林烟湄不认同她的观点:“我旧日忙于生计,无暇学耗时的女红。婆婆虽会针线,但不日日做,针脚便不算讲究。且寻常人家的绣样翻来覆去几种,无甚新意的。柒婆婆慈眉善目的,但我就是看不透她,也不敢深信她。我想从这绣娘查起,确认没蹊跷,才放心让阿姊跟她做生意呀。” “女红很难学吗?” 成日舞刀弄枪的乐华陷入了见解盲区,不过林烟湄叭叭一通说道,她也得给人些面子:“就依您所言,我命人与那绣娘套套近乎。” “多谢啦。” 得偿所愿的林烟湄俏皮笑笑,提裙直奔内院。 乐华纳闷:“您急着去哪?” 连颠带跑的林烟湄头都不回,高声应她:“找阿姊啊!我想她啦!” “呵…这才多久?分开有半个时辰吗?” 乐华抱着剑连连苦笑。
第44章 小林叉腰:阿姊,脱衣服! 廊下,两个侍从正清理台阶上积的雨水。 林烟湄提起裙摆,步伐轻盈地绕开水洼,兴冲冲推开了房门:“阿姊,任务完…” 话说一半,她瞟着空荡荡的里屋,自觉咽了邀功的话:“人呢?” 屋里各个角落寻觅一圈,林烟湄发现案上的棋盘已收,残茶冷透,连最里间卧榻上的被褥竟也少了一套! 她歪头瞅着沙漏一盘算,上街一来一回总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向来独爱窝房中不动的江晚璃怎偏赶这会儿出了门? “姐姐们可知阿姊去了何处?” 只盼和江晚璃腻歪的林烟湄半刻也不想多等,她觅得个朝南半开的轩窗,便斜倚着窗沿,探出脑袋朗声问廊下的侍从。 一扫洒小厮停下手头动作,给人指了指后院:“往后园去了。” 林烟湄闻言,挠了挠一头雾水的小脑瓜。 刚下过雨的园子必定湿潮多泥泞,若换作她,是绝不会此刻去园中散步的。 她稍作沉吟,又问:“那你们可知,阿姊的被褥为何不在床上了?” 小厮回忆少顷,茫然摇摇头: “婢子瞧见华娘的手下方才将被褥抱走了,但并不知她们要把被褥搁去哪。” “乐华吩咐的?她不是和我在一起么?” 林烟湄自顾自嘟囔两句,南风拂过脸颊的刹那,她顺手合拢了窗子,转身直奔屋外。 初夏虽至,但朔方境内的天气仍极不安稳,一股风直着扑面吹来,还是泛着寒。林烟湄随时随地记挂着江晚璃的破身子骨,生怕晚些侍从忘记关窗,会害阿姊着凉犯病。 去后园的一路,林烟湄一直垂着脑袋想事情。 适才,洒扫小厮称抱走江晚璃被子的侍从是“华娘的手下”,这口吻很明显,是把同为江晚璃效力的几个侍从分成了两拨人。 她前阵子确也曾觉察出些端倪。 乐华和乌瑞关系亲厚,俩人调动的人手也总是那几个;楚岚和今儿洒扫的俩小姑娘经常一起出没,行动一致,瞧着好像更亲近些。 难不成,江晚璃的几个侍从里还存在派系? 抑或是,使君府派给姑娘的下属们也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从小没被人伺候过的林烟湄暗叹自己见识短浅、凡事都好奇,有些太小家子气。 她想着想着,还懊丧地扬手捶了捶脑门。 “何故砸自己的脑袋?仔细打成小傻子。” 忽而,一声含笑调侃飘进了林烟湄的耳畔。 她拂开袖子循声望去,只见前头回廊茂盛的紫藤萝间,竟藏着个漫身月白罗裙、乌发直披腰间的长身美人。 遥遥乜去,那花海中飘逸瘦削的曼妙身姿随风而动,颇似九天垂落的仙子。 林烟湄看清花丛里的人,一时心急也拔腿扑进了藤蔓间,开口时早把江晚璃的调侃忘了: “阿姊怎钻里头去了?花叶上都是雨露,湿哒哒再吹凉风,多难受。” 江晚璃的眸光在林烟湄身上淡扫一圈,又自觉移回芳丛间四下逡巡,无意回应小鬼的问题: “垂头丧气的,是在香铺吃瘪还是受了委屈?” “都没,但生意也没谈成,正想寻你聊聊内情呢。” 林烟湄好奇也纳闷,视线紧追江晚璃游走过的轨迹,手还不时掸掉些落在袖间的雨珠:“阿姊到底作甚呢?潮湿着寒,你晚上又要发热。” “找簪子。” 江晚璃言简意赅,回应时头都没抬,只用手掌一点点拨动着花枝,探头朝藤蔓间的空隙张望:“午间你为我挽的发髻太敷衍,簪子插得松,我出来时没留神,滑脱了。” 怪不得长发披散着。 林烟湄险些以为这形象是江晚璃的别致趣味呢。 到头来,竟是她被对弈折磨到不耐烦时,无心留下的小“祸根”。 “我,我来吧。” 她躬身捞起江晚璃的袖口,攥住细腕把浑身湿潮的人往花廊外面拉:“阿姊凭栏小坐,一会跟我回房更衣。小簪哪有身体重要?阿姊糊涂,唤个人帮你找不行吗?” 江晚璃由着小鬼把她按倒在廊下木靠背上,偏开头虚望着一团芍药,小意嘀咕: “不一样。湄儿送我的物件,怎好叫旁人碰?” “…” 林烟湄语塞当场,江晚璃这般在意她选的物件,倒叫她不忍心责怪了。 于是,雨后寂静的花园中,一人呆望着芍药丛苦等半晌;一人像不安分的土拨鼠般,这里扒拉几下,那里刨刮两把,折腾好半天才把掉落花泥的玉簪子给找见。 “给,怎掉泥缝了?阿姊是想采花么?” 当林烟湄举着簪子物归原主时,一双原本白净的小手已满是泥污,连裙上都染了好些迸溅的泥点子,她掏出帕子反复擦拭过簪身,庆幸道:“还好没摔坏。” “噗…” 江晚璃回眸瞧见眼前的小泥人,骤然失了笑。 纤细腰身随着笑声弯了下去,本想接簪的手自也捂去了腹部。 林烟湄顶着八字泥胡的滑稽模样在前,她实在做不到矜持稳重啊! “笑甚笑!” 费劲半晌换来人家捧腹大笑,林烟湄抱臂睨着江晚璃,暗暗磨牙: “再笑,我就多松松土,把你种泥里。” “哈、哈哈…” 狠话过耳,江晚璃的笑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仰头端详气鼓鼓小鬼的眼波里都荡满笑意。 她好似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了,笑得太酣畅,险些喘不过气来。 禁庭御园的花匠也有不少小姑娘,从前她也常常驻足其中,观瞧宫人松土、侍弄花草,但能把泥巴和青涩容颜搭配得如此可爱且相得益彰的,林烟湄可是独一份! “还笑!” 林烟湄瞪着江晚璃笑到涨红的脸,两腮气得越来越鼓。 “好好,不笑了。” 江晚璃为硬憋回笑意,只得垂头不再看林烟湄,指尖捏住小簪抽回,又拨了拨小鬼的袖子:“回房去换身衣裳罢,跟小花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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