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何必拿着不放?这不重要,天已亮,你该回去了,别让你那心上人久等。” “怎么不重要?” 林烟湄语气平平,了无情绪,问题却咄咄逼人:“我喊你声娘,你敢答应吗?这里距离萧岭足有千里,你是特意北上抛弃我的吗?希望我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杀死?后来又受不了良心谴责,求人寻我?天亮你就赶我走,是否当年也同理,我出生让你蒙羞,所以见不得光,我就得去死?” “够了!” 怜虹突然拍案而起,手劲之大,居然震飞了浅瓷坛内的棋子。她脸颊颤抖着,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愤然指向门口,吼道:“出去!” “哈哈…” 不知怎得,林烟湄瞥见她这狼狈样子,好似很受用,无比畅快地掩袖嗤嗤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只可惜,笑着笑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又不受控地,吧嗒、吧嗒,砸在了桌案上。 最后,她仰头望着房顶,硬生生抿嘴憋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咬牙切齿道: “别再以任何名义、让任何人接近我。既然抛弃了我,便当我死了。林烟湄此生,只有慧娘一个亲人。再有谁大言不惭来攀亲,都是活王八!” 说罢,她蹭地起身,拂袖便走。 “你站住!” 疾走的林烟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无比熟悉的另一道嗓音突兀在房中响起,惊得林烟湄骤然白了脸。 是她! “你刚刚说谁?是不是林慧?是不是!你说话啊!她还活着?她在哪!在哪?”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一道黑影逼近,领口倏尔被人大力拽在了手里,其力道之大,摇晃得她一整个身子都在前后倾倒,站都站不稳。
第77章 白罴 “湄儿。” 初晨,垂帘般的雨丝松散如雾,院中枝叶油亮,和着水汽的青砖湿漉漉的。彻夜等候的江晚璃发觉前头窗前的烛影熄灭,一时坐不住,就与小道人讨把油纸伞,走来前院寻人。 方转过回廊,一道伫立檐下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似在呆望着满地凋零的花瓣出神儿,她便下意识唤了声。 凭栏静立的人无动于衷,拖地的衣摆被晨风吹的四下飘摇,浸了好些地上脏污的积水。 江晚璃不由蹙眉,快步行至她跟前,帮她拽紧外衫往上提了提,又在领口处打了个结。 “…我来。” 一套动作过眼,神游的林烟湄这才回过神,略无措地抬手理顺颈间交叠的衣料,指尖触及江晚璃冰凉的手掌时,下意识将那双手牢牢抓入掌心捂着: “阿姊着寒了?” “在想什么?你看上去很累。” 江晚璃垂眸打量着她,小鬼眼底青黑一片,面上笼罩着一层愁楚,瞧着心事满腹的,好似比昨夜分开时的状态更差了。 经此一夜“开解”,怎么好像越聊越糟糕了? “没,没什么。可能,是太倦了。” 林烟湄感受到江晚璃关切的眸光,居然仓促偏头,错开了视线,连握住江晚璃的手指,都倏尔松开来,只管揪着自个的外衫,往旁边躲:“外头雨露寒凉,阿姊,带我回你房间歇歇吧。” 江晚璃稍觑起凤眼,盯了几息身前忧郁颇重的背影,淡声应了句:“也好。” 林烟湄披着的青纱外衫上,绣着暗纹的祥云、莲花、日月,应是道门之物。 江晚璃心下嘀咕,这观主还真是宅心仁厚,陪人熬夜不提,还能顾及早起清凉,送病患贴身衣物吗? 心思真是比她还要周到。 她胡思乱想之际,林烟湄已经迈开了步子。江晚璃见状,解下自己的披风,紧走两步跟上: “湄儿,披我的衣服吧,你身上是谁借你的外衣,咱给人还回去?” 林烟湄低垂的眼睫忽闪两下,顾念着江晚璃畏寒,摇摇头想要推拒。 便在此时,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闪出道疲惫的人影: “二位小友,有话进屋聊,山中潮气可不比山下,伤身。” “不了,我们这便回客房。” 江晚璃瞥见观主憔悴的面色,莞尔回绝,牵过林烟湄的袖子就要离开。 “且慢。” 不曾想,观主三步并两步追出门,拦在了二人身前,自袖口掏出一封信,转递江晚璃: “雨要停了,你们不久便会下山吧?晚些贫道又要开观问诊,来不及相送。逢识一场,我与小友有些缘分,此物便作为送别心意,万勿推辞。” “这是?” 江晚璃不知送信是何深意,并未贸然接过。 “一封进入私家山林赏园景的荐信而已。贫道结识些府城贵人,看小友年岁轻浅,料想你们会喜欢瞧些新鲜风物。凭此信,你们可前往府城南面的山中看白罴,此物算蜀地新奇之一。” 观主温存地解释着,余光还不时瞄向垂首不语的林烟湄。 “白罴?” 见多识广的江晚璃迷糊糊的,惊讶于自己也有了知识盲区,好奇驱使她伸手接过了信封,来回摩挲:“那是什么?” “呵…”观主见怪不怪地笑笑: “是一类体型硕大的熊,双耳乌黑,身体却雪白,又称白熊,样子生得娇憨笨拙,但性情绝不算好。因此,也只有贵人有本事圈养它们,你们若去瞧,莫被其长相蒙骗,离选些。” “白熊么…” 江晚璃若有所思,恍惚间甚至有点动心:“我略有耳闻,在北地,它也算祥瑞之一,应是难得一见的。多谢观主。” 她幼时翻看国史,印象里读过一段曾曾祖母开国之初,送别国贺使“白熊一对”的记载。但她久居宫禁,母亲又崇尚节俭,不喜下臣搞什么敬献祥瑞的把戏,是以从无机会一睹其真容。 “举手之劳,何足谢?” 怜虹颔首一礼,侧身让开通路:“如此,贫道便告辞…” “等等。” 半晌无言的林烟湄突然开口,手攀上衣领的结,冷漠道:“衣服还你。” “不必还了,这件是新制的,我没穿过。” 怜虹一把摁住林烟湄的手,语气与方才和江晚璃交谈时的风格迥异,关切中带着些天然的不客气,似乎与林烟湄相识日久一般: “落雨一夜,天寒了好些,你衣衫单薄,下山扛不住,穿着吧。纵然不喜,离开山后再扔便是。” 闻言,江晚璃狐疑地又紧了紧眉梢。 一夜过去,俩人熟稔到这份上了? 林烟湄一直不抬头,她看不清小鬼的表情。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她明显感受到了身边呼吸声重了好些,显得很急促。 江晚璃侧目乜去,只见林烟湄的衣领前,两只交叠的手皆是骨节分明,大抵在无声较劲。 这又是闹什么? 她感觉不对劲,想近前搭把手,先把观主推开。 却不料,几乎同时,林烟湄忽而闷闷冷哼着松了手,忿忿地拂袖远走了。 外衫自是还挂在身上,毕竟连衣结都没抽开。 一阵风过,满目凌乱的江晚璃与手悬在半空的观主撞了视线。 怜虹愣了愣,忙朝她尬笑一声,悻悻抬腿躲回了房间。 江晚璃瞅瞅此人仓惶逃跑的背影,又转眸望向步伐极快的林烟湄,顾不得深思,连忙提裙追去了后院。 蹊跷,这俩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待她气喘吁吁赶至后院客舍,先到的林烟湄却并未进门,反而背身守在门口等她。 江晚璃只得又咬紧牙关,拖着疲软的腿紧走两步,将门推开:“怎不进去?” 林烟湄透过门缝,瞧见了一床立整的被褥上整齐叠放的寝衣,还有茶案旁毫无燃烧痕迹的两根蜡烛:“阿姊昨夜…没睡?” “…嗯。” 江晚璃无意隐瞒:“你说有心事,我不知怎得,也觉得不踏实,睡不着。” “…” 林烟湄瑟缩了下身子,抬手紧衣服的间隙,弱不可闻的低叹散入了空气中。 或是二人离得过于近,江晚璃敏锐捕捉到了这声愁楚的叹息,方散开的眉心又凑去了一处。 她悄然攥拳,决定要开口问问了。 “阿姊!” “…啊” 忽而,出乎江晚璃意料的,林烟湄突然转身撞进了她的怀抱。 一双手紧紧揽着她的后腰,如巨蟒般缠了又缠,几息间,阵阵温热无声蔓延过江晚璃的心口。 江晚璃双眸怔怔:“你在哭?” 话音落,林烟湄吸了吸鼻子,再不遮掩哭腔,她蹭着江晚璃的衣衫,抽抽嗒嗒道: “都怪我太任性了。我…我这几天鬼迷了心窍,阿姊别怪我好不好,我不胡闹了,你别多想,也别抛弃我好不好?” 江晚璃听得发懵,垂眸试图揪出小鬼,问个清楚:“这…这是哪里话?我为何怪你?” 可她越想把人拽起来看个究竟吧,林烟湄就越往她心口扎,死活不肯抬眼见人,哭得是越来越凶: “我…我半夜逼你陪我爬山,没关心你的身子,是我不对。可…我病着,不是故意气你的,阿姊别记心上好不…” “我没气,也没怪你啊。” 江晚璃既无奈又心疼,不由自主地也叹了口气,审慎地给林烟湄拍背顺起气:“不哭了?这点小事不至于的,阿姊知道你受惊了情绪不好,我的决定都是自愿的。” 她意外于林烟湄会因为这些小请求自责,但同时心里也感到少许放松:小鬼肯吐露心事了,或许的确是渐渐好转的征兆。 “我是病过…嗝…” 江晚璃越安抚,林烟湄的哭声越止不住,哽咽到打嗝: “可…可我现在好了。我没心病了,不是怪人,阿姊信我,真的好了。” 连续的抽泣令江晚璃深感无措,哄人的语调软了又软,摸完林烟湄的肩,又摸林烟湄的脑袋,完全不知道拍哪里能让人好受些: “阿姊信你,一直都信你,即便你病着,也不是你的错,我会四处求医,把你治好呀。” “呜呜…可我怕你嫌弃我,不要我,生闷气后偷偷跑掉…” 林烟湄断断续续地呼哧着,脸都哭红了。许是江晚璃的怀抱太闷,她喘息艰难,这才舍得抬头透透气。 江晚璃眼疾手快地端住了林烟湄的脸,生怕这人再逃避不看她:“没有的事。” 她垂下清澈宁静的眸光,柔和地端详着小鬼婆娑的泪眼,掏出手绢一点点沾走那满脸乱淌的泪珠子,半认真半调侃地劝道: “你又胡思乱想了,我几时跟你怄气过?又为何要偷跑?我即便真恼了,必得当面锣对面鼓地跟你说道明白,再气昂昂、光明正大地走。看来,你我相处时日还不够久长,湄儿竟还摸不透我的脾气,这不行。” 林烟湄肩头上下颤抖着,控制不了哭到发麻的身子,为扼制抽泣,她频频深呼吸,鼻息变重,无意间吹出了个鼻涕泡,又在风儿拂面一刹,尴尬地碎掉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9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