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落了一夜零一日,积雪断路,能没掉成人的小腿。 林烟湄回不了家,也忍不了师娘的古怪脾气,为免江晚璃和师娘翻脸,次日傍晚雪刚停,她就执意带人出去住客栈了。 起初,林烟湄为节省开销,选了很多陌生人同住一间的下下房。 江晚璃实在忍不了,自掏腰包带娘俩升了间上房。 林烟湄纳闷:“你哪来的钱?” “玉佩卖了。” 江晚璃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玉佩?” 慧娘云里雾里的,林烟湄没跟她提过玉佩的事。 “是阿姊贴身戴的,很漂亮的仙鹤佩。” 慧娘没见过实物,想象不出来,只严肃追问: “这玉佩卖出去,可会暴露你的身份?会否我们睡着觉,就有官兵找上门抓人?” “不会,寻常玩意,市面多的是。” 江晚璃随口扯了谎,她只是把玉佩转交楚岚让人筹钱了,并未真卖掉,自也扯不上暴露身份的事。 大雪封山,数日难归,她望着窗外的晶莹,忽觉此乃游说人出山的良机: “寒冬赶路不易,阿婆可想过让湄儿住镇上,每日都上学?我有钱,可赁屋来住。” 闻言,慧娘不屑苦笑: “你不知乡野生计,当这是大城池呢?镇上无房租赁,只可买现成的地主庄户,那可不是小钱,还需人作保。” “需多少?” “十年前,三间瓦房的独院即叫价五十两。” 行情过耳,江晚璃心凉了一大截儿。 她只有三十两,买不起。 可她不甘心,又追问:“若是单间小院或凶宅呢?” 慧娘被她噎了个好歹,谁没事买凶宅呀: “不知!” “湄儿,可想陪我去寻牙人问问?” 江晚璃发觉慧娘态度坚硬,打起了林烟湄的主意: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读书人,应懂我的。镇中屋舍比木房暖,风也比山里弱,寒冬好过些。” 慧娘斜睨了江晚璃一眼,这话里话外的,不就阴阳她不是读书人吗? 她心头恼极了,想当年她跟江晚璃这般大时,在京城风光着呢! 林烟湄早想给慧娘换个养老的屋舍了,每年深冬,老人的腿都会生冻疮,连下炕都难,她早看不下去了。 她搁下书卷,理了理衣衫,自觉拉上了江晚璃的袖口: “走吧阿姊。” “外头雪没化,湄儿你跟她胡闹什么?” 慧娘实在没料到,自己养大的娃娃居然也不向着她,没好气地在门口唤着。 “出去走走,婆婆等我们回来!” 林烟湄悄声加快了脚步,扯着江晚璃耳语:“快些走!” 江晚璃步伐轻快,莞尔打趣:“她跑不动,拦不住我们。” “也是。” 林烟湄一努嘴,美滋滋晃了晃肩头,踏出了客栈的门槛。 “呲溜—啪!” 傻瓜仰头不看路,一脚踩中店小二泼出门冻了冰的茶水,滑出去数尺。 回过神来,人已坐在道路正中间啦! 仍站在门口的江晚璃憋笑艰难,索性就不憋了,看着她捧腹大笑了好一会。 林烟湄撑着雪地爬起来,胡乱拍着身上的碎雪,满目嗔怨地瞪她好久,才气鼓鼓往前走。 没多一会,巷口转角有个无人的面摊,俩人并肩路过时,江晚璃站得靠里些,明明好好走着,不知怎得,下一瞬突然就滑出去,栽了个大屁蹲。 江晚璃摔懵了。 林烟湄以牙还牙,叉腰嘲她: “这就叫老天有眼,幸灾乐祸咯!” 江晚璃懊恼地站起身,趟走积雪才瞧见,那面摊旁处处是冰,遂不悦谴责: “这老板毫无公德,不吃他家的面。” “说得跟人家缺你一份面钱就活不了似的。” 林烟湄怕她报复,只敢遥遥在后捂嘴偷笑。 各自吃了教训的俩人再不敢快走,磨蹭到黄昏才折返客栈。 忧心无比的慧娘早等在门口了,脸色青黑堪比顽石。 “婆婆,咱有新家啦!” 林烟湄见状,麻溜摆出傻笑模样,屁颠屁颠跑去抱瘦弱的小老太太,宣布喜讯。 慧娘皱着眉,无甚期待:“被牙人骗钱了?” “什么呀!” 看她不信,林烟湄抽出了怀中地契,举给她瞧: “跑了一日才找见的,虽只有一间屋,院子也小,但胜在便宜。” 慧娘注意到了过于低廉的价钱:“二十五两?真是凶宅?” “是位病故婆婆的私宅,她的后人定居他乡,急于处理房屋,捡了便宜。” 江晚璃轻声补充着:“钱我已付过,屋舍不旧且还算整洁,文书已过,明日即可搬入。” 慧娘仔细核对过房契,并无疏漏差池。 作保人居然是寸瑶! 俩孩子可真会求人,镇上名望最好的就是教书的山长,连官府都卖她情面。 “我给你写欠条。” 事已办妥,慧娘只得承情,转身去寻客栈掌柜讨纸笔。 “不必。”江晚璃近前拦了她: “蒙您照拂多日,权当我的一点心意。若打了欠条,我哪还有脸住?”
第12章 要不咱…各捧个破碗上街试试? 冬月万山雪。 山路断了小半月,林烟湄只得住进了新买的宅院。 听邻里说,前房主是位独居的整洁老妇,孩子高中后往南方入仕,可老人讲究叶落归根,说啥也不跟,这才留了此小院。 房是间不大的土坯房,前年镇上官府出钱帮着修缮的,胜在结实。 锅碗瓢盆俱全,萧岭回不去,林烟湄手头钱又吃紧,便也顾不得讲究,洗洗涮涮又拿来用了。 只需去菜市买点粮,日子就能过。 有一天,慧娘犯了风湿动不得,采买差事落在了江晚璃身上。 结果,她穿着不合体的补丁旧衣上街买萝卜,被镇上几个富户家的孩子瞧见,围堵她讥讽了半晌,说她是穷酸乞丐,入冬不配吃菜,应该蹲在街角抱个破碗乞讨。 自幼清傲的江晚璃哪受得了这番讽刺! 可出言不逊的又只是几个半大孩子,她与人较劲是自降身段,也没这必要… 是以,江晚璃连萝卜也没买,窝着火气打道回府,气不过就跟林烟湄一通说道。 小鬼坐在门槛上,借傍晚的日光温书,听罢抱怨,便合拢书册,偏头贼认真地端详她。 江晚璃以为林烟湄在思量安抚她的说辞,自觉回视过来,静等下文。 哪知,下一瞬,林烟湄嬉皮笑脸地戳了戳她的外衣: “我看阿姊有做乞丐的潜质。昨日私塾外乞儿碗里,有五六个铜板呢,能换好些肉包。” 江晚璃脸上挂着的恬然淡笑,一寸寸碎掉了。 温婉眼波化作根根毒刺,直指林烟湄的心口。 她觉得自己的七窍都生了烟,烟雾比邻家的炊烟猛多了! “玩笑,玩笑而已。” 林烟湄忽觉危险,抱着书退去家门口,眨巴着眼装无辜: “你若不爱听,我不说就是。” “我看你瘦骨嶙峋又能吃苦,也有做乞儿的潜质。” 江晚璃有仇必报的,她起身一步步逼近林烟湄,嘴角勾了抹瘆人的怪笑。 林烟湄好想夺门而逃,可晚饭时间将至,慧娘又下不了炕,江晚璃若把她关外面,她会冻成饿瘪的冰雕。 “阿,阿姊…要不咱…各捧个破碗上街试试?这会人多,谁讨的钱多谁更像乞儿,可否?” 这诡异提议入耳,江晚璃眼底涔满了匪夷。 林烟湄的思量真是离奇,气得她想笑。 默然须臾,她余光瞥见墙边堆着的杂物,当真发现了个碎陶盆。 她躬身捡起盆,朝林烟湄丢了过去,冷声恐吓: “去讨吧,讨不来别回家。” 小鬼愈发淘气没边,得治治! 林烟湄举着盆掂了掂,又大又重,不好。 她将盆扔地上踩了两脚,嘎巴,盆碎为两半。 江晚璃差点以为这孩子魔怔了。 哪知,小鬼逮到她怔愣的时机,一把攥住她的袖子,强行拉她出了家门,还塞给她一块碎盆: “你东街我西街,天黑后家门汇合,你不动就是输,今夜饿着。” 不会做饭的江晚璃牙根有点痒。 偏生此时,撒丫子跑远的林烟湄站在街口,朝她扮了个挑衅的鬼脸。 讨打。 江晚璃拔腿追了上去。 “让让,都让让!” 刚跑到路口,与窄巷相对的主街忽而冲出一队官兵。 江晚璃不知这是谁人的兵,为自保,她下意识拔下发簪,用头发挡住脸躲进了避让的人群。 官兵闹哄哄在主街挨家搜查盘问,江晚璃不敢近前凑热闹,躲在一商户后门的枯树下,当真装起了乞丐。 “吧嗒—” 一声金属砸击陶盆的清脆响声过耳,江晚璃扒开长发瞟了眼。 好嘛,真有人给她扔铜板啊… 她耸肩苦笑了声,继续倚着树干发呆,等官兵撤退。 这一等,残阳落山,泠月东升。 听得主街收兵的号令,江晚璃懒洋洋拎起陶盆想走,不远处突然传来声轻唤: “等等我,找你半天了。” 她回头瞧去,手里也举着盆的林烟湄正小跑着过来。 江晚璃站原地没动,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好胜心,她偏想看看林烟湄这乞儿是否合格。 “啊?你碗里怎这般多?” 追来的林烟湄瞄见她的陶盆,瘪嘴泄了气。 江晚璃定睛一瞧,小鬼碗里只一枚铜板,可怜。 林烟湄抢过她的盆扒拉着:“四、六、八,九?居然有九文?我输了,唉。” “咚!” 江晚璃弹了林烟湄一个脑瓜嘣。 如此不光彩的赌局,傻姑娘还真计较胜负? “哎唷!” 林烟湄揉着脑袋,哀怨地白她一眼,左手却诚实地捏了一把铜板,闷闷嘀咕: “婆婆病着,菜也没买,这钱换包子吧,好歹不用挨饿。” 江晚璃心觉不妥,可拦阻也无必要。 她们无法找到施舍者还了钱,跟人解释什么离谱赌约,不如花了省心。 是夜,小屋内满是肉包的香气。 江晚璃吃饱后也没想明白,为何碗中能有九个铜板! 她披头散发躲官兵的模样,十分惹人怜? 昔年朝中权贵夸她贵气天成、雍容典雅,难不成都是放屁?! 江晚璃的自我认知彻底垮塌,心绪落寞不想睡,孤身踱入院中赏月。 林烟湄深觉费解,外面很冷,江晚璃又惧寒,怎还出门了? 她不放心便跟了出去:“你怎么了?” “没事。” 江晚璃不想说真话,怕小鬼笑话她。 况且,她也说不了真话就是了。 林烟湄没再问,只悄然伸出手,拨了拨江晚璃勉强缩进短了一截的袖管中的指尖: “回屋吧。” 江晚璃往后退了些许,林烟湄近来老是不经意间与她拉手、推搡。 平日隔着衣料尚可,今时手指捏手指,她不太适应。 要知道,京中女女婚嫁蔚然成风,她这年岁也可成家了,怎好随便摸小娘子的手… “手好凉啊,若执意待外面,我的棉衣给你。” 林烟湄察觉她不想走,立刻就要解外套: “明日买件成衣吧,能穿很久,家里还有余钱。” “别脱了,着凉。” 江晚璃软了心肠,推着她的背往回走:“进屋。” 小房虽是单间,但内里也有分隔,卧房与堂屋隔了半堵土墙,更挡风保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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