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见他耐心好,又不凶,渐渐地也凑过来了,还有说有笑的。 周慈青就问他们读书吗,有的说读,有的说不读。 孩童大都天性单纯,周慈青一问就把所有事儿都七嘴八舌地抖落个干净。他笑眯眯的,更知道了村中不少事。 吴家村在苏员外的帮衬下,不但修了路,还请了一位夫子过来开私塾。也亏的这位老夫子祖籍本是吴家人,养儿养女都要彩礼嫁妆,为家中嚼用都得给这私塾办妥帖了。 村里家中独子或是攒了些钱财的,自是想方设法将孩子们送去私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当朝可绝非戏言。 正是司空见惯,便是乡村里人也咬咬牙都要送孩子入学堂。 没个足够钱的,大都是送自己最偏爱的孩子进私塾。不说读个功名出来,就是日后进铺子里当个算盘先生也是极好的。识字总比不识字吃的亏少吧! “那你们缘何还在放羊放牛呢?”周慈青问。 起先同他搭话那小孩取了个好名字,是吴向松,他笑着说:“你还说自己不是公子少爷呢,我们又非是官宦有钱人的子弟,哪能完全不帮衬家里干活呢?私塾每日要去不过一二时辰,余下的时间便是自己诵读修习功课。自是要边读书,边来放羊放牛了!” 一席话说得周慈青羞愧不已,他拱手道:“受教了。” 许是为在他面前表现一二,赶牛赶羊的孩子们在乡间读书声愈发大了,脆生生的,叫那些田间地头里耕种的乡人们身心愈是畅快了。 周慈青笑看他们。 他赶羊是不熟练的,猪崽子不乱跑,哼哼唧唧拱草吃。羊羔却不似这般乖巧,生性就爱乱蹦乱跑。 周慈青才知大黑为何跟着自己了——它是牧羊的一把好手,便是羊羔跑得再远,也能追上赶它们回来,不让周慈青操心太多。 他喜上眉间,看大黑的眼神霎时变了,又说了些好话,许诺了大黑好多根骨头。 放完猪羊就要归家,他得赶紧回去做午饭。 远处遥遥走来两名赶着羊群,背上一竹篓猪草的少男少女,瘦得真叫一把骨头了,比之周慈青先前见到的瘦竹竿还要让他吃惊。 二人面孔有些木然,也不同村里人说话,见到同村的小孩也不搭理。 他们看周慈青的目光不大友善,只那波动不算深,亮光更是眨个眼儿就没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待二人离开,扭个脖子便问吴向松那俩孩子是谁。 吴向松一五一十告知他,说那是先前去做交引生意的吴愣子一家。这家人原是他们村的大户人家,早些时日就攒下大把钱财,看他们村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了。 后头的事周慈青也知晓,做了生意赔了本,还欠了一屁股债,便不得不想方设法回老家还债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地问:“他二人为何那样看我,瞧着像是怨极我了似的。” 吴向松冷笑:“自是和他爹娘一个德性了,我们村里大都是本分人,就他们一家自命不凡,哪知现在连村里人都不如了。原是苏家少爷也做了生意,竟半分不受影响,还好吃好喝,他们心里自是气不过的。你同苏家少爷好,他们也讨厌你了。” 周慈青问清了,也觉着没趣。他笑说:“左右我又不同他们家打交道,碍不着我。倒是你,竟是村里的小百事通,真真让我吃惊。你读书也不差,将来定会出人头地的。” 吴向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是爽快地说:“这事儿你找我们村其他人一打听就知晓了,算不得什么。” 周慈青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夸了两句,草草说完,各自分别。 大黑在他旁边赶猪赶羊,周慈青用不着烦扰。 他一归家就瞧见了吴长庚,自是看清了他手中还抓了只鸟。 才入春不久,南飞的鸟陆陆续续地往北归,这只不幸的鸟儿就落到了吴长庚手中,即将成为他们中午的一盘菜。 周慈青有幸参与到把这只和鸡不相上下的鸟做成吃食的忙活中。 吴长庚用开水烫了鸟,把毛都给拔干净。周慈青接过洗净又挖去内脏的鸟,加麻油、盐,再用水煮,放花椒和葱。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盛,没一会儿水就开了,换了文火,才把这鸟给烧熟。 鸟捞出,切片,再佐以酒和其他料汁。 一道香气浓郁的黄金鸟出锅。 入春后菜色多了,可捣腾的不少。 周慈青还同吴长庚做了两条煎鱼,炒了些能吃的菌菜,配上一小碟酸菜和米饭,中午这顿倒不凑合。 周慈青的饭量比吴长庚是大不了的,好在他今日出去跑了一阵逛了圈,也饿了些,倒是吃了不少饭菜填肚子。 “过段日子县令就要下乡到村里劝课农桑了。”吴长庚提了一嘴,“菜种下了,每日洒点水养着,我后面几日要进山一趟。待过几日也要管着地里,去借耕牛翻地。” 周慈青说:“我看着地里头,不叫你担心。” 吴长庚不语。 周慈青睁圆了眼儿,问:“长庚哥,你竟是不信我?” 他这恼着呢,吴长庚问:“你可曾种过地?” 周慈青半天才道:“……养过花儿。” “那……”吴长庚话只开了个头,就听得周慈青跟那蚊子似的唯唯诺诺—— “后头又死了。” 顶着吴长庚不信赖的目光,周慈青恹恹:“好么,我不胡乱操心地里的事了。” 吴长庚刚要出言安慰他几句,周慈青自个儿就好了,还问着他:“长庚哥,你去那山里头待着,晚间还要回来么?” 眼瞧着他不失落了,吴长庚松了口气,点头:“要回,午饭就不回家吃了。” 周慈青眉眼间笼上了忧愁,他道:“那成,我们早早地起来做你午时要带去吃的。我琢磨琢磨包子怎么做,带些热乎的饼子过去。” 他又道:“若是拎个大竹筒过去,里面做些焖饭炒饭,滚在火堆里热一热就能吃,这可行么?” 吴长庚哪有不应的。 “此前我上山打猎都是吃些冷食,再吃好些便是带上盐,捕些身量小的动物烤着吃。不似你来了,我倒是过得舒坦不少。” 吴长庚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周慈青心里也欢喜。 周慈青说:“那我还是你的福星呢,这真叫我高兴了。对了,长庚哥,你的田在哪,倒是领着我去瞧瞧,说不准我还能帮你施肥呢。拔草我不行,沤些草木灰在上边我总能干上些。” 吴长庚拗不过他,下午太阳不大时就带他去瞧瞧。 “这二十亩便是我的地了。土地税收不算重,待丰收时,给朝廷交二,我们留八。可折钱交税,有时会征劳役。”吴长庚一一答了。 周慈青面都白了:“服役?” 吴长庚温和地说:“不用担心,可用钱财抵劳役。” 不然为何他攒下的钱财才买些人参便用完了,有些自是花在了这上头。 周慈青心给放回了肚里。 他忧心忡忡:“一人就种这么多地,长庚哥你可真辛苦。”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算劳苦。何况实在忙不过来,请帮工便是。”吴长庚心平静和地说。 周慈青还是觉着他实在辛勤,怨不得长得这般结实。吴长庚身上的腱子肉叫他瞧一眼,面皮就红一回。 回了家,周慈青瞥见放在屋檐下的农具,心头忽地来了主意。 若是将农具再改进些,长庚哥是不是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第17章 当朝农具有曲辕犁、踏犁、秧马和耧车,俨然是较为完备之用具了。 小农经济注定了农具演化之缓,周慈青所做之事也不过是在这基础上更精细地改良一番。若说更精良一些,便是现代化的农业器械了,非是他一人之力能办到的。 周慈青思忖着,拿了纸笔,蹲在农具旁写写画画,涂了又改,改了又涂。 吴长庚过来瞅了眼,不曾打搅他。 他心中冒出来个猜测,不由一惊。叹了口气后,又进灶屋去给周慈青熬他的人参燕窝,拉着大黑不去打搅他。 院里鸡鸣的声音时有响起,猪仔哼哼直叫,间或夹有羔羊之声。 周慈青思量着改下了所有,拾起纸张就往屋里奔,再将那几张纸拍桌上,笑道:“我琢磨出了几个改良农具的法子,不知此法制作出的农具是否更优良,不若试上一试。” 他在外头忙活了半天,光洁额面冒出细密汗珠,双颊都红了,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吴长庚有些心揪,他家是不用手帕的,只得拿汗巾去给周慈青擦擦额上的汗。 他手里头的动作不慢,嘴上还道:“你既画出来了,就去同我找村里的木匠老李头,叫他做出来试试。他上了年纪,就只靠着接些木工活儿度日,想来能早些如你的愿。” 擦完了周慈青额上的汗,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汗巾,女子所用的手帕在脑中忽地一闪而过。 那样精细的物件他是不曾用过的,以前也只是匆匆一瞥,不大在意。 吴长庚想着,也就是周慈青用得了。 周慈青喜上心头,又道:“长庚哥,你真信我呀?” 旁人面前,若是他说上这些,不得吹个天花乱坠,说个口干舌燥才会叫他勉强一试,哪里像是吴长庚这般痛快。 平日里也确实只吴长庚这儿,竟是从未疑过他。不过那么一说两句,便马上敲定了。 他心里甜滋滋的,活像饮了几口蜜。突然生起的某丝异样也叫这份甜给压了下去,未曾深想。 吴长庚说:“你素来聪颖,才智过人,我如何不信你呢?” 他将放凉些的人参汤给周慈青拿去吃,一旁还有燕窝等着他。 周慈青哪怕吃烦了也不抗拒,喝完人参汤还说:“农具打好了,若是得用,长庚哥往后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他还说:“再待我再多挣些钱,我们也学苏员外,雇些人来种咱们的地,你便再不用下地劳苦了。” 他眉目如画,好似薄雾忧愁盯着吴长庚,眼中缠缠绵绵的心疼,脉脉含情。 吴长庚心跳骤然失了一拍,饶是清楚周慈青不过是生了副软心肠,却还是沉在他的眼眸中,醉如浸在甜酒的小虫。 周慈青吃完燕窝,就拉着吴长庚马不停蹄寻了那老李头——他是一刻都等不得。 那老李头尚未分家,同自己几个儿子住一起,女儿嫁入邻村,逢年过节才回家中一趟。 三个儿子中仅有一个继承了他的木工手艺,老大去县城里拨算盘,老三如黄牛般在家中勤勤恳恳种田。 吴长庚一一说与周慈青听。 周慈青笑道:“长庚哥,你平日里总不同人往来,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晓呢。” 吴长庚轻咳一声,耳根泛红,说:“乡里乡亲的,路过时总会听一耳朵,便知晓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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