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自魔窟封印以来,四境要将每一任守护封印的传人送往仞州潜心修炼,他们还接触不了此等人物。 名为质子,实为天之骄子。 陈乐行初见公子想,是惊为天人的。 公子想雍容华贵,不苟言笑,厌世感呼之欲出,不似传闻中嗜血的恶鬼形象。 身份再怎么尊贵,质子这个称呼,还是带着几分侮辱的味道,素闻历代北川质子对此无不厌烦。 故而,仞州诸位常唤其公子某,而非某公子。 但公子想与前人不同,他淡漠得很,连头一次面见祝踏歌,都不把人放在眼里。 恰逢彼时,祝千龄被他计划渡出,陈乐行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下家,就是公子想。 不负陈乐行所望,公子想不仅没有对祝千龄痛下杀手,且对祝千龄容忍度极高。 陈乐行一度怀疑公子想被换了核,天天拿着走样的不死人图腾在他眼前晃悠。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公子想不在乎。 可面前这般作态的公子想,又颠覆了他的猜想。 见陈乐行缄默不言,寨民像立志吃脑花的僵尸一样,动作齐整地朝着他们缓慢靠近,贾想不愿再蹉跎时间。 他沉声道:“你能吸纳灵力吗?” 许是被金蚊子好好照顾了一番,陈乐行本该堵塞的灵脉有所松动。 “可以。” “传给我。” 随后,贾想不等陈乐行做出回应,将木门一关,栓上横条,一脚踹开朝他扑来张口就咬的金蚊子,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看多了这些挂着半永久口水的面孔,贾想觉得金蚊子长得还挺可爱,遂踹得更用力了。 由灵力点起的火具有识性,只烧诡物,整座吊脚楼被点燃,其含义不言而喻。 熊熊烈火中,陈乐行凝聚注意,调取灵力,输送到贾想的筋脉中,才发现贾想竟将自己整条左臂的筋脉碾断,心里不由得萌生出敬意。 这是真狠人。 贾想不知陈乐行心中所想,他抠抠搜搜地使用着灵力,挥动灵火吓开凑近的金蚊子。 每燃起一点火花,贾想就心绞痛,觉得自己的吝啬程度可以与严监生一比高下。 二人长途跋涉,千辛万苦,终于看到了楼梯顶端那一堵人墙。 人墙被火焰烧得七零八落,油脂在台阶泛滥成灾,撩起一面炽烈的火墙。 见到纵火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面前,在地上扭曲蠕动的金蚊子们有如见到杀父仇人,不管烈火在自己身上翻涌,也不再互相斗殴,信念坚定地朝着罪魁祸首前进。 贾想一手甩一个,但金蚊子数目之多,难免被一两个的口器扎到。 楼梯太过狭窄,脚下全是油脂,二人难有大展拳脚的空间。 陈乐行提醒:“莫要让它们扑到脸上,我当初便是如此中招,被迫吞食了——” 回想到那颗在自己肠道中生龙活虎的肉块,陈乐行有些反胃。 金蚊子无穷匮也,而灵力不加增。 局势很快反转。 贾想身上趴着七八个肉嘟嘟的金蚊子,火舌顺着金蚊子落在衣物上的油脂舔舐,把贾想所穿的法袍也点燃了起来。 陈乐行的声线爽朗,道哀时更像是报喜。 他喜气洋洋道:“我吸不到灵力了!” 贾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正当二人焦头烂额之际,一只爬到贾想胸口的金蚊子痛叫着,松开手脚,滚下了楼梯。 阴差阳错,贾想身上沾了火,把金蚊子烫得尖声嚎叫,松开了手。 有时还挺感谢金蚊子堪忧的智商。 贾想忍着恶心,在油脂上滚了一圈,金蚊子被灵火灼烧,纷纷掉落。 待到通身无挂件,贾想起身,与浑身浴火的陈乐行面面相觑。 贾想收回视线,几步跨过了残垣,顺利登上二楼。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神龛,眼神瞬间被冻住了。 只见被贾想拿来砸金蚊子的宓娥娘娘,正庄严地立在神龛上,嘴角持着一抹慈爱的浅淡笑意。 而神龛所在的木墙并未受灵火侵蚀,其上的面具亦未化为咿咿呀呀的金蚊子,如初见般,错落有致地定在墙上。 图纹协调,南海独有的民俗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 贾想脱下沾满油脂的法袍,绕过蒲团,取下神龛前的签筒,里面只有寥寥七根木签。 他故作虔诚地说了声“宓娥娘娘保佑”,抛出了一根签。 签上无文,是空签。 贾想揉了揉泛涩的眼,不信邪,又连续抛了两支,捡起一看,都是空签。 金蚊子们似乎不敢靠近神龛,只能在火中静待死亡,眼神怨毒地盯着贾想,无牙小嘴抽搐着,恨不得将其生咽。 陈乐行手指扒拉开筒里的签,神色凝重:“全是空的。” 贾想摩挲着手中的空签,余光瞥见墙上的白面具,喜怒哀乐爱恨嗔,面面齐全。 正好七张。 正好七根。 贾想抽出所有木签,走进面具,才发现面具的嘴部皆开了一个小孔,木签一塞,刚好吻合。 见状,二人默契地将木签迅速插在孔里。 “咚——” 一声巨响。 贾想受惊地回过头,只见神龛上的宓娥娘娘向前倾倒,整座神台轰然倒塌。 神台之下,是一个殷红的阵法。 丰厚的灵力扑面而来,把贾想和陈乐行险些馋哭了。 陈乐行试探地往阵法上丢了一块木屑,木屑穿过阵法,消失不见。 阵法灵力包裹着贾想,血印引起的负面反应竟被削弱大半,贾想心头划过一丝微凉的寒意,直觉告诉他,祝千龄就在这阵法之下。 贾想抬头,金蚊子正一点一点地越过界限——宓娥娘娘的倒塌,竟让金蚊子有了靠近的机会。 二人相视。 一跃而下。
第18章 贾想的意识与外界断开联系,所有声响被无限拉长,最终归于一条弦鸣。 灵力似海浪,肆意揉搓着贾想,贾想被汹涌的灵力冲来撞去,贫瘠的灵田得到灌溉,堵塞的灵脉得到疏通,他感动像是饿死鬼投胎,拼命汲取。 不等他享受完这一顿满汉全席,一场猛烈的冲击狠狠敲打他的后脑勺。 贾想睁眼。 身侧漂浮的光点有如磷火,无边无际的黑暗挤压着贾想,微微颤抖的气流,像是置身于正在呼吸的内壁中,风都带着一股腥味。 他疑心自己沉入了创世初始的洪荒中。 “宓娥娘娘保佑我顺利产子。” 一道女声撕开内壁,磷火乱窜,往裂口挤去。 原来白色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时,竟会如此刺眼。 恢复视角时,贾想出现在一个炊烟袅袅的小寨中,不难看出,这里是赖疙所居住的土地。 彼时的树木还未试比天高,可见天色黑黑,要下雨了。 一个穿着襦裙的女子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小道上,她肚子隆起,约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彤娘,”吊脚楼的窗户被打开,一名头裹巾布的中年女子笑着道,“你离乡多年,回来了也不到阿婶这儿坐坐。” 被称为彤娘的女子巧笑倩兮:“阿姊看我看得紧,今儿难得出门。” 中年女子瞥了眼彤娘的腹部,神色变得更加热切:“你与族长可谓是双喜临门啊,赖疙多久没有新生儿的出现了,愿宓娥娘娘保佑你们!” “宓娥娘娘在上,”彤娘虔诚道,“保佑我与阿姊顺利产子。” “彤娘,怎不快些归家?” 小道尽头走出一个女子,她容貌与彤娘有七分相似,面容冷肃,看向妹妹时,眸光又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贾想微微惊讶,此女穿着与卜罗一致,彩色的布条随风飘动。 彤娘见到她,笑得更加真切,眼角那颗红痣无比生动。 他还想再看下去,这些人与景物倏忽间定住了,画面一角升起灼燃,他们化为了点点磷火。 “宓娥娘娘保佑——” 女声模糊,似是隔着一层潭水,虚浮地传来。 “宓娥娘娘保佑——” 光点在气流中碰撞,破碎。 “宓娥娘娘保佑——” 光点弥漫,祈祷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洪水扑天倾倒,灌满了整座空间。 “宓娥娘娘保佑——” 黑暗抽丝剥茧般褪去,贾想独身一人,处在一个昏暗的洞窟之中。 一条涓涓细流从面前汩汩流出洞穴,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洞穴深处特有的腥味与湿冷,顺着溪流往前延伸,可见一方洞门,洞门中透出浅浅光斑,色泽与雾中青苔荧光一致。 祈祷声便从中传来。 贾想惊讶地发现,自己方才吸取的灵力不知所踪,但左臂的经脉却是愈合如初,被丢下的法袍亦干净整洁地穿在身上。 他心口一滞,思绪纷飞。 要么,他现在正处于那场姊妹情深的幻境中未曾走出,要么,与陈乐行惊悚的那一晚才是真正的幻境。 贾想不动声色地靠近洞口,祈祷声越来越响,悬梁绕道,振得他喉咙发紧。 他这才注意到,不仅灵脉有所松动,血印带来的痛楚也被清零了。 祝千龄就在洞中。 贾想提着气,整个人贴在石壁上,蹑手蹑脚地挪到洞口边缘,探出半只眼睛。 这是一处溶洞,地势勾心斗角,尽头被人为地凿开一座平坦的石台,上面是一座高大的宓娥娘娘神像。 她慈悲垂眸,盯着脚下一方木棺。 祈祷者只有寥寥两人,一人是卜罗,另一位是老者。 “大巫,这次的祭品,真的能让娘娘降下预言吗?”卜罗低声问道。 大巫眯着眼:“此子年幼,又天生赤瞳,宓娥娘娘会满意的。” 卜罗蹙眉,还想说些什么,大巫举起手,挥散了他的言辞。 “自两百年前一事后,赖疙再无新生儿,”大巫抬头仰望宓娥娘娘的神像,眼神缈远不可及,“宓娥娘娘被那两个目光短浅的女人愚弄至此,只有此赤瞳小儿能抚平娘娘怒火。” 卜罗应声道是。 “那几个异乡人如何了?” 卜罗道:“最初的两名闯入者,已经丢进灵田,喂食太岁了。” 窃听到此处,贾想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后面闯入的七人,有一位被金蚊子捕捉分食,其余几位下落不明。” 金蚊子竟不是太岁?谁被金蚊子吃了?贾想头皮发麻,被惊起一身冷汗。 首先排除棺材里的祝千龄和拥有男主光环的萧敖,咎语山不知去处,陈乐行隗嘉和车禾三人与他一同找到密阵,一跃而下,不知结果。 谁死了? 贾想眼前浮现出那一枚被他吐出口的圆形菌菇。 联想到陈乐行被金蚊子抓住后,被迫吞食肉丸,变得人不似人,若非遇到贾想,恐怕也要落得死亡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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