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想念西沙?” 中年男子三下两除二地为莫得处理好伤口,门外又飘飘悠悠下起了小雪,雪光映入门内,衬得那点灯花更为微弱。 “不想。” 中年男子果断道:“那个鬼地方,谁待谁倒霉。” 意料之中的回复,贾想配合地笑了笑。 一旁默不作声的莫得却道:“那也比此地强得多。” 中年男子不悦地踹了莫得一脚。 莫得没有反抗,只是把头垂得很低,贾想才发觉莫得并不老气,只不过苍白的头发与邋遢的装扮把他衬得风霜过痕,撇开这些要素,莫得看着还比中年男子年轻三分。 贾想还想试探些信息,祝千龄身躯猛地一蹬,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双眸倏地瞪圆,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千龄?”贾想被祝千龄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握着祝千龄的手被反咬,指尖掐入肉心。 “莫慌,正常的。”中年男子劝住贾想,取来不冻泉水,递给贾想,示意他给祝千龄喂下。 祝千龄已然转醒,他怔神地注视着贾想,口齿不清道:“我们离开……” 他半边身子都是银针,头顶还竖着几根,五感麻痹锐痛,却不管不顾地要坐起身,拉着贾想就要往外走。 然而他通身无力,被中年男子训斥着一推,祝千龄轻飘飘地飞回了炕,茫然无措地盯着贾想,发间的银针一闪一闪。 不知为何有一种天线成精的喜感。 贾想抿着嘴角,安抚道:“你好好休息,待康复了,我们再走。” “不行,”祝千龄一倔强起来,蛮横的脾性便露出头,“不要待在这儿,我们快去涅门。” “涅门?” 中年男子挑眉,见状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关门声。 围镇人家少有木门,多是由矿场淘的废弃金属所铸造浇灌的铁门,一合上,响声如雷,似被烈风带起,震得屋檐雪都在簌簌落地。 莫得警惕地起身,侧着耳听闻。 “哎呦,白先生,你家莫得回来了没哦?”对面的住户是一位瘦削的女子,她裹着红丝巾,脸上刺着符文,很有南海风情。 “莫得回了就好!哎呀快些关上门吧!那群鬼又来了!” 说着,她匆匆地把门口倚靠的扫帚拎回屋里,往身后叫闹的孩子低声骂了几句。 女子关着门,高声道:“白先生,你家税金齐了没?可还要我借于你们些许?” 中年男子笑着招手:“婶子快回屋吧,不用忧心。” 对面又应了几声,关上铁门,莫得与中年男子对视一眼,神色莫测,他一瘸一拐地把门槛的积雪扫下,重重锁上了门。 见此,贾想不敢再多言,按捺住祝千龄,好在祝千龄亦知事态发展不对劲,也停了挣扎,不动声色地将头窝在贾想的大腿上。 中年男子不说话了,他熄了灯,坐在炕边,双眸紧紧地凝视着铁门,仿佛铁门外有什么洪水猛兽。 莫得从角落里掏出乙柄长枪,搁在脚边,挨着中年男子坐下,手揽过中年男子的肩,压低嗓子,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中年男子不语。 门外忽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铁片被砸得当啷作响,手段暴力。 贾想屏息凝神地倾听着,中年男子显得很急躁,站起身,帮祝千龄拔出银针。 “时辰差不多了,”中年男子面容肃穆,“你带着他从后门离去,风头过去再带去医馆,扎三回针,饮几日不冻泉水,便能痊愈。” 氛围凝重至此,贾想一探祝千龄的额头,温度竟褪去大半,心下巨石落地。 “多谢您。”贾想不明事态,扶起祝千龄便要依中年男子离去。 屋外铁门破除声咯吱,随后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悬浮在半空。 “大人!您行行好吧!我还有两个孩子呀!” 妇女悲痛地呼唤着,哭声掩盖了太多稀碎的声响,孩童声,砸落声,嘲讽声,聒噪却平淡。 中年男子隐去眸光,别开脚下堆积的杂物,指着一道小门,道:“你们快从此处离去。” 贾想颔首,祝千龄脚步虚浮,他牵着祝千龄跨越杂物,手握上门把。 “哐哐哐——” 莫得倏然回头。 他们的铁门被砸响了。
第41章 “稍等——” 中年男子烦躁地啧嘴, 一脚扫开堆积的杂物,把针卷胡乱一裹,塞到贾想手中。 烟尘四起, 杂物咚咚作响, 却盖不住铁门外越发粗暴的敲砸声。 “不要和人说你是外来客,也莫要与人说你到过我这儿看过病,”中年男子低声嘱咐道,“等风头过了,去不冻泉, 再把针卷还我。” 贾想不明觉厉, 护着祝千龄, 弯腰从小门离去。 眼前是一道更加幽深窄小的通道, 雪积得很深,贾想被冻得一哆嗦。 身后小门被轻轻合上,墙壁很单薄,一墙之隔,贾想听见铁门敞开, 随后是三四人呵斥的声音。 “白乡明,架势这么大呢?”一道尖细的声线高高吊起, 每个音调都轻浮不可品。 白乡明不客气地呛声:“那还不及您官威权重呢。” 天际飘雪,祝千龄的头轻轻靠在贾想肩膀,呼出的气团温热潮湿。 贾想恐他冻着, 把他往怀中揽着,祝千龄生得肩宽体长, 却刻意缩起自己,蜷在贾想怀中,不愿放开。 见白乡明那般急切地赶他们走, 恐怕这群挨家挨户收税的人有古怪,贾想不愿耽搁白乡明,将针卷放入怀中,踮脚便要离去。 有人嗤笑一声,粗着嗓道:“你俩欠的税金今儿就必须交上,不得再拖延。” “呵,税金?怕不是赎身钱吧?” 另一道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先前姚大人允许你们二位拖税金,是因心善,可今儿上头来了位大人物,你们还是配合着吧!” 贾想脚步微顿,竖起耳朵倾听。 “大人物?”沉默不语的莫得开口,“三十年前,也是大人物让我们来此,许我们未来蓬勃,现在这位大人物呢?” “今时不同往日,那位大人物,可是当今女皇唯一嫡子,闻人想殿下——” 乍听见自己的名讳,贾想被吓得一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说要来围镇了?他找死吗? 白乡明也是如此想的,他毫不犹豫地揭穿道:“堂堂皇太子要来我们这座半死不活的小地方?笑话。” “怕不是涅门的那位大人物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把围镇当鸡宰了示威吧?” 尖细嗓子拔高了声调,高高在上道:“净说些大不敬的话,你们不也从中拿得了好处,这不——”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白先生,你那套用上佳灵石打造的针,不就是好处?” 闻言,贾想紧了紧怀中的针套,对祝千龄低声道:“我们要离开快些,可行?” 祝千龄抿唇,颔首。 身后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你把那针押了,就还得上税金,供你两口子安安分分,莫要敬酒不吃……” 祝千龄耳朵微动,往后深深瞥了一眼,雪花轻落,把呵斥声压得越发细微。 骤然,尖细嗓子大呼小叫道:“这儿怎么有一块沾血的法袍!你们又私下救助什么人了!” 贾想显然听到了那一声尖叫,随后杂物推落的声响传入巷中,他心中一惊,脚底积雪深厚,行走困难。 不得已之下,贾想做出决断,抄起祝千龄的腿弯,两三下跃到屋顶,借着檐角,小心翼翼地隐去身影。 幸而白乡明将杂物全堆到小门前,那三人费了一段时间推开门,落雪填满脚印,天上地下苍白一片。 那三人长相如同各自的声线,一个尖嘴猴腮,一个五大三粗,一个笑面狐狸,弯着腰探出头,不见人影,又气冲冲地合上了木门。 贾想不再做耽搁,亦不敢肆然暴露身份,抱着祝千龄,几步跨过房屋,落入一条深巷中。 祝千龄乖巧地窝在他怀中,他身上的疼痛渐渐消散,恢复了几分力气。 他轻声唤道:“殿下。” 贾想歪头,掌心下祝千龄的体温降得太快,他恐患了伤寒,灵力丝丝缕缕探入祝千龄灵脉中,为其生出些许暖意。 “两口子……”祝千龄顿了顿,“是什么意思?” “啊?” 贾想颇有些茫然地垂眸看向祝千龄,他心中被那三名官吏的话占据了大半,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就是他们二人,两口子。”祝千龄疑惑地伸出手,想要戳一戳贾想胸口,临到头又转为手背,轻轻点叩。 针包体积不小,压着贾想的心口,被祝千龄的手背一戳,酥酥麻麻的。 贾想恍然大悟。 同性恋在什么时代亦或什么世界都不稀奇,存在即合理,贾想前世遇到的同性恋忒多,还遇到过追求他的男生。 不过在男频修仙文中还能遇到男同,令贾想颇有些意外。 但贾想心底燃起了一股欲望——当爹当了这么久,是时候给祝千龄科普一些适当的价值观念。 于是,贾想放柔了声线,徐徐善诱道:“他们是夫妻哦。” 祝千龄歪头,若有所思,蓦然长叹一声:“啊,我晓得了,娈童,是否?” 这一番顿悟将贾想哽住,他大惊失色道:“不是。” “那男子与男子之间,”祝千龄红眸微动,在细雪中亮得生气,“还能有什么关系?” “夫妻又不单指男女结合,男男女女亦是存在的,我们莫要以非议的姿态去看他们。” 方才那一哽,贾想的满腹稿纸作废,他温声解释了几句,就要跳过话头。 “我们先去寻找不冻泉罢。”他回忆白乡明临行前给的指示,决心在不冻泉治好祝千龄的腐朽之症,归还针卷,便收拾去涅门,好好探查一番此次收税是什么来头。 在围镇暴露身份极不明智,若是恰好赶上起义的点,他的头颅就要落在萧敖手中,为他人一路披荆斩棘。 而官吏的说辞亦耐人寻味,说不定闻人想之死就是这群狐假虎威的官吏惹出来的。 贾想谨慎地贴在深巷探路,那一间打铁铺子坐落得太偏,在屋檐上凌空几步,所阅之地都是弯弯绕绕的曲道,离大街还有一段距离。 当务之急,还是将祝千龄的症状解决。 他需得离了巷,绕开官吏,打探不冻泉之路,随后找一间宿房住下。 巷道弯弯绕绕,收税的官吏不止三名,四下皆是铁门被敲动的声响,贾想闻风而动,东躲西藏。 不知过了多久,飘雪骤紧,北风掠过,贾想走出逼仄小道,顿觉呼吸通常了不少。 大街荒凉,飞雪漫天,然而雪地中可见数道人影。 他们在雪中站立着,矮小依偎着高大,然而那被靠着的人影亦不见得宽阔有力,这群人沉默地树在原地,被空阔的雪地挤压成一道道瘦长的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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