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磕绊绊道:“我修复过它,当时并无特殊反应。” 陈乐行解释:“它就是用来编织的线。” “那你与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贾想蹙眉,紧张腼腆后的警惕心很快浮现,“我当初答应过你,会帮你收集祝千龄的感化值,这是我们二人谈妥的。” “是,这点不会改。”陈乐行把吊坠重新放回贾想的掌心中,眉眼拧聚成线,困在心中的话语半出不出。 二人沉默以对良久,陈乐行吐出一口浊气。 “我做错了,”陈乐行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早知祝千龄是封印魔息的躯壳,我万不能将他从地牢救出,但是……” “但是我只是想阿揽能活着……” 陈乐行痛苦地弯腰,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戒训鞭打着他的道德良心,友人的音容面貌又沉沉地压在他心间。 无言间,贾想读懂了陈乐行的纠结。 作为仞州长老层的亲传弟子,陈乐行自小受到的教诲必然以封守魔窟为己任,得知自己将封锁魔息的躯壳放了出来,心中定然无比煎熬。 而挚友…… 贾想轻声问:“她是……怎么了?” “死了,”陈乐行耸肩,从神情上看不出半点悲伤,他生硬地撬开话题,“你想不想,把系统也挖出来。” 贾想心中一梗。 想不想脱离系统? 废话。 贾想不知作何感想,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自然。” 陈乐行凑近贾想,轻声道:“我有一个要求。” “让祝千龄回地牢的话免谈。”贾想极速地否决。 “那倒不至于,”陈乐行歪头,“你对感化祝千龄一事应当不感兴趣吧?” 贾想不答,陈乐行静等片刻,没得到回应,便自话自说。 “把你的系统踢走,用阿揽的系统记录数值,直到感化值满。”陈乐行拍了拍贾想的掌心,亮黄吊坠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得到这个答案,贾想颇感意外。 “那你能为我保证什么?”贾想歪头问。 陈乐行坚定地回视着他:“我要去赔罪。” 赔罪? 贾想愣住了,他心中骤然徒生起一股不详的预测。 陈乐行只是一昧地点头:“闻人曲想要用你去平息众怒,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把你揪出来。” “我师尊教过我一些不为人知的禁术,你只需给我你的一缕发丝即可,”陈乐行深吸一口气,“我替你去应付闻人曲,你为我感化祝千龄。” 贾想不可置信地瞠着目,他点着眉心,瞳孔颤抖地凝视着陈乐行。 荧光四散,无垠的空间扩散到思绪深处,一时间,贾想脑中只剩一片虚无。 “你不要命了?” 贾想欲这般质问陈乐行,但对上他那双清澈的双眸,贾想又说不出任何话了。 良久,贾想涩声道:“我能为你再做些什么?” 陈乐行摇头,而是反手抓住贾想的手,道:“事不宜迟,开始吧。” 不容贾想拒绝,他手心凝聚出一条细长的线条,四周的荧光似是瞧见光源的飞蛾,争先恐后地融入其中。 荧光从细线上攀延,极迅地滑入贾想的经脉之中,贾想只觉得一股热流汹涌地冲入他的大脑中,一段强烈的电流音穿刺他的大脑。 脑海中似是住进了回南天,闷胀的潮湿感卷袭了贾想所有的思绪,耳畔传来模糊不清的声响。 他似是置身于一个无声的狭窄空间,空间外是无尽的嘈杂声,似是荧光在猛烈地撞击着四壁,叮铃声伴随着尖啸,贾想猛地闭上双眼。 痛苦的撕裂感。 贾想难受地蜷缩起脊背,他频繁地喘着气,粗鲁而沉重,肺部如破旧鼓风机般张合。 【宿主……闻人想……你万万不可……】 【滋啦……你是我……滋啦……】 声音似是从颅中传来。 贾想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却是黑蒙蒙的一片。 陈乐行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在此地是无事的,阿揽就是在此地剥离的,无事,不用畏惧。” 贾想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形轮廓。 无穷无尽的嗡鸣声。 陈乐行凑近贾想,似是说了些什么。 贾想盯着陈乐行张张合合的唇瓣,却听不清晰话语,所有的声响似是从深深潭水下传来的,他只能双手抱着太阳穴,整个人汗津津的,如同入了那一汪未知的潭水。 人在某些时候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思绪。 就如此时此刻,即便思绪与感官都被痛觉裹挟,贾想却莫名地无比想念祝千龄。 他的千龄。 贾想的脸落下一点冰凉。 他的千龄,亲眼目睹了贾想如破布娃娃般被一枪挑起,会不会留下什么深重的阴影。 贾想彼时太想与祝千龄解释,但是他实在害怕祝千龄会被卷入他带来的怪圈中。 该死的萧敖,真是半点也不靠谱。 贾想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愤怒,悲伤,孤寂,忧虑。 他的千龄。 贾想念着心中无比思念的人,无知无觉间晕眩了过去。 冷意。 彻骨的冷意。 贾想睁开眼,前方白茫茫一片,天地皆不可见,初如鸿蒙方开。 他孑然一身,行走在混沌之中。 “想……” “闻人想啊……” 贾想茫然地停下脚步,风雪呼啸而过,他在白色中化成一道瘦削的黑线。 他回头望去,不见人影。 “不要离开我了……” 声音由远及近,贾想猛然回首。 一双赤红的瞳孔猛地贴在他眼前,腥红底色中映出贾想怔忪的脸庞。 有如与雪天共一色。 红瞳一眨。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出来。 “千龄……”贾想回过神,缓缓地伸出手,“你怎么了?” 那颗熟悉的头颅重新窝回贾想的肩窝,意外的温热,意外的乖巧。 “快醒来吧。”祝千龄清浅的呼吸喷洒在贾想的肌肤上,骤然热腾腾的体感逗得贾想一个激灵。 “快醒来吧,”祝千龄只是一昧地重复着,“此间一切皆为假象。” “醒来吧……” 贾想抚摸祝千龄后脑勺的手一顿,雪花点缀在祝千龄的眼睫上,为他蒙上一层陌生疏远的霜。 “不知一切非假相。” 祝千龄呼出一口暖气,贾想却无端觉得冰寒刺骨,倏然间,他迟钝地感知到耳后潮湿一片。 他撇过头。 只见祝千龄鼻尖抵在他的耳廓上。 他唇齿一张一合,有如亲吻贾想的脖颈。 但祝千龄只是重复道:“醒来吧。” “不要忘了我。” “醒来吧。” 泪水滚落,滑入贾想衣襟之中,晕染开一点浅淡的湿意,很快被风雪吹干,似是不曾来过。 “不要再离我而去了,闻人想。” 祝千龄的身躯逐渐透明,雪尘拉扯着他的发丝,他似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醒来吧,我认输了,好吗?” 贾想茫然不解地盯着怀中人逐渐消散的身躯。 蓦然,他脚下一空。 贾想直直坠落。
第62章 贾想挣扎着。 最先消失的是触感, 他忽觉自己渺小若尘埃,悬浮在半梦半醒的裂隙中。 耳畔嘈杂声逐渐被抽离,须臾间, 贾想仿佛又听见了那一声模糊的叹息, 他想要抓住它,但有心无力,他只是在不断下坠。 没有方向的下坠。 通身骨骼似乎要在寂静中羽化。 “他要什么时候才醒啊?” 贾想指尖一动。 声音若有若无,似是蒙着一层厚重的纱,可只需将其一掀, 一切便会无比明亮。 “哎,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倒在这里睡得好好的。” “得了吧, ”最初的声音又响起,“闻人想这厮,要是知道了始作俑者是谁,说不定他还会趁着热乎,一口把粥喝了。” 顿了顿, 这道声音又补充:“还会夸这粥煮得真好喝。” 贾想出奇地愤怒了。 什么人?这么编排他!他要告他诽谤! 哪料另外一道熟悉的声线沉吟片刻,而后肯定地感叹道:“有道理。” 贾想怒而起之, 无奈没有效用,整个人的意识又软绵绵地瘫了回去。 “哎,你看闻人想是不是动了?” “是不是错觉啊?没变化呀。” 萧敖挠着后脑勺, 戳了戳贾想的手臂,肌肤洁白如雪, 一戳下去还颇有弹性。 “人家都一睡睡两年了,肌肉没萎缩都是万幸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咎语山抱着胸,粗声粗气道:“那让他快点起来, 去管管自家的小兔崽子,你们东岛都乱成一团了,我们西沙到时不得天翻地覆了。” 莫尔纳胆子小,最怕咎语山冷脸,他讪笑着:“你们西沙善勇者那么多,一定能比东岛撑得……啊不,一定能挺过去的。” 咎语山烦躁地“啧”了一声,莫尔纳更不敢吭声了,眼睛悄悄地瞟着沉睡的闻人想,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就算闻人想醒来,祝千龄还能收手吗?”莫尔纳忧愁地撑着脸颊,手中捣鼓着草药,随着主人心境,捣得乱七八糟。 咎语山捏了捏眉心:“你们没把闻人想怼到那缺德玩意儿面前嘛?” “怼过了,”萧敖掀开闻人想的袖口,一道浅浅的疤痕印刻其上,“他不信,还要把闻人砍了呢。” 沉默良久,咎语山佩服道:“够狠。” “哎,都怪闻人曲,想的什么馊主意,上赶着把亲儿子赔出去。”萧敖抓着头发,想到自己满目疮痍的家乡,更为哀愁了。 莫尔纳轻一下重一下地捣着药,长叹道:“两年了,感觉就和梦里发生的一样。” 两年前,闻人想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的圣地,昏睡不醒,大巫一探,登时大惊失色。 随后,大巫命莫尔纳掩藏起闻人想的踪迹,匆匆赶往仞州,在他离去南海的时日里,外界传来一道荒谬的消息—— 北川王室下一任继承人闻人想,荒谬绝伦,挟持生母闻人曲,在民间行恶作乱,戕害忠良。 闻人想的行径引得民众哀声怨道,起义军奋起,重伤闻人想。哪料闻人想养伤期间,竟蓄意报复,破坏了北川封印阵法,意图危祸四境。 莫尔纳震惊之余,更为惊骇的消息纷至沓来——闻人辞之女闻人歌攻入皇城,解救女皇,登基大宝,斩杀闻人想。闻人想的头颅被她挂在皇城,足足三月,被风雪侵蚀。 萧敖说,他带着闻人想的义子,二人得到消息便匆匆赶往皇城,彼时闻人想的头颅恰好被卫兵取下。 仙者的头颅是不会腐烂的。 萧敖灵脉恢复,五感进化,他清晰地看到了闻人想半阖双眸,空洞地盯着虚空,只需一眼便知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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