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 迟迟得不到回应,贾想颇为疑虑地抬眸,在脑海中再次叩问。 静待须臾,仍是杳无音讯。 贾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已经剥离了系统,不用再天天受系统干扰耳朵了。 但陈乐行的系统呢? 贾想抬起僵硬的手,想要摸寻全身,找到那一块抽象的亮黄吊坠,无奈他的手臂沉重得有如灌了铁,贾想抬个手指头都要气急,几个动作他便气喘吁吁了。 萧敖看出他的意图:“你要找什么?” “不死人。” 萧敖即刻与他的脑电波对接,他向疑惑的咎语山解释:“陈仙长剑上挂着的明黄剑穗。” 咎语山颔首,她对那个丑得极为抽象的剑穗印象颇深。 萧敖疑道:“你找那玩意儿干什么?” 贾想想向萧敖解释,奈何咎语山在场,便吃力地用手指点了一下脑壳,暗示道:“陈乐行把它交给我了。” “啊,真兄弟啊!”萧敖竖起大拇指,显然是与贾想的脑电波断联了。 贾想一言难尽,恰在此时,莫尔纳掀开珠帘,两道深浅不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尔纳探入身来,关切道:“醒来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透过纱幔,贾想隐约可见一道清癯人影立在莫尔纳身后,这道身影颇具老态,一时间,贾想难以将其与南海大巫联系在一起。 纱幔后,大巫的声音飘渺虚浮:“天旨如此。” 咎语山抱着胸,毫不避讳地翻了个大白眼,西沙的事闹得她心烦意乱,实在是没功夫给人凑笑脸。 听了声,贾想才真的确定,南海大巫在八年间极速衰老,比凡人的如梭岁月还要潦草。 莫尔纳毕恭毕敬地撩开纱幔,大巫那张寡淡的脸被揭开。 贾想仍是不可置信地吃了一惊。 老得太快了。 八年前,大巫还是儒雅的中年男子,而今却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如田间沟壑,弯弯曲曲,重叠交映。 他不再穿着深紫的服饰,全身上下灰扑扑的,似是一位赶往天涯海角的匆匆旅人。 大巫口中喃喃:“天旨如此,天旨如此。” “神神叨叨的,”咎语山从未有过尊老爱幼的观念,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大巫,“天旨如此,那倒是说一个阻止祝千龄的法子?” 大巫的眼睛被沉坠的眼皮遮挡,依稀可见两道明亮的白光。 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一切非假相。” 正是赖疙村中,宓娥娘娘所谓受到的魔息预言。 贾想心神共振,他忽然念着自己的名字,大脑有瞬间的空芒。 他的名字,是怎么起的? 不知道。 贾想的父母在他中学时期因车祸去世了,贾想自幼寄宿于学校,假期便去打工攒学费,至于自己的名字,他鲜少去思考过。 而今,假相逐渐与他的名字重合,贾想只是轻微联想,额角仿佛被人拿着针狠狠扎了进去,痛得贾想不由得曲了腰背。 咎语山被贾想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她探过身,打量着贾想的脸色,发现不似做伪,一把扯过大巫。 “你给他看看,”咎语山不顾老人家筋骨脆弱,推搡间亦不知收力,把一旁的莫尔纳吓得毛骨悚然,“把他治好,我要拉他去西沙。” 大巫并不恼,他堪称是平和地挣脱了咎语山的钳制,递给贾想一件锦囊。 贾想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陈乐行交给他的亮黄吊坠。 大巫缓缓开口道:“你已与魔物一分为二。” 贾想下意识地摩挲手指,不死人吊坠搁在手心,刺痒挠神。 “且去西沙吧。”大巫垂眸,其通身气质萧瑟,更有半身入土的韵味了。 “天旨道,西沙是终止之地,是真相之地,是万物初始的前一步。” 大巫说完,便紧闭双唇,气场变得空灵飘渺,他轻飘飘地抚开纱幔,无视他人凝视,自在地离去。 没有脚步声地离去了。 有如鬼魂。 咎语山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仰头大笑。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西沙吧。” 她爽朗地别了别裙摆:“我背着你去。”
第64章 天空万里无云, 被白昼烤成沸腾的浆水,行走在底下,肌肤总会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灼痛。 贾想一脸生无可恋, 他蒙着一层灰布, 坐在简陋的轮椅上动弹不得,脸颊被高温熔得通红,汗珠滚落,整个人透着一种超脱自然的沧桑。 每行一步,他都备受颠簸, 贾想只能死死地抓住轮椅把手, 免得咎语山一个情绪激动, 就要把他掀飞。 不由分说的, 贾想还没问清楚北川一事的来龙去脉,甚至还没夺过身体的掌控权,就被咎语山塞到轮椅上,直接传送到了西沙。 西沙,境如其名, 烈日将沙面晒出龟裂的皱纹,而热风正啃噬着每一道褶皱, 放眼望去只有漫无尽头的沙尘。 东岛最不缺金银珠宝天材地灵,萧敖走过一段时间的废材流,但到底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此番一行, 他抹去额角汗水,累得气喘吁吁。 “热死了, ”萧敖伸着舌头,哈哈地喘气,“语山啊, 你们这儿不设置传输阵吗?” 咎语山正想答话,手下推动的轮椅却给卡住了,她满不在意地把轮椅撬了出来,完全没有搭理贾想骤然僵化的身体。 “西沙暗流多,传输阵也居无定所,唯一稳定的就界碑那儿的阵。”咎语山踢了踢轮椅,发现方才堵住轮椅的是一块凸起。 凸起是一块盛着流沙的深蓝布料,鼓鼓囊囊的,不知裹着什么东西。 莫尔纳好奇地扯了扯,沙砾簌簌流淌,他却被咎语山阻拦了动作。 “别翻,这是月衣,里头裹着尸首。” 闻言,莫尔纳呆愣地张大嘴,触电似的缩回手。 “西沙到了夜晚,就怪事频发,一不小心便失了性命,带着丧命者在身,又招邪气,我们就用月衣裹着丢沙里头,称之为海葬。”咎语山戳了戳贾想的肩膀,善心大发,将贾想的头巾系得更严实了些。 她不怀好意地坏笑着:“你也不想你义子也被海葬吧?” 贾想歪头,外露的银眸无波无神地凝视着她,仿佛是一位长辈在看着无理取闹的小辈,三分揶揄。 回想起一路上惊悚的颠簸起伏,贾想两股颤颤地发疼,他幽幽开口,声音闷闷的:“你再洒脱一些,我就要海葬了。” 咎语山领会了他的意思,颇有些羞赧,她尴尬地笑着,扯了扯贾想的衣领。 “哎,莫慌,有我在,包你不死的。”她不动声色地将轮椅换了个方向,绕过前方醒目的凸起。 莫尔纳又踩到了月衣,他颇有些好奇,便蹲下身,手中碾着月衣,细细勘察。 一行人走走停停,竟是走不到百米,前方隐约可见重叠高影。 定睛一看,是西沙典型的居所建筑。 萧敖欣喜若狂,蹦跳着跑了过去,口中喋喋不休:“渴死我了,水水水,有没有人,我要水——” 厚实的土墙像是蹲伏千年的巨兽,结实的脊背上盛着烈日骄阳。 这些土筑房似是从沙海中分娩出的婴孩,裹着黏沙与盐碱的襁褓,平直的屋檐角上挂着的铃铛随风作响,有如摇篮曲,构成居楼倔强的轮廓。 熟料,咎语山看见这些建筑,反而停住了脚步,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她一把薅住向前跑的萧敖,冷脸呵斥:“你别给我瞎窜!” 风沙悄无声息地鼓动着,穿过石砌的窗孔,呜咽着奇异的腔调。 萧敖不明觉厉,讪讪地候在贾想身侧,悄声道:“你读的书多,你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贾想僵坐在轮椅上,叹了一口气:“兄弟,我睡了两年,没把脑子睡傻都是万幸的。” 言下之意,他也不清楚。 毕竟六年间,贾想读的书籍八成是史书,记录人文风貌的书籍又大多是关于北川的,兼之外界对西沙的记载少之又少,贾想自是不知其真面。 忽然,一直不远不近缀在他们身后的莫尔纳站起身,高声喊道:“你们快来看看!这儿不对劲啊!怎么那么多尸体?” 听到此句,还在犹豫的咎语山即刻掉头,转过轮椅,重心不稳的贾想险些被她翻下轮椅。 罪魁祸首却是一脸凝重:“走,别进去,此地不是我等可以染指的地方。” 热浪扭曲着地平线,黄沙中掩盖的深色布料尤其醒目。 莫尔纳一脸状况外,出神地指着前方建筑:“不进去歇歇吗?到了晚上还找不着居所怎么办?” 咎语山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手把莫尔纳从地上拎了起来。 “西沙早些年还有绿洲,”她不再刻意绕过裹尸布,轮椅碾过柔软起伏的地表,贾想被摇晃得心惊胆战,“人们会在绿洲上搭房子。” “但西沙的夜晚诡事频发,平日里还有踪影不定的沙暴,绿洲便也渐渐消失,现下西沙人都是用帐篷搭屋的。” 其他二人还在茫然地盯着咎语山,等着解释,贾想却很快领会了咎语山的言外之意。 “绿洲是怎么消失的?” “一夜之间。”咎语山瞥了他一眼,推着轮椅,有意识挑着温和的道路行走。 萧敖福至心灵:“所以那里是……” 咎语山颔首:“鬼屋。” 酷暑艳阳下,萧敖打了个寒颤。 莫尔纳缩着手,回想自己方才大大咧咧地翻着裹尸布,颇为心有余悸。 倏然,贾想指着前方,风雨欲来道:“看天空,那是什么?” 顺着贾想纤白指尖的方向,烈日当空,黄沙无垠。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逐渐泛起一片浑浊的暗黄,像一堵移动的墙,无声地逼近。 风开始呜咽,细碎的沙粒拍打在脸上,生疼。 咎语山暗骂了一声:“好死不死,居然是沙暴。” 莫尔纳大惊失色,他自幼在南海长大,从未见过北川灵潮与西沙沙暴,登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敖历经北川灵潮与东岛沦陷,已经练就了一颗强悍的心脏,他扯过石化的莫尔纳,转身朝土筑房走去。 见状,莫尔纳挣扎了一下:“你去鬼城干什么?” “不然你要直面沙暴吗?”萧敖敲了敲莫尔纳的额头。 咎语山认同了萧敖的做法,她粗暴地推着轮椅,磕磕巴巴地朝土筑房走去,徒留贾想在轮椅上起起伏伏。 那堵暗沉的墙越来越近,转眼间吞没了半边天空。狂风骤然咆哮,卷起千万吨黄沙,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褐黄。 晴朗无云到风沙暴虐,一念之间,毫无预兆。 沙粒密集地射来,打得皮肤发麻。贾想脸上蒙着布,被风一推,布料吸着口鼻,呼吸变得困难,鼻腔里灌满干燥的尘土味,眼睛只能紧闭,睫毛上很快积了一层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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