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忿忿地踩了踩地,啐骂:“无赖!” 也不晓得江漱星听没听见,恰巧朝她看来,神气地挑了挑单边眉。 “绿蜡。” 丫头心一凉,慌慌张张将裙子塞到背后:“都督……” 江漱星踱着步子经过她俩,“带神女去换件朴素衣裳,不必多施粉黛。” “是。”她行礼。 太过明艳反倒招惹蜂虫,于他而言只会更难办事。 然而主仆心意始终不能相通,绿蜡会错了意,以为都督这百年不懂怜香惜玉,眼歪斜什么绝世美人都入不了尊目的疑难绝症总算有痊愈的一天,起码能发现奚霂长相清纯,妆容浓丽反显庸俗的事实,殷勤地唤上另两个奴婢把好东西全都一并搬来。 江漱星苦等许久,若不是赵景昀一直劝他“姑娘打扮催不得”,他下一刻就要亲自去房里拎人了。 好不容易等门开,绿蜡一脸邀功讨赏地走下台阶,赵景昀侧目瞥着都督的眉目和缓了些,有云销雨霁之势。 直到身后仆从忍不住发出惊叹,他表情顷刻又是黑云密布。 奚霂挽着结鬟发髻,簪以祥云掩鬓,攥珠飞燕钗点缀,耳上挂着赤金银杏叶的耳坠。柳蛾淡描,眼尾细闪花钿,勾勒的多情眼半含水波半妖冶,亦纯亦媚,双颊飞红云,檀唇轻启,撩人万种。 蓝白襦裙衬得腰身似盈盈一握,她蹬着芙蓉缎鞋小步地走到江漱星身边,仰头,眸子里是亮晶晶的,“好看吗?” 知府在一旁强烈鼓掌,抢话道:“美哉美哉,神女果然不负盛名!” 江漱星“啧”了声,转头就要发难。 女孩拉拉他的衣袖,轻声嗔道:“堂堂都督心眼比针尖还小。” “我没有,”男人不敢看她,手揪着腰带嘴硬道,“他夸你说明我眼光不错,我高兴还来不及。” 奚霂撇了撇嘴。 绿蜡喜滋滋地将神女送上车轿,莫名感觉脊背一凉,回头就见都督骑在马上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她嘶了声,脚底滑摔在踏板上,闹出不小动静,奚霂茫然地掀开帘。 绿蜡后怕地呜呜:“奴婢可能…可能搞砸事了。” 江漱星早已收了眼神,她抹泪。 我明明按您的吩咐给姑娘打扮得跟清水里捞上来般,您怎么反而动气了呜呜~~ 马车徐徐然向皇宫去,等到真正进到都城中,奚霂悄悄从窗里向外望去。 沿街商坊多如牛毛,鳞次栉比,斑斓的彩带悬在半空一路蜿蜒眺不尽头。巷道交结,布衣百姓熙攘,处处热闹非凡。 士兵开路,奚霂离得他们近了,也会偶然听见交谈。 大多数人都认得江漱星,惟恐避之不及,更有甚者伏地而拜,以彰其威名。 老妇抱着孩童躲到一侧,奚霂挑着帘子过时,那稚子眼前一亮,咯咯地指着她笑:“阿…姐…” 妇人大惊,连忙捂住他的嘴跪地磕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 江漱星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能叫人如此畏惧他,名声实在是臭,女孩摇摇头,趁马车减缓了速度的空当,“阿婆你快起来,没关系的。” “别害怕,”她莞尔,“我特别喜欢孩子叫我阿姐,能不能再叫给姐姐听听呀?” 妇人迟疑,怀中的稚子面露天真,拍着手又咿呀地叫了一遍。 “好乖,我以后也想生一个这样乖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呢。”她撑着下颌,笑吟吟地抛给两人一些碎银子:“拿去给娃娃买点糖尝。”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妇人又连磕了几个头,颤巍巍地捡起银子,感激道:“贵人一定有天大的福气。” “承您吉言,”她挥挥手:“拜拜啦娃娃。” 车轱辘转呀转,停在了漆红的宫门口。 江漱星翻身下马,来迎的太监颔首:“都督许久未见,英姿更甚昔日呐。” “过奖。”他不愿多说废话。 “皇上在征机殿候着您,不知这青阳神女……” “轿子里。” “好嘞,”他咧嘴,“皇上正等着您商谈有关南蛮事宜,还请神女先去偏殿,稍候再宣。”小太监说完就要去轿子里扶奚霂下来。 江漱星拦住他:“不劳公公费心,我带她去,虽说数日未曾入宫,但去征机殿的路还是识得的。” 他不好拂了他面子,退后讪讪道:“也行,但请都督快些,莫要让皇上久等。” 绿蜡牵了奚霂引她至江漱星身侧,男人发言让她们都退下,握着她的手走进宫门。 小太监在身后跟着,只觉得那手拉的刺眼得慌。 被包在他的掌里,温厚柔软,只有指间的玉扳指渗出丝丝凉意。 穿过甬道,端着漆盘的宫女悉数跪下行礼,复起身快步离开,滚白边的裙底跳掠过鞋边,好生灵动。 偏殿里身着圆领袍的公公打躬相迎:“梦石见过都督。” 他嗯了声,转头对奚霂说:“你且在这里坐会儿,有想要的东西都告知梦石。” 两人走远,梦石喊仆从上了两壶茶,请她落座。 “姑娘便是青阳神女吧,”他吹了吹茶沫:“百闻不如一见,姿容果真了得。” “公公谬赞。” “您不必拘束,”梦石放下瓷碗,“都督的人便是咱家的人……哎不是,咱家的亲人,多少还是会照顾着您的。” “那就直说了,皇上有意立您为妃,入主紫岚宫,这宫里啊风风雨雨不断,多娇弱的花熬几年都会被摧残得不成个样儿。咱家知都督心悦你,但圣命不可违,别的做不了,也只能在皇帝前多提拔你,您只有常承恩宠了才可保一世无虞呐。” 奚霂啜了口热茶,并未说话。 良久,她问:“公公跟在都督身边多长时间了?” 他眯眼:“五六年咯,咱家还欠着他一条命呢。” “那也该知其人心性吧,”奚霂拭了拭唇角的茶渍,“我和他相识不过三五日,却也能大概摸清此人脾气,不敢妄言小女子会在他心中占据何等高位,也不敢揣测他会为我犯下什么事,但有一点小女子是笃定的。” “哦?”梦石挑眉,心下却已跟明镜似的,“请姑娘告知。” “既我不愿,无人可逼。实话说,位及皇妃非我意志,我亦不屑,荣华富贵不过云烟渺渺,一朝身败转瞬即散,小女子所求仅是日后能和真心所爱之人共赴深林,白首到老。”她道,“这些我都未曾告诉过都督,是也不想给他徒增负担,若今日大局已定,我……” 女孩想到什么笑了笑,“合葬也不失为一个良方。” “哈哈哈,”梦石像是早就料到,抚额拍案:“都督寻到个妙人,幸哉不辜负他的动作了。” 奚霂皱眉:“什么意思?” 梦石敛了笑,眸中沉光: “姑娘别低估了自个儿,江漱星当年可是凭四个字叱咤天下的。” “大央疯狗,他呀,疯着呢。” 奚霂心头隐隐划过不安,忽然外头来人通传,说是厂督到了。 “啧,”梦石啐了声:“这没根的玩意儿来闹腾啥。” “公公,厂督是谁?” “东厂一把手沈粟,你就知他是你家都督的死对头就好了。” 他起身堆上笑脸:“厂督,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年轻男子一身朱红纹蟒袍,头戴乌纱帽,腰间悬牙牌,阔步迈入大殿。此人眼尾狭长,目透黠光,绝非省油的灯,是个精明人。 “梦石公公,咱家听闻江都督送了青阳神女入宫,这不赶着来一睹芳容么,”他长袖一甩,精亮的眼睛转向奚霂:“怎的,皇上还没召见美人哪。” “皇上与都督有要事详谈,过后召见。”梦石答,“这您看也看了,还有何事呢?” “公公着急赶咱家?”他坐到位上,双腿微微敞开:“来也来了,跟神女叙叙再走,毕竟以后还得尊称一声娘娘,咱家不得和紫岚宫的新主子笼络好关系?” 气氛一时胶着,忽听主殿来人报: “宣青阳神女觐见!” --------------------
第6章 你好勇啊 沈粟方停了口舌,细眉吊起粗粗巡过奚霂一遭,“也罢,皇上挂念美人,咱家便不叨扰您了,告辞。” 他领着一众厂卫扬长而去,是时奚霂不多耽搁,踩着锦鞋快步向往主殿。 宝顶飞檐翘角,鎏金小兽口含玉珠嵌于四面,七色琉璃藻井内雕双龙斗缠戏珠,外发散镂空精刻彩画,交相辉映,大放异光。地表光洁似白玉,熠熠似能照出人影儿来,九五至尊端居龙椅,服上五爪金龙堂皇。 奚霂饶是没见过大场面,自打进来嘴巴就讶得未合上过,傻呆在原地迷茫。 “神女,神女……”她听见小公公轻声唤她,“快给皇上行礼啊。” 女孩这才醒悟,伏地跪拜:“参见皇上。” “快快起身。” “谢皇上。” 奚霂抬眸望见所谓的大央皇帝,左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相貌温和可亲。齐衡之少年时便常闻青阳神女美名,肖想数载,终于一朝称帝,他上位伊始便迫不及待地命江漱星带卫军屠了青阳一族,生擒神女回都。 如今日夜念想的姑娘就站在殿内,杏眼顾盼生姿,比他梦里幻想无数次的可人儿还要生动百倍。 齐衡之摁着龙椅的手细微颤抖,他勉强定了定神:“神女不必惊惧,朕令江都督带你回来并非是为了杀你囚你,朕已拟好旨意迎你入主紫岚宫,你可否愿意?” 奚霂咬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江漱星。 从她进殿,男人始终背对着他,长身孑立,不曾施给过自己任何眼色。 袍上的花蟒张牙舞爪,袖口猎猎翻飞,她望见江漱星似乎偏了一下头,光彩落影打在脸上,高鼻薄唇,下颌线条凌厉骨感,他的侧相是天赐的杰作。 奚霂闭了眼,金殿一时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震响。 “不愿。” 话已出口,是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道高过穹顶。一位清冷一位柔雅,却同样坚定有力。 奚霂难以置信地睁眼。 “江…都督…”齐衡之怔愣,“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他道:“皇上要纳的这个妃子臣不同意。” 他讲话轻飘飘的,但每一字都如千钧的砸在齐衡之身上,重重地砸出几个大窟窿。 江漱星十七岁统领卫军,几乎称霸了整片南方,他行事诡谲,喜怒不定,众生皆畏他不是不知道,民间流传的双王歌谣他不是没听过,先帝崩逝时留给他的遗言他也全都记得。 此子恶虎,万不可离心。 大央的国土是他打的,几年的太平是他保的,就连自己的皇位也是他叼来送给他的,哪天自己若是惹得这位都督不高兴了,一杯酒毒死他大不了再选个小儿当皇帝。 不行,他龙椅屁股都还没坐热,不能就死了。 齐衡之深吸一口气,重新换上暖阳春风般的笑容:“都督是缘何不同意啊,朕只是娶个妃子,断不会影响社稷朝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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