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女皇保持着那绵绵的笑意,竟将那陡然递过来的释权,给接过手了。 丝毫无畏那日日朱批与大小朝议的难处。 摄政王听罢,面色无波,只将手中的笔又往前递了一些。 皇甫璎终是勉强接了,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 拿过一柄白扇,提笔,却脑中空空,不知所以。 摄政王就那般看着她,淡淡的温柔,掩盖住的浓浓不悦,等着她写。 皇甫璎被那弥散的妖气压得难受,反拿笔头去抵了额头。 “皇叔这般看着,朕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今夜就不必睡觉了!” 少女的眼睛,滴溜溜在案上扫视一番,便顺手拿起一根捆系扇子的丝带,起身绕过案桌,到了他身后,用丝织软带,挡了他的双目,再拉到后脑上系个结,竟将男子的眼睛给蒙住了! 这才又回到案桌后边去,写那扇面题字。 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反正,不假思索,笔走龙蛇,一柄接一柄地写。 又把红衣招过来,帮着传递,写完一柄,就往地上搁下,晾干那新鲜笔墨。 偏偏,那边上的男子,竟然也还由着她了,由着她系上了蒙眼的丝带,就那么静静地跽坐着,等她写。 仿佛,只要她能把这扇子题字完成了,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红衣一边递接着扇子,一边肆意去贪看那挺秀如松的坐姿。 平日都不敢正面多看见上几眼的俊美男子,此刻,一身萧肃磊落,面如玉磨刀琢,却被一条天青丝带蒙着双目,自带一番让人迷乱的气息。 任由她瞧,还可以正面,侧面,后面,从不同的角度,细细地瞧。 那侍女看得有些痴,不觉踩了地上的扇子。 “哎,专心点!”女皇出口,教训她的侍女。 却也阻不了那花痴般的偷瞄。 终于,等到那些扇子全部写完,铺了一地,女皇便赶紧挥手,将那色眯眯的侍女给赶出殿去。 “写完了?”男子听得动静,出声问她。 少女几步过来,在他面前跪坐下,一把伸手,把那双手掌拉住,按在他膝盖上,“皇叔莫取下来,我有些话……想说,被您看着,我就不敢说了……” 那人还真地,继续蒙眼坐了,准备听她说。 却是一片寂静。似乎可闻檐下呼呼风过,灯芯里的噼啪。 “等我先想一想,该要怎么说……”少女低头,理了理头绪。 然后,那清亮娇声,便如大大小小的温润珠玉,颗颗弹落在光亮照人的地板上,在殿室中回荡。 “我不知道,在皇叔心里,是怎样看我的?……许是一直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吧……又傻,又笨,又懒,又少根筋,让人操心……皇叔的确,也替我操碎了心。一边,要打理江山社稷,为国事操劳;一边还要费尽心思,将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一般的女皇,扶起来。总是喜欢板着脸,动不动就教训,其实都是为我好。甚至,我也在想,皇叔这么多年,不娶王妃,也不生孩儿,是不是……都是在替我着想,以示匡扶之心,以堵悠悠众口…… “这些天里,我想了许多,才发现,这些年,皇叔对我,真的很好……好到我开始贪婪地想,皇叔对我的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好,是仅仅当我是一个需要教导与照顾的小孩儿,还是说,会不会有些别的?如果仅仅当我是个小孩,试问,哪个男子,会把一个小孩儿的手,拉到自己身上去自.渎,会把自己的手指,那样伸到一个小孩儿口中去?会任由一个都到了出阁年纪的女子,动不动就粘在自己身上,不避亲昵?…… “所以,我也起了些贪心,我觉得,皇叔心中,说不定……是有我的…… “所以,那天在东市火巷里,我禁不住那爱慕之心诱,想要亲吻一下,却被皇叔那样的抗拒,我就觉得,好伤心,好生气…… “我就想,连我这种打雷都害怕的胆小傻瓜,都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像皇叔这样连大军压境都不变色的人,却怕了……叔,你就是怕,你知道,如果任由我这样去爱你,你怕你也会禁不住爱上我,对不对?但是你怕那铄金人言,怕那世道伦理,也怕我拉你掉下红莲地狱,再也爬不起来,万劫不复,对不对? “终归一句话,你爱眼前的一切,胜过爱我,你谨小慎微,把一切都思虑得很周全……我却不怕的,我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天意,人力不可为,但是,亦有些事,却是……事在人为,金石可镂…… “你也不用担心,我说这些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这辰国女皇,我会努力去做。如你所言,自古废帝,焉有善终?既然,做这天子,自古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我便会在一条路上走下去,总有一天,奏折自己批,朝议自己听,勤政爱民,做一个朝臣信服,百姓爱戴的女君,也总有一天,会找一个合适的皇夫,甚至,还可以不止一个,然后,为了这皇嗣传承,生下好几个孩儿…… “我会去做我一切该做的,去做所有,皇叔希望我做的事情…… “我曾经梦见过,皇叔派人给我送来一杯鸩酒,让我喝下……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那梦给吓坏了,还想着,要怎么样杀了你,可是,后来发现,其实我……下不了手的。我怎么下得了手?你是我又爱又怕的人……所以,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不在意,就算你真的拿了鸩酒来让我喝,我兴许也会喝下的。只要是你希望我做的事情,从今以后,我都会尽力地,去学习,去做好…… “我可以做我该做的,但是,却无法无视我的心,我这心里头,既然起了这魔怔,这辈子,或许,再也走不出来了…… “终归一句话,我就是喜欢你,无人可挡,无人可替,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20章 端午节 华丽转身,掉入水 翌日,端午节正日。 少年女帝,东珠抹额,龙袍掐身,玉带敝膝,一身掩了性别的天子装束,偏偏有种雌雄难辨的妖娆。 一大早,便坐了玉撵出宫,往城南金鳞池,赴这一年一度的龙舟会。 这龙舟会,不是运河里那百姓齐乐的民间习俗,而是辰国天子与朝臣们的一次燕乐雅集。 金鳞池乃一座皇家御苑,接通运河,湖面宽阔,方圆近十里,平日为训练水军所用,内有亭台楼阁,花山园林,亦可供皇家御宴与节庆集会。 巳时,百官已在金鳞池云集等候,待女皇陛下到来,便齐齐登上数十艘龙舟,在波平如镜的金鳞池湖面上,由东至西地畅游。装饰一新的龙舟上,琴瑟声声,锣鼓齐鸣,场面十分热闹。 尤其是那艘巨大的主船上,女皇陛下要给这些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们,赏赐亲笔题字的扇子。 每一年的扇面,都有所不同,每一年,大家都会提前猜测与期待,这一次,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皇陛下,又会题出怎样的字句诗词…… 皇甫璎站在甲板上,迎风而立。听着寺人,按官职品级,从低到高地唱喏,请大人们,逐一上前,她于那案上,随意抽取一枚折扇来赠与。 朝官们接过扇子,谢过恩典,皆喜欢当场打开来,将那些题字高声念出,图个大家品鉴,与众欢乐。 “獾郎……” “狒狸……” “寄奴……” “寤生……” …… 起初几个念出来,众人尚未摸着头绪,只觉得写起来好看,念出来,也好听,像些人物小名,别致而有趣。 “小羊……” “稚鱼……” “溪狗……” “阿鲤……” …… 又是些别有意趣的小名。女皇陛下站在那风口上,含笑不语,只管递,却不管解释。 “灵宝……” “小弥……” “七符……” “犬子……” ……
再往下又来了一串后,便有些学士渊博之人,开始点头称赞。季太傅亦看出了门道,出列替女皇陛下解释了: “古人云,贵字贱名,越是命重福厚的贵人,越是需要取个糟糠贱称来呼唤,以求消灾,以防天妒。这些都是古人曾用过的小名,这些古人,或是帝王将相,或是枭雄重臣,或是风流名士……诸位大人有福了,陛下这是给大家起贱名呢,祈愿达人们福禄常在,与国祚共绵长……” 众人便纷纷称赞女皇的慧心,又是一阵谢恩。 皇甫璎立在船头龙首,便伸长了脖子,穿越那长长的龙身船舱,想去看龙尾的光景。 摄政王站在那里的。 她却看不清,中间隔着的脑袋和肩头太多了。 她获得了那众口不绝称赞,便想去看她叔的神情。可今日,他也不知怎的,就在那龙尾上,远远地站着,一直没上前来,说是让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往年,他可都是随时站在她的身边,为难的事帮着她做,为难的话帮着她说的。 皇甫璎心头突然有些孤单,又有些担心,是不是她昨日说的那几箩筐的话,把他给吓坏了? 可眼下,也无暇分神太多。 眼前一片其乐融融,越来越有那君臣同乐的气象。 寺人继续高声唱喏着,后头的朝官们,也欣然地上前来领赏。品级越来越高,官职越来越大,拿到的题字却也越好越……好笑。 若是那小名,跟那领扇的大人,恰好在某种气质上相符了,便是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比如,那虎背熊腰的,领了个“铁柱”…… 那方脸庞,铜铃眼的,领了个“虎头”…… 那面相憨,气质厚的,领了个“憨牛”…… 领扇的大人们也跟着一脸的苦笑,这些绰号,怕是以后就得在朝堂上下给叫开了,这辈子也甩不掉。 不过,倒也是些无伤大雅的调剂,且也有好寓意。 待得那一个长得黑的,领了一个“黑臀”…… 那龙舟上的笑浪,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大有掀翻舟船的气势,让后边的龙舟也纷纷侧目。 “这是哪个古人……他爹给取的?”黑脸大人的黑着脸,哭笑不得。 “这可是个上古帝君的小名,越贱越贵,越贱越贵……”季太傅笑着,忙着解释与安抚。 倒得最后,一双狐狸眼的吕相爷,三朝以来,辰国最精明之人,领了一个“呆瓜”;女皇帝师季太傅,皱起满脸褶子,苦苦地念出他领到了扇面上题的三个字——“丑八怪”。 那龙舟上的欢乐,便到了极点。 皇甫璎也就吟着笑去看。能够把一群古板严肃的朝臣,逗得这般开怀大笑,岂不是有趣? 可终是失落,远远地,还是看不清那龙尾上,那人面目。 “陛下,是不是少写了一份?”季太傅迟疑了少息,还是问了她。 见着那小案上已经空空,那“呆瓜”和“丑八怪”已是最后两份。 季太傅问话一出,众人笑声停歇,龙舟上霎时安静。其实,大家都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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