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骤歇的寂静中,众人都想听一下,这龙舟首尾的两人,如何收场。 少女昂首迎风,额上东珠闪亮,衬托得脸白唇红,比那珠子还娇润,说的话,也是无比的骄傲与美好: “皇叔绝世无双,乃朕心中之朗日明月,这节气之礼,朕自然也是要赠一份独一无二的,且叔侄之间,私下相与便是了,不与尔等看……” 这种话,本是骇人的逾越,可由着她那般堂而皇之地说来,便只剩了一种天子的光明磊落,少女的纯真仰望,反倒,让人信服与赞叹。 且还在欢乐气氛中,大家本就对有些东西,更为包容。 众人便又在欢乐中点头,嬉笑,继续互相取笑去。 摄政王依旧站在那龙尾上,依稀在看她,亦在听她说话,却与那一团笑声与和气,有些疏离。 皇甫璎便想穿过船舱,走到他身边去。 未起步,却被围住。 这种时候,气氛又好,场合又轻,自然是有许多想要攀附的人。 女皇没经验,却又本能地,觉得是不是应该要亲和,便也只有先一一应对去。 她其实,除了背诵经史困难些以外,其他的,都还好,记人,记名,记脸,记舆图,都是好手。刚刚才认过一遍的人,有些还是年年都要认好几遍的人,她还是记得的,人到了跟前,她不仅能主动喊得出称谓,还能说得出些相关的事迹与癖好来。 这就更让众人激动,长于深宫的少女,看形势也是即将亲政的女皇,又是那样的初纯与美丽,居然对我几年前走路摔个狗吃屎的糗事,或者是喜欢吃糖糕的癖好,都还记得,真是…… 所以,接下来,那一日剩下的时间,女皇陛下都被包围了。 她忙于应对,无暇顾及,她的皇叔,在哪里。 龙舟行完湖,众人上岸来,便是在湖边亭台处的宴饮与燕乐。 少年女儿家,其实玩心也重,旁边又有不停的怂恿与恭维,加之她亦是想要露些头角,在朝中心中,留个好印象,以便日后服众。所以,把那些端午节气上的燕乐把戏,逐一玩了个遍。 偏偏又还都是些她擅长的。 那射粉团的游戏,艾灰汁浸泡过的黄米角黍,滑不溜秋,却还切成了小块,远远地搁在金漆盘中,用特制的小弓箭来射,射中者,才能得食。 那些老眼昏花的老臣,或是斯文秀气的文官们,许多不谙武艺的,便总也射不中,不得食。 可这端午节气上,就贪这一口粽子麻团。少年女皇便亲自上阵来射,射中了,便取过来拿给边上的人吃。她的骑马和射箭都是卓云教的,只要不用重弓,她的准头就好。是故,一群大老爷们,簇拥在少女身边,仰着她的鼻息,乞食。 哄得少女眉角飞舞,颇有些慷慨施舍的乐趣。 还有那射柳的竞技。骑马飞奔,用无羽簇箭射柳,讲究既要射断柳枝,还需在飞箭断柳之时,驱马奔至,伸手接住断柳,再飞驰而回。 这射断细柳的准,和手接断柳的快,许多长年练习骑射的武官与将士,都未必能做到。可那少年女皇,翻身骑了快马,拿了簇箭,竟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又是一番刮目相看。 就这般,一直玩乐到晚霞弥漫了天际,待到群臣散去,女皇这才跳起来,去找她皇叔。 亭台阁子,花山园林,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找了一圈。 原是在花山后边,一处临湖的僻静小轩里,煮茶喝呢。 “今日端午,当饮蒲酒,皇叔为何只喝茶?”女皇讪讪地,上前去,于那茶案一侧蹲跪。 今日的蒲酒,她亦喝了不少,面上两团粉粉的潮红,走路都有些飘。 “本王不擅饮酒……”摄政王淡淡答她,正将残茶,倾入茶海。 “朕……今日的表现,皇叔可还满意?”少女仰面来问。 她还是心虚。其实,心里门儿清,昨日说了要亲政,今日他就故意放手,将她一个人扔到朝臣虎狼中,看她应变。 “……”男子不答,低眉顺目,专心侍弄茶汤。 “做得好不好?好不好嘛?”皇甫璎就拉着他的手臂摇。 “好!”终于被她拉得,牙缝里挤出赞许,虽然只有一个字。 但是,少女知足了。 他向来就吝啬称赞,加之昨日似乎又将他得罪了一回,因此,此刻能得一字之赏,甚觉欣慰,仿佛这一日的小心与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心里头,有种展翅飞翔的惬意。 偏头去看看湖面光景,夕阳的金色余晖,映出湖面波光粼粼。所谓金鳞池,这一日之中,晴天日暮之际,方是最美之景。 皇甫璎不觉仰面绽笑,又站起来去拉那男子,“皇叔陪我游湖去!” “……”摄政王斜抬了眼眸看了看她,似乎不怎样想陪她去疯。 “走嘛,走嘛,今日,所有人的礼物都赏了,唯独还有皇叔的没有赠呢,皇叔不想看看是什么吗?到湖上去,就给……” 女皇硬拉了人,往小轩外面走。 她发现,有些事情,只要她坚持,她这皇叔,其实也会由着她的。 就这样拉拉扯扯地,下了那几阶歪扭石板小径,湖边行几步,便有一只停歇的乌篷小船。 连拖带拉地,两人都上得小船。 女皇陛下将男子摁到篷下坐了,再亲自去解系船的绳索。 不远处,侍卫和宫人候着呢,卓云便上前几步,大概是想看看,是否需要代劳。 “去去去,朕自己会摇……”皇甫璎冲着他一阵挥手,嫌弃地将他止在岸边。 然后,那小船,便吱嘎吱嘎,摇摇摆摆,笨拙地远离了岸边,慢慢滑向湖心去。 看得卓云眉头都蹙了起来,这空寂御苑中,小船悠悠地荡,怎的看得心头好紧,该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他如今,对女皇的稳定性,已经彻底没有了信心。他完全不知道,她下一瞬,会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或者,人又跑到了哪里。 小船上,那个摇撸的女皇却不以为然。 这端午佳节时,空荡御苑中,夕阳余晖下,金光湖心上,眼前只有最好的人,只给她一个人看…… 便盯着他看,看得男子亦举眸应她,渐渐四目交缠,看得流光飞舞,百媚横生。 那摇撸,摇着摇着,也就停了,反正也摇得手酸,看人,却不累。 小船远离了岸边的视线,停在了粼光闪烁的湖心,悠悠地轻晃,无比静好。 “要赠本王的礼信呢,拿来吧。”摄政王伸手,摊了掌心。 皇甫璎笑着,扔了那船浆,跳着过去,摇摇晃晃,差点就跌出船去,男子赶紧伸手,一把拉住,将她拉得跪坐到身边来。 少女便顺势,往他身边依偎了。再从自己腰上荷包里,拿出一根五色编织的丝带来,直直就往他袖中手腕上系。一边低头认真地系,一边还念叨了: “这系采丝,是季太傅讲的端午古俗,五月为恶月,这红、黄、蓝、白、黑五色,是五行,亦是五色龙,可保人健康长寿。所以,这也叫长命缕,不可任意折断或丢弃,要等到“六月六”才把它剪下来,然后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来临之时,抛到河里去。” 她说得真挚,去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眼眸,就那么低头,将那腕中朱索系了又系,心中之愿,说了又说: “昨天夜里,我读到一首小诗,也是一本古籍上的冷僻诗文,心有触动,就在想,也许,我别无他愿,只求皇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在我有生之年,都可以日日想见……” “那小诗,如何写的?”头顶声音,抓住她未说出口的重点。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简言之,这是在嫌我老吗?”摄政王突然蹙眉,斜斜地曲解出一种嫌弃之味。 语气无比的温柔,那种不满,亦勾得人酸胀。 少女听得愣住,也咂出那话里,应着她的情愫,水中春草一般,妖妖地摇的暧昧。 “不嫌,不嫌……”她赶紧摇头又摆手。 说完,发现好像也没对。 “不老,不老……”赶紧摆手又摇头。 “……”摄政王笑。 那笑,阳刚中的柔情,映着晚霞与波光,简直将她给融化了。 皇甫璎便觉得,似乎软成了一滩泥,就摊在他脚边,之前灼灼宣称的要保持进退得礼,相处分寸,刚才才许下的单纯愿望,瞬间全部抛出脑后了,心头那些幺蛾子,扑腾扑腾地,一大片一大片漫天飞起: “九叔,要不,趁您还未老,从了朕吧……” 少女故作的老成,借着酒意的潇洒。 反正,昨日她就敞开了话,现在倒是,信口怎么来,也不觉得尴尬。 却见着男子的笑容有些凝滞,像是一种忧伤…… 她看得突然心痛,赶紧腆脸,收了话头:“当我没什么也没说!” 说吧,挣扎着起身,要去撑船去,许是蹲久了,也许是酒意上头,反正就是头晕,脑子乱,气呼呼地嘀咕着,说了一句胡话: “不要我算了,我找别人去,做女皇就是好,满朝文武,青年才俊,只要朕有心,皆可是……裙下臣……啊!” 胡话说多了,就是不行。 话音未落,她就一个晃身,栽下小船,掉湖里了。
第21章 专心点 专心点,想着我! 那少年女皇骄傲地站起来,摇头晃脑说些撒气的话,却因酒意上头,一个歪斜,栽进湖里了。 皇甫熠起身,火速脱了外袍、上衣与朝靴,便跟着跳进出捞她。 这水中救人,需得确保自己轻便了,方能拖得动那死沉沉或是惊腾腾的溺水之人。 这金鳞池,可供操练水军所用,为行战船,挖得深,皇甫璎不会水,估计人也是晕的,掉进去就咕噜噜往下沉,跟个秤砣一般。 待他钻入水下,将人捞起来时,她已经呛饱了水,溺过去了。 捞出水面,无处借力,便如项羽举自重一般,将她扔回小船,再把自己也扔上船板。 一口气做完,犹如千斤坠地,腿上一软,一头坐了下来。 他不觉哂笑自嘲,果真是老了么? 可眼下,这湖心离岸甚远,只有自救。 便赶紧将那小人儿,放平在船板上,松了腰缠,宽了上衣,去给她挤压胸腹中的呛水,又拨开那发乌的双唇,一口一口地,给她渡气。 喝下去的水排空了,气给渡进去不少,却不见醒。 “阿鸾……阿鸾……”摄政王伸手去,摸了摸鼻息,拍了拍脸侧,轻唤了几声,无动静。
他心头就有些急了。 这小人儿的体质异于常人,命格也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推论。他想起卓云跟他抱怨的,真不知道下一瞬,她的魂魄就跑到了哪里。 心头越发地急,又俯身下去,往那檀口中渡气。 那双唇冰冷,带着些湖水的清冽,水草之腥味,还有些蒲酒的绵意,少女的体香,他一口一口地,张口含住,呼吸吐纳,近乎在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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