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垂首忖度片刻后说“陶娘子侍从潜邸,与官家的确有旧情在,可官家是英名果毅之人,不会在女眷身上犯糊涂。” 秋白顾首,时值阳春三月,廊下的桃花已然缓缓的盛开了,她笑说“官家从未糊涂,官家仁慈,仁义之心布于四海八荒,官家有仁恕之心,昔日有过错的夏、周两位娘子皆受官家宽恕,他未必不能宽恕陶娘子。” 于是秋白起身,由司宫令亲自引去了春景阁。陶娘子一见她来,立即端坐起来,秋白择了远座,先是仔细打量一番她的面色,后方端将才煮好的茶汤,将茶盏盖子揭开,反复吹了吹气。后闻陶娘子说“我要见官家。” 秋白望着她,仍旧缄默。后司宫令替她说“陶娘子,官家埋首万机,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得春景阁。” 陶娘子立刻砸盏“官家无暇探望我,却有暇与邵娘子在观月阁芙蓉帐暖,这又是甚么道理?邵秋白,我如今怀皇嗣,无论我腹中骨肉是皇子或帝姬,都是官家的孩子,你岂可欺上瞒下,令尚宫局的人拦阻我,不许我回福宁殿求见?不论是谢罪还是拜谒,难道你要阻我一世不成!” 秋白目沉如静水,起身时抚平双袖褶皱,待倏忽后才开口说“陶娘子畴昔便是如此吗?” 陶娘子看着她,颇有讶异。秋白摇头,稍有遗憾“只闻陶娘子与官家青春韶华时初逢,彼时情深意笃,今陶娘子却变得如此模样,官家便能念旧情疼惜你一时,可陶娘子已然面目可憎至此,官家岂会再恩宠如旧?” 陶娘子气急,举起药盏来,又无力坐下去“你…你…我要禀给官家,你以公谋私,以权柄压制他人,还欲谋害皇裔,我要去福宁殿讨公道!” 秋白示意两侧候的内人将她搀住,平和回说“陶娘子只须安心产子,至于我有无以公谋私,知人方可论世,我今不欲请陶娘子出阁,只是念及陶娘子胎象并不安稳,如今动辄前往拜谒亦或请罪,只会令官家忧心。今值多事之秋,禁庭女眷由我而下,皆不可随意叨扰官家,今遇事可彰显各人德行,陶娘子自命不凡,名门望族出身,为何不借此彰显懿德,反而寻衅滋事?我隐约记得,娘子爹爹是台谏,不过我见识浅陋,还含糊记着令严曾谏官家,嫔御陶氏无子而居高位,应当适谪降,官家最终未允。不知陶娘子可知是何等缘由,官家对臣属说:嫔御陶氏,娴静端淑,起从潜邸,尤德才兼备,谦恭有礼。而今,陶娘子可还承得起官家的称赞?” 陶娘子忽地脱开两位内人的手,掩面痛哭流涕。春景阁传出了嚎哭,秋白始终持静看着,并不作声,直至她停止嚎哭,只余抽噎时,才说“有些道理,陶娘子并非不懂,世事洞明皆学问,洞明透彻后,陶娘子要如何立身处世,便是娘子自己的心意了。” 陶娘子望她,眼神余着无限凄楚“我与官家少年结情,他信我护我,这般情分是你比不得的,这福宁殿的今上,禁庭中的娘子,原都在我之下,何能有一内人一跃而上!你今朝以此为训,我自当聆听教诲,可一商家女,满朝臣属容不下,官家的山河不会择商家女为国母,你一世为嫔御,终究做不得圣人!”
第135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2 秋白闻言颔首,后微扬下颚说“痴心妄想,先有痴心,后存妄念。官家妻,得遇良淑望族贤媛贵女,来日圣人在上,我等前去拜谒侍奉,皆是应当。我与你不同,从不奢求本不该属于我的物什。” 陶娘子放声笑起来,渡着余泣未尽的抽噎,一时间无法分别是喜还是悲“官家今日弃我,明日或许便会弃你。你亦是官家嫔御,如今满口仁义道德,只是因官家尚疼惜于你,可禁庭女眷那样多,今后还会再入各路贤媛,官家又岂会守你一日?繁衍子嗣,一双儿女,看似你邵娘子赢尽帝王心,可你真的赢了吗?他并非全然信你,更不可能全心全意的护持你一人,天下四海,苍生黎民,帝王的一生,情爱、纠葛、对错、是非、赏罚,乃至一切,皆是为朝局平顺,更何况官家宏愿博大,在该割舍时,官家不会犹豫。” 秋白颔首“天下四海,苍生黎民,是官家所爱所护,我为官家嫔御,自亦是苍生黎民中的一个,官家护天下平宁,我等便于平宁盛世中,得平安顺遂,喜乐康顺。官家护嫔御,护黎民,并无龃龉。他所求的社稷安稳,我不能给予,嫔御惟独能为社稷做的,便是繁衍后嗣,令官家的山河后继有人。” 陶娘子大惊,后缓了须臾才说“官家的私欲需压制,官家的爱恨嗔痴不可轻易示人,他一世被困在孤城中,而你本为内人,是可出禁庭,出宫门适人家的,你便甘心情愿的做笼中鸟吗?” 秋白望向天际,成群的鸟儿结伴飞过,翱翔苍穹的鸟儿有的,是她们这辈子都不可有的万里长空。她作插手,后说“既来之则安之,世间道理已然说的通透了。禁庭是枷锁,既然挣不脱,难道便不可以忖度,如何在披枷带锁中安然度日?吾等受万民奉养,衣食富足,无需如田间农妇辛勤劳作,亦无需如闺阁娘子一般蹈习礼法,立于禁庭,便已是国朝上下女子的圭臬,上不行,下不效,陶娘子今惹乱可见官家,后会有嫔御意欲面圣而效法娘子,至于各府自有妻妾,娘子一动,让各府各户的娘子知晓,只会以为娘子为典范,今后哪位娘子有孕,皆可借孕事邀主君过阁,如此宫闱与内闱便要生乱,禁庭乱,则官家心不安,内闱乱,国朝的臣属们心不平,守山河之人皆受内乱牵制,不仅是女眷无知失德,而是治后者无能昏庸。是以今日吾不能放纵陶娘子过福宁殿,吾可以得治内不公的罪名,甚可有打压异己,以权谋私的恶名,吾无惧人言,只想官家,不受他乱所扰。” 陶娘子凄然坐下身来“你说的这般有理,我若再言其他,反倒成了祸乱禁庭,掣肘官家的罪妇。可官家不仅是今上,他亦是我腹中骨肉的爹爹,如今我坐胎不稳,便连一面亦不肯让我见吗?” 秋白端起茶碗来,微呷润喉“官家是爹爹,亦是君父,天下子民无不是官家子女,官家爱民如子,才受万民敬仰膜拜。官家的慈爱之心,先国而后家,吾的子女如此,禁庭嫔御的子女亦皆如此,先臣而后亲,先敬而后爱。” 陶娘子神采凄怆,取下头上一支已然样式陈旧的发钗,以手轻然摩挲,仿佛是在抚摸不敢亵渎的圣物“天下、万民,那不是五哥欲求的,你从不懂他,他不要这些,他只求一家和满,只求子女承欢膝下,做一逍遥老翁便足矣,这社稷万民压的他都直不起身来,他为社稷一直压制自己的私念私欲,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人行于世,若无所欲无所求,所欲所求,所见所闻皆是民胞物与,那官家的一生又算甚么?便只是青史上一段斑驳的印记,便只是后世称颂的几声圣君?你们顶礼膜拜,敬仰爱戴,可想过官家所求?” 秋白眼波静沉,仿佛她在谈及的并非自己的枕边人,她顾首回身,背对着陶娘子说“予取予求,因位不同而易,官家敬受四海八荒稽首,自当为四海八荒造福,将焉取之,必先予之,陶娘子熟读诗书,诗书道理渊深似海,庶几郎君穷极一生探寻而不得深旨,陶娘子若得空,还是该多体悟诗书道理,所谓的懂与明白,并不是图一个口上痛快。他的心意,他的喜悲,既然他逃不过圣君的桎梏,吾等能做的,唯有让官家在桎梏中稍得解脱。” 两日后,今上政务稍宽,前来观月阁与秋白一同进晚膳。无事谈及陶娘子时,今上神色中略有惋惜“说起她,她入东宫时,尤是一个温厚娴静的人,诗书浇灌出的小娘子,总比旁人更出挑一些,如今她好容易得偿所愿,有了这胎,却爱时时折腾,我听闻她掌掴司宫令的事了。” 秋白颔首,搁下手中银筷“陶娘子胎象渐平稳,这一两日亦召太医来过问自己身体的近况,想是已然回心转意,陶娘子到底是,不会不明白道理。”今上望她“你去过春景阁了。” 秋白神色微变,笑说“自是,妾是去安抚陶娘子,毕竟那两日官家劳碌万机,妾并不想为嫔御事搅扰官家。” 今上接说“几日不见平括与温恭,此刻有些想了。”秋白即向香缘颔首示意,香缘即遣内人将皇长子与三帝姬抱来,如今一双儿女养在观月阁,秋白得以宽心,内人侍奉得力,皇长子亦转好过来。 今上拢着女儿的襁褓,笑说“我们温恭,一瞧就是乖巧懂事的,今后亦定要为她寻一个合适的驸马才是。” 秋白望着女儿,只是笑“公主出降,寻一个她心悦的婆家就是,不必高门显赫,只她心喜就是。” 今上不以为然“人品贵重才为首要,彼时温恭才十五岁,她看中的人便定是可托付的吗?” 秋白无奈“妾会教导温恭,傅母亦会教她如何识人以明,如托付一个只敦厚老实的人,漫漫一生,不知要多难熬。” 今上将三帝姬交给内人,转头说“婚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却要由着三姐儿自己选?” 秋白望他“公主不必有社稷之忧,天家帝姬,并不是从属天家。”今上颔首“你总有异论,不知让那些握笏的人听了要如何斥你。” 秋白不以为意“妾所求只是平括成才,女儿得嫁如意郎君,一双儿女平安顺遂就好。” 今上握她手“自是如此,天下父母无不有此想。至于平括,他是长子,又为你所出,朕会好生教导,以图国朝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四个月后,秋白第二次有娠。她仍旧坐稳了胎才上禀,那时已然有孕三月,而那时陶娘子的胎近八月,时常胎动不适。她这四月以来的确平和了不少,偶尔对尚宫局的内人,亦或司宫令有斥责怨怼,只是再未有过分失德的事发生。今上不曾去探望过她,但按例赐下的物什却也一样不少。 是日逢十一月晦日,降初雪。 周娘子与夏娘子与秋白一处围炉夜话,周娘子瞧秋白笑说“邵娘子福气深厚,想妾随官家几年,皆不曾有娠,想必是求子心不诚恳的缘故,送子娘娘便不肯怜悯妾。邵娘子多子嗣福气,官家常说,让我等常来,说不定便能沾染上娘子的福气。” 秋白和颜悦色的说“哪里话?这原是各人缘法,缘分未到强求不得,说起来春景阁生产在即,这些日子陶娘子又闹起来了。” 夏娘子倒似习以为常“我的居所离春景阁很近,成日听她摔打便罢了,昨儿春景阁一个劲说要求见官家,服侍她的内人去福宁殿又被打了出来,可见官家对她已然不待见。” 秋白蹙眉“未必。福宁殿的内人听命于蔺尚宫,前春景阁同尚宫局有过龃龉…”夏娘子打断说“什么龃龉?何曾有过龃龉?官家忙于政务,原不该为这等人烦忧,蔺尚宫是替官家分忧。”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到天将大黑,两个方要离开。此刻香缘急急入内禀话说“娘子,春景阁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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